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想对你好
夏日不会结尾
第四章 想对你好
温恪很久没在大清早就吃这么饱了,饭困,犯困,吃饱了饭就困。
难得地,在早读的时候,倒在了立着的语文书后面,“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十分钟,就足够温恪做个梦。
梦里他摸到了湿漉漉的岩壁,好像有源源不断的水从岩石中渗出来,触感冰凉。四周一片漆黑,他摸着嶙峋的岩壁往前走,往前看,有蓝色的光倾泻而来,静谧的好像亡灵的渡口,他伸手去抓,原以为空荡荡的光只会怅然若失,他却抓住了一片衣角,那人站在光里,浑身都是拧不干的水,黑亮的眼睛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勇敢和坚定。那人把自己攥着衣角的手解开,温恪心里难过起来,下一秒,对方却握住了自己的手。
温恪还来不及高兴,却有大块的岩石砸落下来···
“哐哐哐”
温恪一阵惊醒,语文老师何丽娟正卷着书在敲他的桌子。
“温恪,你现在是越来越瞧不起语文了啊,以前是语文课上做数学卷子,现在直接早读睡大觉了啊。”何丽娟年过五十,染着一头深红色的钢丝卷,平日里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起话来嘴角的痣会跟着一动一动。
温恪睡眼惺忪地站起来,屈着食指揉了揉眉心,还带着几分没睡醒,跟说梦话似的,“我哪儿敢啊,上次逮住我做卷子,你让我抄了十篇范文···”
“我看了,罚抄顶多废你两根笔,你拿着书,到走廊上去,大声朗读,下课铃响之前不许停。”何丽娟对这个主意甚是满意,十几岁的男孩哪儿有不要面子的。
没成想,温恪就是那个异类。
走廊的金属栏杆被早晨的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温恪背靠在上面,让太阳连自己一并烤了。
温恪拿书挡住了整张脸,离骚他早背过了,这会儿嘴里呜呜啦啦,人却早早闭上了眼,刚闭眼的那瞬间,眼前一片橙红,他全心全意地感受着阳光疏通每根毛细血管,快活得很。
这会儿一班、二班···一直到五班,整层楼的学生都跃跃欲试从教室窗户探出头。
有胆子大的趁老师不注意,拿书挡着手机拍照的,也有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的,有来欣赏温恪这副好皮囊的小姑娘,也有来看年级第一被老师赶出教室热闹的,一传十,十传百,临下课的时候,连对面楼的学生都趴到走廊上起哄、打口哨。
温恪手举地累了,就往下移了移,目光正巧隔着教室后窗撞上了转头看着他的陈劭,随即就看见陈劭拿着手机在抽屉里发消息,温恪感觉自己口袋震动了一下。
温恪朝着何丽娟的方向偏了偏头,做着口型说,“看不了。”他猜陈劭大概是想问他怎么样,于是他咧了一个超级无敌阳光的笑容,来表示自己现在美得不得了。
“课代表,你怎么脸这么红,不会是发烧了吧?”谢弛看着隔了一个过道的英语课代表周梦,从耳朵根到脖子全红了。
“关你什么事。”周梦没好气地瞪了谢弛一眼,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怪只怪,温恪笑的太灿烂。
“温恪!你还笑!”何丽娟怒气冲冲地冲到教室门口,“你,你现在就跟我去办公室谈话!”
温恪心说,我牺牲下节物理跟你对谈,那岂不是亏大了,他头脑会算账地很,一脸乖巧听话地挪到何丽娟身边,少年的声音温柔又可爱,尤其是当撒娇的时候,“老师,我错了。您不是让我报名参加全国语文竞赛吗,我之前说挪不开时间其实是假的。”
何丽娟一听就来气,刚要说话就被温恪握住了小臂。
温恪继续大言不惭地说,“是我对自己没信心。语文不像别的科目,刷题就能见效,它考积累考阅历,我心里没底,但我自己晚上回去刷了好几套以前的全国竞赛题,虽然竞赛报名期已经过了,但我觉得我可以参加作文大赛,您觉得,可以吗?”温恪说的脸不红心不跳,那双大眼睛这会就派上了用场,平白无故给这骗人的台词添了几分真诚。
只见何丽娟的脸何止由阴转晴,简直就像看见了浪子回头,“当然可以,你怎么会对自己没信心呢,你应该早点跟我沟通的啊,那个叶圣陶杯、冰心文学大赛、北大培文杯,我都把资料给你拿一份,你放心···”
这下轮到温恪慌了,心说这么多你要我命啊,“老师老师,那个我觉得就叶圣陶杯,就报一个,先试试,就一个,先看看我自己水平嘛,那报太多最后赛地不行,不是丢人嘛。”
何丽娟心想,这个年纪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果然还是怕丢人,“行行行,晚点你来办公室,我把资料拿给你。”然后,收获颇丰喜气盈盈地走了。
温恪一脸生无可恋地,在众目睽睽下瘫回到座位里。“这顿早餐代价有点大···”一脸幽怨地看着陈劭。
想起陈劭刚才给他发微信,这会儿掏出手机一看,“你脸上睡出褶子了。”
温恪气的一脚要去踢陈劭的椅子,还没够着,陈劭就站起身,走到温恪身边,拿起了他的杯子,“温的?”
