第52章 进退

康熙说的爽快，雍亲王却不敢放肆，略一沉吟，便说道：“儿臣只不过尽了为子为臣的本分，不敢擅自居功。另儿臣想自请降爵位为郡王，万望皇阿玛俯允”。康熙听了显得并不意外，用手拿起茶杯，轻轻拨了拨浮在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问道：“为何？”，雍亲王躬身回道：“儿臣忤逆太子，实属以下犯上，当被严惩才是，降爵一等，方能以儆效尤。若不重处儿臣，则太子必备外人所轻，今后威严何在？君臣之义何在？是故必须严惩儿臣方能维护太子权威，才能维护朝廷的体面”。

“你倒是知进退，可有功不赏，外人岂不说朝廷刻薄寡恩？到那时朝廷的颜面何存？”，康熙略带质问的语气说道。雍亲王心中一颤，还是回道：“功过赏罚皆出自于上，虽说君臣父子皆为纲常，然君臣先于父子，所谓大义在前，小情在后，只要皇阿玛明白刨细于朝堂，众大臣自然能体会皇上的一片苦心”。这话说的入情入理，便是康熙也不好反驳，过了良久，方才叹息一声，说道：“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你先下去吧，容朕再考虑考虑”。雍亲王见了，叩首离去。

雍亲王这般自请降爵，自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苏贞百里曾专门说过：“堤高于岸，浪必催之，岳父如今独揽户部大权，又身居亲王之爵，如今更是操弄彩票之利益，不但惹人注意，更惹人嫉妒。圣上日渐苍老，猜忌之心也日盛，现今之情形，不若以退为进，弃其名而得其实为上，只要简在圣心，区区亲王不过一爵位尔，弃之何妨？”，雍亲王这段时间也觉得自个风头太盛，他一贯喜欢低调做事，从不爱招摇，只心里还有些可惜，毕竟是亲王的爵位，满大清朝也就十几位，算是站在顶尖了，如今要舍弃还真有些舍不得。

过了两日，内廷发出旨意，雍亲王忤逆太子，着即降为郡王，念其功绩，仍食亲王俸，继续主管户部事宜。随后又降旨，封雍郡王长子弘时为郡王府世子，食亲王世子俸禄。两道旨意连发，将满朝文武都弄糊涂了，按说降爵是处罚，可是依旧食亲王俸禄，又像是嘉奖，何况还有个食亲王俸禄的郡王世子，怎么看都像是奖励，只不过是丢了面子得了里子罢了。众人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也不敢贸然动手，户部的差事办起来反倒顺畅了不少。

雍郡王坐着娇子回到府里，瞧着门前牌匾已经换成了雍郡王府，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脸色便有些难看。进了门，却见众人面带喜气，不由有些纳闷，却又不好随便找个下人问缘由，只得耐着性子往里走。快进客厅的时候，正碰上府里管家带着医生出来，管家抢先请了安，医生却是笑嘻嘻的给雍郡王道喜，原来是侧福晋李氏又怀了身孕了，医生诊断已经两月有余，着实让雍郡王心里欢喜不已。他这边一向子嗣艰难，如今养大的不过大格格，弘时，二格格三个孩子，又因接连几个孩子夭折，也着实伤透了心。如今听得李氏又有了身孕，心里如何不喜，便是降爵的事情都被抛在了脑后。

好事成双，这边刚刚李氏怀孕，那边又有人说嫡福晋乌拉那拉氏也有喜了，刚到门口的医生又被叫了回来，给嫡福晋把过脉后，果然是也有了身孕，竟然也是两个月左右的时日，着实将雍郡王喜欢坏了，好生让府里的管家赏赐医生后，雍郡王又亲自去了佛堂替两个未出生的孩子祈福。这边侯府得了信，也送来了礼物，因着是刚怀孕，礼物不敢太重，不过是一些孩子用的鞋帽衣服和精致玩具。

