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星星火山
夏日不会结尾
第二章 星星火山
“放假放的你们一个个都放了羊了，都坐好，来，班长把书发一下，与其说这是我们这个学期的教材，不如说这是我们本周的教材，这7天的课表已经都贴在教室后面了，好好看看，正式开学以后我们就开始串讲各科目知识点，都拿出状态来，一周以后跟我说基础不牢、教材没懂、进度跟不上的，不好意思，出门左拐，二班欢迎你。”班主任王志雄是教数学的，边说边拿着他那双层玻璃杯喝茶，茶叶泡发了一满杯，活像海产市场刚捞出来的海带，几乎看不见茶叶水在哪，边喝还边吐茶叶。
陈劭听完，微不可见地咬了咬嘴唇内侧的软肉，都说一班进度快，来之前他做了心理准备，但实际上真的听到要一周刷完一学期的教材，心里还是吃了一惊，今晚估计没得睡了。
“这什么玩意？”陈劭闻声转过身，就看见温恪一脸嫌弃，食指堪堪拎着一本已经变形的数学书，皱着眉拿笔戳谢弛。
“一本一本往后传的，谁让你坐最后。”谢弛头也没回，却没忍住在偷笑。
“你再笑！”温恪朝着谢弛的椅子踹了一脚。
温恪看着因为垫在最下面，发了潮硬是涌成波浪形的数学书，一脸无语。
陈劭扫了一眼温恪的桌子，如果只说整齐的话那就太糟践这位课桌主理人的用心了，银白色的书档里按照科目立着各种各样的资料，就连笔筒的朝向也是精准调整的结果，这人，有强迫症。
陈劭长臂一伸，拿数学书的书角戳了戳温恪的胳膊肘。
温恪看着朝自己递过来的崭新数学书，一瞬间失了神。对方却没有说话的打算，胳膊也没收回去，温恪试探问了一句“给我？”
陈劭又看了一眼温恪桌子上扭曲的数学书，示意温恪换书给他。
温恪半信半疑地交换，“为什么？”
陈劭耸耸眉，“我可没强迫症。”
温恪本来还心怀那么一丝丝感恩，结果听完就来气，这人不噎人会死吗，好像衬托地他是个事精儿一样，挑座位、挑教材，他怎么就成事精了，可一时半会他又反驳不出来。
陈劭看着温恪精彩的表情，觉得他像个被戳了一下就鼓成个气球的河豚。
“诶诶诶，高一的没来，大食堂没开，中午都得去丁香园那边的食堂吃饭。”徐林浩是一班的大管家，学习委员、纪律委员、生活委员统揽一身，如果不是太瘦弱，体育委员怕也得花落他家。
丁香园平时只开放给教职工和补课的学生，自打升了高二，加入了补课大营，算是苦中作乐的一点补偿。
温恪一手插兜，一手托着餐盘慢悠悠地找座位，就看见陈劭一个人坐在蓝色桌椅区，叹了口气，心说，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同学去。
温恪走到陈劭旁边，敲了敲桌子，正准备大发善心地多管一次闲事，就被陈劭抢了声。
“干嘛，食堂也有你专座不成？”陈劭头也没抬，生生错过了温恪冒火星子的大眼睛。
“爱坐这你就好好坐，有本事一会儿别找我。”温恪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果不其然，陈劭后悔了。
刚进食堂那会儿就觉得不对，食堂分了三个区，白色、蓝色、红色桌椅区，大家全往白区挤，他也没细想，结果现在，副校长笑眯眯的端着盘子坐在他对面，嘘寒问暖地问他，“今天这份饭刷了几块钱呀？觉得合理吗？有什么对食堂的意见吗？”一口豆腐撑在陈劭腮帮子里，半晌说不出来话来。
陈劭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仿佛听见了温恪看笑话的嘲笑声，一转头就锁定了个正着，转过身就对副校长说，“饭很好吃，我同学叫我，我过去了。”