温恪气鼓鼓地对着手机摄像头揉脸,“凉的!败火!”
陈劭觉得好笑,不自觉地伸手揉了一把温恪的脑袋,自己寸头好几年,都几乎忘了这种触感,有点软,发梢的地方又有点毛茸茸,像是猫尾巴,手心有点发痒。拿着两个人的杯子就出了教室接水去了。
三晚快下的时候,温恪终是不情不愿地翻开了大赛资料,温恪上初中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类学生对老师们、对学校的意义,就是给学校挣脸面。
实在看不进去。
温恪瞄了一眼陈劭,他怎么还在做英语?做了三节晚自习的英语?“诶,你要竞选英语课代表啊。”
陈劭手里的笔停了一下,但没回答。
谢弛倒是坐不住了,“哈哈哈,温哥,你知道吗,他可是以英语95的成绩杀进一班的,是不是个人才,我算了,他要是英语能上120,他能进前五。”
“那他现在是?”
“第28啊,就我跟你说擦边进咱班那个啊。”
温恪瞧着做数学时候陈劭的聪明劲,以为他是那个第7名,这,偏科有点严重啊。
夏夜是暧昧的,是习习凉风和没完全褪去的热浪交织,是静如处子的绿槐和呶呶不休的蝉鸣缠绵,是繁星无数觊觎着一轮朗月,是万家灯火等待着最后的归人。
下到楼梯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温恪停了脚步,站在了陈劭身后,要拉开陈劭的书包。
“英语卷子在哪?”温恪借着楼梯口的灯边翻边问。
“干嘛?”陈劭侧着脑袋问。
温恪双手抓着陈劭的书包,偏过身子,凑到陈劭面前,“你面前,站着的,是万把块都请不到的高级私教,现在,免费给你1V1,识相点,卷子交出来。”
陈劭低头轻笑,“你一直都这样吗,上赶着给人补课?”
温恪不高兴,屈膝拿膝盖顶了陈劭的膝盖窝,陈劭撑着墙也趔趄了一下。“我百年难得一见发慈悲好不好,你到底给不给?”
陈劭单肩卸下书包,侧过身,背倚着墙,把书包放在大腿上,翻出来了一沓卷子,但手却没递出去,“你,要不算了?我再自己学学,错太多。”
温恪笑的得意,“怎么着,还不好意思了?拿来吧你,你现在最好想想明早请我吃什么豪华早餐来换一份量身定制的精品英语提高计划。”说完,抢过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夜色里。
“你喜欢吃什么?”陈劭11点半发过去的微信,直到2点也没等到回复。
殊不知温恪一夜没睡。
他先是把陈劭做过的英语卷子分析了一遍,发现陈劭单词量保守估计在3500左右,但根据错题来看,陈劭貌似是通过疯狂刷题、或者背语法书试图提高成绩,但很明显,收效颇微。
高中英语提分的症结是理解。理解的关键就是就是词组短语,很多人都会把词组短语误当成单词去理解,就会很容易望文生义。
温恪花了一夜,把2300页的《牛津高阶词典》中高考可能考的词组短语,以及陈劭卷子中反复容易错的固定用法压缩成72页的记忆资料。
5:40,桌上的电子钟发了莹莹的光。
温恪手指轻轻敲着时钟,望着蒙蒙亮的天,晨光熹微,远处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摞厚厚的A4纸,带着各式各样的标记。
为什么要做这些?迟到多年的报恩?乐于助人?觉得他人好?好像都不是。
那是因为那个人背影太孤独,那个人和自己一起窥见了一场奇异的流星,那个人看起来需要帮助?好像也不全是。
温恪觉得自己在示好,可为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第二天一大早,陈劭就看见站在早餐摊旁边的香樟树下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的温恪,卖蛋饼的阿姨一眼就认出了他,喊他“帅宝贝,今天不来吃个蛋饼吗,给你多放一个蛋。”。
长得帅果然可以当饭吃。
“你怎么才来啊。”温恪从书包里掏出资料塞给陈劭,“拿着,这些你要能背过50%以上分数就能突破130,记住80%就能突破140。不吹牛。”
陈劭其实脱口而出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为我做这些,但他看着温恪那双已经开始迷离犯困的眼睛,把话咽了回去。
温恪刚要走到小吃摊去,就被陈劭拉住了。温恪低头看着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才发现陈劭左手手腕带着一条红绳,衬地皮肤青白。
旋即,就看见陈劭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双层饭盒。
开了盖子,温恪满眼惊喜。珍珠丸子、煮玉米还有鸡蛋和李子。
陈劭看着腮帮子鼓成鼹鼠的温恪,一边从口袋里掏纸巾,一边说,“碳水少,不容易犯困。”
窗扇不敌夏日长。
温恪自己都不知道,在妈妈离世后的漫长岁月里,日复一日的孤独并没有让他自闭,相反,他的内心充满了渴望。他在寻找一个早已在等候的熟人,那人会在某一天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微笑问他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