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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差事

古时生活节奏极其缓慢,一日间,有时一件事情尚未完成,便已天黑。繁华如京城,到了夜间,也显得有些萧条,无论内城,还是外城,天色一黑,众人俱早早回家,用过晚饭,便是无聊闲散时间了。倘是大户人家,或许会打个马吊,摸个叶子牌,娱乐一下,小门小户的人家只好早早上床休息了。刚开始,苏贞百里对这种节奏很不习惯,到了晚间,一屋子丫鬟下人大眼瞪小眼的,气氛着实尴尬。好在他是主子,即便大眼瞪小眼,别人也不敢说什么,且本着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苏贞百里很是享受了几次上床早休息的福利,毕竟贴身俏丫鬟还是要时时滋润才行。

不过,日久生倦,终于有天苏贞百里受不了了,将纸牌发明了出了,同时将马吊做了改进,成了新的麻将,完全按照现代麻将规则打了起来,众人习惯之后便沉迷了进去。这半个月,除了去雍郡王府监督一下日常,其余时间则窝在家里玩纸牌,打麻将。尤其晚饭后,自家老子与嫂子都参与进来,旁边则是观战的姨娘,侧室夫人等,大家一边聊天,一边打牌,一家子其乐融融甚是惬意。

不觉间便到了假期末尾,苏贞百里收拾好心情,准备正式步入“官场”生涯。天微亮,苏贞百里拾掇停当,用过早饭,便换好官服,坐着两人抬的轿子去翰林院报道。到了值房,正见着王华与周文贤在互相行礼,苏贞百里见了,笑着与两人打了招呼,二人也不扭捏,笑着回应。三人是同年进士,又一同进了翰林院,成了同僚,将来官场上少不得要互相扶助,这也是官场的潜规则。同年关系最是牢靠,即便对某位同年不喜,最多不与之交往便可,但面上最少要过的去才可,否则被人打上心胸狭隘,恃才傲物的标签,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所以三人彼此间虽不熟悉,但言语间都很客气,尤其周文贤年级略大,又以善辩名闻江苏,调节气氛很有一手,不过片刻,三人交流起来竟然毫无隔阂感,让苏贞百里也不得不感叹:果然中进士者,没一个简单的。到了上值时辰,有书办领着三人办了入职手续,一切办妥,又领着三人去了值房,却也巧了,当值的正是骆成襄,算是三人的座师。苏贞百里等人不敢怠慢,赶紧行礼,骆成襄笑呵呵受了三人参拜,然后伸手虚扶一下,才让三人起身,又安排他们坐下。随即值房外的小吏上了茶,骆成襄笑着问三人有什么打算?三人自然不敢挑三拣四,齐声说道:“听凭侍读大人吩咐”,见他们态度恭敬,举止有度,骆成襄暗自点头,便说道:“院里的惯例,新进士需先熟悉环境,规矩等,日常跟着老人整理文稿书简等事物,总要熟悉两三个月后,掌院大人才会给派具体的差事。这两日没有廷讲,你们便跟着吴大人先整理院里的藏书吧”。说罢,便吩咐门口的小吏将吴大人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只听一个大嗓门笑哈哈的嚷道:“骆大人叫我来,可有什么喜事?”,随即门口便出现了个满面络腮胡的大个子,比苏贞百里还要高上一头。苏贞百里见了,也暗自惊讶了,在心里估算了下,心说这人怕是有两米高吧?再看王华与周文贤更是惊的合不拢嘴,他二人是南方人,本就生的矮小些,见了吴大人这般伟岸身躯,更觉自己渺小了很多,心中那点骄傲之心不觉间便消散了。骆成襄将三人的举止看在眼里,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自己的安排起到了效果。说着便起身介绍道:“这是院里掌管藏书的吴大人,今后一段时间,你等跟着他了。吴大人早尔等两科,是圣上钦点的传胪,往后有不清楚的地方要多多请教才是”,三人听了皆点头称是。苏贞百里暗自撇嘴,心说这下马威安排的真有点低了,纯粹拿身高压人,自己还好说,好歹也有一米八的个头,即便在整个翰林院中也算的上鹤立鸡群了,另外两位老兄就惨了,目测二人身高都没过一米六五,面对一米九多将近两米身高的吴大人,只怕心里阴影的面积自己都算不过来。