说完就走过来挤了温恪一下，“往里坐。”
谢弛坐在对面，笑的花枝乱颤，“哈哈哈哈，饭好吃吗？价格合理吗？哈哈哈哈”
眼看着陈劭一边瞪着他，一边筷子扎穿了鸡翅，谢弛很识时务地改了口，“不怨你，以前高一补过课的就一班，你没来体验过丁香园的特色，领导陪餐，哈哈哈哈。”
陈劭手肘被碰了好几下，他以为温恪又要提什么无理要求，侧过头，才发现温恪左手拿筷子。
谢弛搭腔，“你要不要坐我这边，温哥是左撇子。”
陈劭往外挪了挪，“不用。”
谢弛一脸神秘兮兮地炫耀，“温哥不仅能左手吃饭，还能左手写字，你敢信，他能两个手同时写字，我经常劝他把我的语文作业一并写了，他就是不愿意。”
温恪懒得搭理。
陈劭听完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温恪。就看见温恪正在一丝不苟地挑食。炒合菜里的韭菜，番茄炒蛋里的西红柿皮，食堂降级版鱼香肉丝里的胡萝卜，一个一个全被挑出来了，边挑边吐槽。
“谁家鱼香肉丝放胡萝卜？是渝州不产笋，还是食堂破产了？”温恪挑地起劲。
“行了，温哥，你去年吐槽食堂宫保鸡丁放黄瓜，写了十几封意见信，你看人家理你了吗？”谢弛边说，边从温恪盘子里夹走一块鸡翅。
“不帮忙还抢食，你有没有点做人的底线。”温恪虽然说，却还是由着谢弛叼着他的鸡翅，满嘴流油。
陈劭看着温恪一番挑挑拣拣后碗里也不剩什么的盘子，心说，他中午就打算吃几根豆芽，零星的鸡蛋，几根肉丝？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扎穿的鸡翅送到了温恪眼前。
这一下，惊的温恪、谢弛一起盯着他。
谢弛咽了口口水，“换书那会我就想问，你该不会对我们温哥图谋不轨吧。”
陈劭看着被扎穿透的鸡翅，觉出一丝不妥，神情有些尴尬，刚要收回手，就感觉手腕被人攥住了。
温恪的手指冰凉，和这个还没过完的夏天格格不入，像冷柜里拿出来的可乐，像井水里捞出来的西瓜，像依稀记得小时候奶奶手上的玉镯子。
温恪侧过身，拉住陈劭的手就往自己嘴边送，一口咬住了仅剩的可乐鸡翅，把鸡翅从筷子上卸下来，才松开陈劭的手，嘴里胡乱地说，“谢了。”
陈劭在谢弛震惊的目光中埋了头，使劲扒拉饭，通红的耳朵简直要着火。
九点五十，晚自习结束铃已经响了，教室里还是做题的、问题的，没人离开。
捧着书回到座位一脸生无可恋的谢弛，“苍天呐，今儿才第一天，我这数学就没救了。”
陈劭边收拾书包边搭了句话，“你数学不会，怎么不问他？”陈劭看了一眼正在拿着手机发消息的温恪。
谢弛一听这话，来了劲，“问他？呵，你看全班有一个人来问他题的吗？”
确实没有。
谢弛拉过椅子，坐到陈劭和温恪中间，“来来来，让你体会一下温哥让人恨不得掐死他的讲题方法。”边说，边拽温恪。
“干嘛？”温恪看着谢弛指着卷子上的数学题看着他。
陈劭把卷子翻了一面，指着倒数第一题，“能讲这个吗？”
温恪看着陈劭，目光灼灼，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今儿这一天对人家又吃又拿，总算到了要感恩大回馈的时候了，“哪个？这个。”
陈劭觉得此时此刻面前的温恪，像是刚把毛舔过一遍的猫，像刚打理好羽毛的孔雀，像马路上花枝招展的月季···好似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一道价值50分的大题，求具有下述性质的最小正整数t：将100x100的方格纸的每个小方格染为某一种颜色，若每一种颜色的小方格数目均不超过104，则存在一个1xt或tx1的矩形，其中t个小方格含有至少三种不同颜色。