苏贞百里自从那日回府后，便躲在府里不再外出，树大招风，彩票之事虽是雍郡王主导，户部具体操办的，可是培训和诸多开奖抽奖等事宜都是苏贞百里经手的，且整个彩票的主意也是出自他手，有心人仔细一打听，便不难清楚内情。现在京城内外，苏贞百里财童子的名头已经彻底传开了，只要一出门，后面便会跟着不少商家掌柜，都是来求合作的，让苏贞百里不胜其烦，索性躲在府里不出门，好歹落个耳根清净。每日里读读书，写写字，偶尔调戏下房里的几个俏丫鬟，日子倒是愈发的自在了。至于四阿哥被降为雍郡王一事，苏贞百里并没有第一时间上门请安，只是让人写了一封简信给了雍郡王，确实是简信，只有四个字：简在帝心。就是这四个字让雍郡王心中大定，不知道从何时起，雍郡王做事情之前总想听听苏贞百里的意见方才踏实。

四阿哥被罚，最开心的便是曾被追比国库欠款的那些官员了。当初好些人被户部吏员追的狼狈不堪，如今一些人都投靠了八阿哥门下，充当冲锋陷阵的爪牙。眼见着皇上处罚了四阿哥，许多人便乘机上本，誓要将彩票之权从户部夺过来。现如今彩票发行的地域，已经扩展到了山西，直隶，天津三地，并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十月中旬，徐州的彩票发行正式开始，东北奉天府也在下旬发行了第一期彩票，仅一期，数省之地总计销售额达五百三十万两，筹集善款一百八十五万两之多，堪比一个中等富庶省份一年财税。民众购买彩票也十分踊跃，为此户部不得不一再的培训新人，以满足扩张的需求，为了管理方便，还特意按照地域，将彩票销售区域进行划分。为了方便开奖，又特意培训了众多信鸽用于各地传递消息。有些地方为了保障开奖信息及时高效，甚至特意饲养鹰隼进行信息传递，实在是奢侈之极，同时也可看出彩票获利之厚，户部现在真的是富的流油。雍郡王为了拉拢盟友，先是为工部发行了十期工程福利彩票，筹集了二百万两银子。后又为支持礼部维修天下官方书院，又发行了二百万两银子的助学福利彩票，着实让工部和礼部也跟着捞了不少油水，所以两部对雍郡王和户部颇有好感，如今别人要搬倒自己的财神爷，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见有人向雍郡王和户部发难，工部礼部首先不干了，上书驳斥起来比户部和御史台还积极。礼部本就是清水衙门，好不容易见了油水，岂能轻易放弃？户部和御史台同样也不乐意，所以几方人马的口水战打的真是热火朝天，最后反倒没雍郡王什么事了，自有人出面维护他，雍郡王只需坐在一旁看热闹便好，心里对苏贞百里的计谋愈发的佩服了，此时才觉得，这个女婿没有白认。几方人马，为了彩票发行权闹得不可开交，康熙却稳坐钓鱼台，一副看热闹不嫌是事大的架势。众人闹了几天，才醒悟过来，皇帝压根就没当回事，而本该深处旋涡的雍郡王，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大家这才偃旗息鼓，好些个闹得凶的官员，自己都觉得没脸待下去了，不得不托词请假居家，以暂避风头。

这边朝堂上刚刚偃旗息鼓，那边地方也不安静，山东河南两地灾区原本就比较重，朝廷救灾的钱粮还没发下，那边灾民就闹起来了。山东地方制酒作坊不在少数，很多都是京中勋贵开的，也有不少地方大员参与其中。封建时代，粮食是战略物资，因造酒耗费粮食颇多，所以对制酒管制极严，正因如此，制酒可获暴利，不少勋贵大臣与地方勾连，私下开设造酒作坊赚钱，平日里还好说，但遇到灾年，粮食便会暴涨，市面上粮食奇缺，但造酒作坊一般会提前囤积粮食作为原料，所以灾民眼见朝廷的救灾钱粮无望，便将目光投向了造酒作坊。食不果腹的灾民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抢粮运动，首先在是滕县，随后蔓延到邹城，紧跟着曲阜也遭了殃，然后是嘉祥，鱼台等县。邹城是亚圣孟子的老家，而今孟子后裔虽只是世袭的五经博士，但也是圣人门第，读书人的榜样。如今府邸被灾民洗劫一空，自然要上书朝廷，请求尽快平息这场民乱。至于曲阜孔子后裔，世袭的衍圣公府邸，也没好到哪里去，上万饥饿的灾民不顾官兵阻拦，一路冲进衍圣公府里，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便连当代衍圣公都挨了一顿暴打，若不是家丁拼死保护，只怕早被饿疯了的灾民踩成肉饼了。被救的衍圣公也是一日三边的给朝廷上书，希望朝廷尽快下拨救济的钱粮，安抚饥民。