吴大人本名吴英,山东登州人,康熙四十二年甲申科传胪,也就是二甲第一名。祖父吴士来隶属汉八旗,早年从龙入关,曾任登州总兵,后升任山东提督,父吴敬学以蒙荫任莱州守备,后任胶莱道都司,康熙三十一年任青州参将,康熙三十五年因剿匪有功,调任海州游击,未及赴任,山东便爆发了“王七叛乱”,白莲教聚众上万围攻泰安,朝廷急调吴敬学为济宁参将,负责保护大运河通畅,朝廷平定“王七叛乱”后,以护卫交通,转运粮秣有功,调任天津参将,护卫京畿安全,康熙三十九年以治军卓着得兵部考评优异,升任通州大营汉八旗副将,统帅所有驻通州的汉八旗兵将,上任半年,因其父去世,上表丁忧守丧,其后便不再出仕。丁忧期满,朝廷曾征召其任东昌府参将,被其以奉养老母为由拒绝,直到康熙四十二年其子吴英一举考中甲申科传胪,这才让康熙又想起了这位治军卓越的人才,亲下圣旨,起复其为江宁将军,兼任操江总兵,成了名副其实的两江最高军事长官,同时控制着整个长江水师,是康熙亲封的二等勇国公,所以吴英作为吴家长子,身上也有着国公府世子的爵位。苏贞百里感觉怪怪的,总觉得这位吴大人和自己很像,都是武勋世家出身,最后却走了文路,关键是都是旗人出身,所不同的是一个是满八旗,一个是汉八旗。

南书房内,康熙坐在几案后,看着手里的折子有些犹豫。这是礼部递上来的,附带的还有一份苏贞百里的谢恩折,新科进士上表谢恩这是惯例,原本也没什么好惊奇的。康熙看了折子,对第一条和第二条都不甚在意,唯独第三条让他甚是犹豫——苏贞百里想恢复旗籍。礼部上奏说没先例可循,其实是故意找的托词,当年多尔衮一族被顺治褫夺一切爵位,族人被全部开革出旗,康熙上台后虽没给多尔衮平反,却也恢复了其族人的旗籍,如今轮到苏贞百里了,如何就成了没有先例可循了?礼部这是不想得罪人啊!康熙琢磨着,估计是太子和八阿哥那边闹的幺蛾子。原本老四家大格格和靖襄侯府的二小子联姻,就是想给老四找个帮手,同时也好制衡八阿哥,防着朝堂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现在看,有些人已坐不住了!康熙冷笑一声,拿笔批了几行字:二等靖襄候阿克敦公忠体国,教子有方,着晋为三等公,赏赐嘉勇封号。其子百里有才名,前虽小过,不掩其忠。朕小惩大诫,以为世人榜样,观其已幡然醒悟,甚慰朕心,着恢复所在旗籍并一切权职,特命有司速办,不得迟疑。随后便让值班大臣速办,当值的正是张廷玉,见了康熙的批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又有些羡慕。别人上书谢恩并请封,朝廷一般就给追赠个六七品的虚职罢了,撑破天给个从五品的封赏,已经是祖上积德了,若能得个五品的封赏,那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报。不过这些在阿克敦的封赏面前都变成了渣,原本侯爵就是超品了,这种爵位的请封一般是赏赐俸禄,或食双俸,或食三倍俸禄,或赏田庄,根本没有晋升爵位的。更不要说一次升两级,直接跨过一等侯爵,封为三等公爵。要知道,当年鳌拜权倾朝野,身上也不过是二等公的爵位。何况这次皇上还特意赏了封号,这就更不一般了,有爵位无封号,不过是个闲置的勋爵,上不得台面,有爵位有封号才是正儿八经的勋爵,是真正的超品爵位,也体现了皇帝对你的信任和宠信。