“这是个竞赛题。把纸划成100个10x10的正方形，每个里面100个格子一个颜色，每个正方形颜色都不一样，很容易满足题目条件，而且很容易知道1x11或11x1的矩形中至多含有两种颜色。因此t≥12。”温恪知道自己平时讲题喜欢省略步骤，今天还讲了思路，自觉很是满意。但瞥见谢弛那匪夷所思的脸，心想，还是不行？
谢弛戳了温恪一下，没好气地说“哥，容易什么容易，容易知道什么？”又转头看着陈劭，“瞧见了吧，问他得不到答案，只能得到打击。”
却没成想，陈劭一脸认真拿着自己卷子边算边说，“引理怎么证？”
温恪就像久旱逢甘霖，心想，孺子可教啊，果然，是谢弛这等生物有问题。“笔给我。”说着，推开谢弛那已经密密麻麻无处下手的卷子，拿过陈劭的卷子开始写，却瞧见上面已经把刚说的思路按着逻辑证明了几步。
“将1x100的方格表x的每个小方格染某一种颜色，如果以下两个条件之一成立，那么存在一个1x12的矩形，其中含有至少三种颜色 (1)x中至少有11种颜色；(2)x中恰有10种颜色，且每种颜色恰染了10个小方格。···记Si为含有ci色小方格的个数，ui为含有ci色小方格的行的个数，Vi为含有ci色小方格的列的个数。由条件知Si≤104···等号成立当且仅当ui\\u003dVi\\u003d10，Si\\u003d100。”
温恪什么都没写，把笔又还给陈劭，这样的学生根本用不着手把手，他完全跟得上，“不是都用上反证法了吗？继续。”
“回到原问题后，一会又绕回去了。”陈劭很坦诚。
温恪少有的耐心，从笔筒里随便抽了根笔，接过来边说边写，“你都已经得出∑ki-1（ui+Vi）≥∑ki-1Si\/5\\u003d2000，若大于2000，抽屉原理，一行或者一列至少含有11种颜色，要是等于，那每种颜色刚好100格，且是10行与10列交叉位置，所以，最小的t为12。”
陈劭听得很认真，恍然大悟的样子，连看温恪的眼神都变得恭敬起来。把椅子拉地里温恪又更近了一些，倾身过来毕恭毕敬。
被挤出两人之间的谢弛感觉自己在听天书。
温恪停笔，转过头撞上陈劭的瞳仁，愣了一下。
陈劭睫毛长的厉害，搭拢下一片阴影，温恪本来是把他划在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类里的，这会儿却从他身上瞧出几分对知识的虔诚来，乖巧的要命。
陈劭接过卷子，看着后两句用铅笔写却能看出笔锋的解题过程，止不住的颔首。
温恪动了心思，开玩笑说，“诶，看你难得有几分天资，要不要拜入我门下，第一是没指望了，第二还是可以培养培养的。”语气故作老成，只当是笑话。
却没成想，陈劭一脸认真地抬起头看着他，喉结沉下去又浮上来，却没说出话来，直到回到自己座位，才喃喃了一句“谢谢。”
温恪只当他是不好意思，难得他今天午餐可乐鸡翅吃得好，“有微信吗？加我，不会的题，可以问。我有空的时候就回。”
谢弛“嗷”地一声，“不公平，我都认识你一年了，你瞅瞅你每次就回两字，嗯，哦，好。”
温恪背起书包就朝外走，“你抢我鸡翅，人家给我鸡翅，能一样吗？”
陈劭刚按着温恪给的手机号搜到他的微信，头像是一片星空，名字就叫“温恪”，朋友圈什么也没有，陈劭看着温恪的背影，点了发送申请。
心想，这个人，跟自己以前倒是很像，每天跃跃欲试地想被大人夸，却又不愿意主动站出去，谁给了他一朵花，他就会把攒了很久的糖送给对方。
今夜，孤独的星星冒了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