朝廷接了奏报，也是急了眼，孟家和孔家乃是天下读书人榜样，如今都遭了灾民的冲击，可想而知事情严重到了何等地步？原本北上的漕粮被朝廷紧急征用，全部运往灾区，又从湖广紧急购粮，尽快发往灾区，同时通过江宁织造衙门和苏州织造衙门，在当地紧急采购棉衣棉被，以期在入冬前将物资发往灾区。这些事情本就归户部管，雍郡王又是管户部的王爷，自然也是忙的脚不沾地，诸事繁多，王府里的事便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府里管事的嫡福晋现今又有了身孕，精力不济，且御医也时时叮嘱她不可过分劳累，安心养胎为好。可王府里诸事繁杂，平日里虽有管家管着，可需要嫡福晋乌拉那拉氏拿主意的事情，一日里也有个二三十件，哪里有时间修养？到最后，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实在扛不住了，眼见着府里小的小，老的老，怀孕的怀孕，没有一个能顶事的，只得趁着机会请了雍郡王的王命，将苏贞百里叫来，暂时管着府中诸事，毕竟女婿也是半个儿嘛，外人也说不着什么。莫名奇妙成了郡王府的大管家，苏贞百里很无奈，好在他只是照看一下，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只需要让府里的管事下人谨守本职即可，倒也不累，至于内院，嫡福晋则交给了大格格管着，她这些年跟着嫡福晋学了不少治家的本事，管个内院绰绰有余。

苏贞百里管了几日王府诸事，结结实实整治了几个不服的管事下人，算是初步确立了威信。上至管家下至小厮，算是见识这位姑爷的手段。原本府里的丫鬟婆子下人小厮都需日日工作，不得清闲。苏贞百里则按照各处人手，以四天一轮进行了排值。保证每人都能工作三天，休息一天，月例银子照旧，一下子得到了众人的拥护，又根据各处工作不同，设立奖惩制度，每月月底当众公布，做的好的月例银子翻倍，做的差的月例银子扣减一半，连续六个月垫底的直接发卖出府。规定一出，便一下子让府里的旧貌换了新颜，府中各处秩序井然，忙而不乱，着实让嫡福晋等人涨了见识。苏贞百里要做的只是时时监督，定期考核。一个月下来，除了开头的七八日有些忙乱外，接下来的日子，苏贞百里反而越做越轻松。

这段时间，若说对府里最不满意的两个地方，便是账房和幕僚了。王府的几个账房只善于记录做账，不善于经营和监督，平日里不过是记个流水账罢了，对王府的经营贡献实在不大。不过苏贞百里并未立刻动手整改，账房里的几位都是府里的老人，管着府里的日常开支，轻易变动，很可能会导致王府运转不顺畅，自然要小心行事了。在请示了嫡福晋后，苏贞百里将账房改成了财务处，原来账房内的诸人都保留不动，今后却只管收支记账，称作记账组，又从王府经营的铺子里，挑了五个可靠之人，组成了出纳组，平日里只管按照记账组收支账目，进行现银的分发和收入，每日要做清账目，又在负责府中采买的管事中提拔了两人，组成了预算组，将王府的开销做成预算，每十日作为一个周期，提前报给记账组进行记账，这三组人每到底各自拿着账本对账，如有出入则依据账本进行纠核，直到无误为止。同时在财务处还成了经营组，由几个退休的老掌柜组成，每一询开一次会，将下面店铺交上来的账目进行核对，同时对店铺的日常经营进行监督和指导，不过不能插手店里的日常管理，若发现问题要及时上报给苏贞百里，由苏贞百里进行复核，复核后会亲自给店铺掌柜说。

财务处试行了半个月，府里运行基本平稳，王府经营的几处铺子，盈利也有不少的增加，这时苏贞百里才算彻底轻松下来。至于府中幕僚，苏贞百里真不好插手，这时代的幕僚，除平日里写奏折，参与机要外，往往主家的心腹，多多少少会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贸然动手，说不得会出什么纰漏，暂时原样运转即可，苏贞百里虽不算外人，但也知道做事要留余地，知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