苏贞百里得着消息时,正在文渊阁忙着搬书,吴英本打算将文渊阁的藏书按照康熙字典的顺序重新排布的,同时将所有的书籍登记造册一番。苏贞百里看了看,感觉工程量委实有点大,仅凭他们几个人,便是每天不吃不喝,估计也得三五年才能干完。吴英原本还不信,不过苏贞百里简单口算了一下,将得出的结果一说,顿时将他给震住了,脸色便有些颓废。苏贞百里正要开口安慰,结果圣旨便到了,只得先接了旨,接着告了假,急急忙忙往家赶,一时间倒把这事给忘了。王华与周文贤见了,知道这事一时半会儿做不完,又见苏贞百里那边实在需要人手张罗,作为同年岂能袖手旁观,也向吴英告了假,跟着苏贞百里一起赶往侯府。

三人到了侯府,却见大门的牌匾已然换成嘉勇国公府了,阿克敦正在书房里愁眉苦脸的写谢恩折呢。见苏贞百里来了,索性把笔一扔,起身让贤,让苏贞百里替自己写折子。苏贞百里先了解了下情况,却没有着急动笔,而是转身先介绍起了两位同僚。二人是初次见着阿克敦,也不敢托大,依着国朝礼制,规规矩矩行了拜见大礼,阿克敦拦都拦不住。礼毕,苏贞百里替阿克敦还了礼,方才算完毕。阿克敦也许还闹不清楚,苏贞百里却门清,二人这般作态,算是与国公府结了通家之好,往后国公府便是他们的靠山了。当然,二人将来发达了,也要回报和照顾国公府才行,王华与周文贤见着苏贞百里还礼,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怕你不接纳,就怕你不懂其中的涵义呐。

二人刻意结交国公府也属迫不得已,国朝初立之时,南方的反抗此起彼伏,前后经历十余年之久才算平息。先有南明小朝廷割据南方,后有郑成功几次北伐,再加上民间抗清运动连绵不绝,清朝自身为了巩固自身统治,疯狂使用血腥镇压的策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虽然吓住了江南的百姓,可也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直接后果就是朝廷不相信南人,南人不愿意入朝为官。到了康熙朝,尤其是平定了三藩之乱和收复台湾后,国家统治的根基趋于稳定,南方经济快速恢复,百姓才逐步接受清廷的统治,而康熙为了安抚江南百姓,也是几次南巡,祭拜明帝陵,巡视河工,接见各地士绅,豁免丁赋钱粮,都是为了缓和朝廷与百姓的关系。事实证明,康熙做的不错,江南百姓尤其士大夫和地方乡绅们都接受了朝廷的统治,具体表现便是让自家子弟参加朝廷举行的科举并出仕做官,既然做了朝廷的官,端了朝廷的饭碗,自然要维护朝廷的统治。不过他们很快又发现一个问题,那便是南人很难做到尚书级别的高官,无论南方的利益集团如何发力,南人出身的士子做到侍郎级别已经算顶天了。虽然康熙三十年以后,这种官场潜规则稍稍放松了些,允许南人入阁拜相,可康熙接着成立了南书房,同时挑选亲信大臣入南书房理政,一切政务皆出自圣裁,内阁一下子被架空了,空有宰相之名,却无宰相权柄,阁老成了荣誉的象征,权利还没有六部尚书大。张玉书便是这类人的代表,朝廷或者说康熙本人对南人的戒备从未有半点放松。

几番博弈下来,南方士子乡绅集团彻底明白了朝廷的用意,可依旧不甘心,每年都会让大批的子弟参加科举考试,希图凭借自身人数优势逐步破解朝廷的压制,最终他们也成功了,但已经是一百五十多年后的事情了。这也是王华与周文贤执意放下身份,曲意结交苏贞百里与国公府的根本愿意。现在两人正在国公府帮忙招呼上门祝贺的宾客,一个满面笑容的在大门口做迎宾,一个春风满面的在院里做相陪,看着有些掉身份,却也是结交京城各路勋贵的好时机。看的苏贞百里心里有些发冷,这从侧面反映了南方士子乡绅集团的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京城站稳脚跟的决心,以及进入朝廷权利中心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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