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冬青金芒
夏日不会结尾
第十五章 冬青金芒
复课的校园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天空一片澄明。
陈劭平日里不是睡觉就是刷题,一班除了温恪和谢弛,哪里还有他能交流的对象,昨天还想着多和人交流,尤其是女生,如今踏进教室,设想一下子就变得不成立。
陈劭把下巴抵在桌子上,抬眼瞧了瞧班里的同学,完全没有和人交流的欲望。又耷拢下眼皮,心想,还不如和东西说话,和东西说话,这不是温恪的习惯吗?温恪,还没来。怎么又想起他?要命。
想曹操,曹操到。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温恪揉了揉陈劭的头。
陈劭偏了头望着温恪。
温恪那双装着星星、看狗都深情的眼睛在冲他笑。
陈劭把脸埋在桌子上,“没事。”
“陈劭,物理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徐林浩站在班门口喊。
陈劭看了一眼,站起身,“知道了”。
陈劭经过讲台的时候,李嘉嘉是今天的值日生,正在擦黑板。
李嘉嘉个子不高,1米57,一边蹦着一边擦高处的板书,碰到高处的时候太过用力,不知道是谁放在黑板顶上的另一个板擦翻身掉了下来,翻滚出一道漂亮抛物线,李嘉嘉的手还握着板擦撑在黑板上,等她抬眼看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宽大有力得手挡在了她的脸前面,牢牢握住了那只意外的板擦,飞溅起无数粉笔灰。
“咳咳咳”李嘉嘉剧烈咳嗽起来,咳红了脸看着陈劭,“谢谢···”
陈劭规规矩矩把板擦在讲桌上放好,刚转身要走,想起自己昨天定的目标,要多和女生说话,又转过身,“不客气。”
李嘉嘉用手挥了挥她和陈劭之间的粉尘,无济于事,一边轻掸肩上的粉笔灰,一边望着陈劭。
陈劭那过分长却直的睫毛在眨眼的时候一开一合,竟煽动了说不清的少女心思。
陈劭对李嘉嘉而言,是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黑白画,运动会之后,虽然加了高大威猛、运动全能的标签,但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陈劭不是埋头刷题就是趴着睡觉,那样的陈劭是静止的,但这会儿,陈劭是鲜活的,像一只聪明灵敏、潇洒可靠的黑背。
弥漫在空气中的粉笔灰已经不剩什么了,李嘉嘉轻掸的动作却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没停。
陈劭微微点了点头,自觉有点尴尬地转身离开了教室。
物理老师叫易纲,是个三十出头的大帅哥,一度比体育老师梅宇恒还受女生欢迎,如果不是因为教的是物理,太劝退,一定稳坐一中男教师第一把交椅。
易纲笑着招呼陈劭坐,“来。”
陈劭礼貌点头,“老师好。”
易纲笑着递过陈劭的卷子,“这道题,还记得吧。”
陈劭看着卷子上的12分压轴题,其他题易纲已经阅完了,只有这道题,还没有红笔的痕迹。
如图所示,地球和某行星在同一轨道平面内同向绕太阳做匀速圆周运动。地球的轨道半径为R,运转周期为t。地球和太阳中心的连线与地球和行星的连线所夹的角叫地球对该行星的观察视角(简称视角)。已知该行星的最大视角为θ,当行星处于最大视角处时,是地球上的天文爱好者观察该行星的最佳时期。若某时刻该行星正处于最佳观察期,问该行星下一次处于最佳观察期至少需经历多长时间?
易纲又拿回卷子,笑着说,“哦,忘了给分。”说着,在卷子上打了个对号,题号旁边标了12。“这个题,一分不差的只有你和那个你们班的年级第一,温恪,不过他是用万有引力定律和匀速圆周运动知识解答的,因为结果正确所以我也给分了,但是,这不是考这道题的初衷。”
陈劭的卷子上整整齐齐写着解题过程,“由题意可得行星的轨道半径r为:r\\u003dRsinθ,设行星绕太阳的运转周期为t,由开普勒第三定律···设行星最初处于最佳观察期时,其位置超前与地球,且设经时间t地球转过a角后该行星再次处于最佳观察期。则行星转过的角度β为:β\\u003dπ+a+2θ···若行星最初处于最佳观察期时,其位置滞后与地球,同理可得···”
陈劭看看卷子,又看看易纲,不知道易纲具体想让他干嘛,把题再做一遍?
易纲眉眼带笑,“我嘛,不是带着三个班的物理,我想请你今天晚自习的时候,巡演一下,讲一下这个题。”
看来不是把题再做一遍,是再做三遍。
陈劭拧着眉,“看答案,也是一样的吧。”
易纲一脸高深莫测摇摇头,“物理和数学一样,不是一个了解思路就完事的学科。看答案只会让你理解一道题的解法,但并不深刻,非常容易眼高手低,就是俗话说的脑子会了、手不会。”易纲一脸我懂得的表情,“如果我没猜错,你至少刷了和你人一样高的题,不然解题过程不可能这么完美。”
陈劭有些犹豫,易纲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说定了,二晚的时候,咱们从一班开始。”
陈劭还想说什么,易纲已经跟他挥手拜拜了。
陈劭回到教室的时候,班里已经开始早读,温恪整个人向后仰,把脑袋枕在他桌子上,翘着椅子一晃一晃。
“小心摔。”陈劭刚托住温恪的后脖颈,就想起自己跟自己的约法三章,像触电一样猛地缩了手。
温恪一愣,“怎么了?”
“没,没什么。”陈劭因为懊恼有些结巴。
语文老师这会儿不在,温恪直接朝着陈劭反身跨坐在椅子上,“中午去张阿姨那吃饭吧。”
陈劭看着温恪离自己过分近的脸,怔愣在那。
“哐”
何丽娟刚把语文书卷成筒,准备敲到了温恪脑袋上,就被一只更快的手挡住了。
陈劭猛地站起身,手覆在温恪脑袋上,挡住了敲过来的语文书。
三个人都愣住了。
温恪想笑,伸手拉住了陈劭停在自己头顶的手,然后在不经意松开前,捏了陈劭小拇指一下。
温恪麻溜站起来,对着何丽娟露出一副我是乖学生的表情,“我错了。”
何丽娟瞪着眼睛,“温恪,我怕不是你道过歉最多的老师吧,你天天都是我错了,你就不能不做对不起我的事啊?”
温恪眨巴眨巴眼,试探地问,“那我出去罚站去?”
何丽娟转过头,对着陈劭说,“还有你,别以为我没看见,早读都开始十分钟了,你才进教室!你也给我出去!”
温恪刚想替陈劭解释,他是被物理老师叫走的,结果陈劭已经拿好语文课本准备朝外走了。
温恪心想,有难同当啊。
陈劭和温恪肩并肩站在走廊上,一号楼的院里种着些厚实有光泽的法国冬青,苍翠欲滴,温恪指着其中一棵,“5月份那会,它开花了。你见了吗?”
陈劭摇摇头,“我高一在十三班,2号楼的背面,看不见这边。”
温恪纳闷,“你不挺聪明的吗,中考没考好?”
陈劭仔细瞧着那棵冬青,“初中划学区,念的79中,有的东西没地方学。”
温恪看着陈劭的侧脸,清晰的下颌线,修长白净的脖子。他不知道陈劭是怎么一步一步努力到这里的。他从小就学习好,在夸赞声中长大,但他突然意识到,他的成绩并不来自他一个人,他在精装的十万个为什么中启蒙,刚接触生物,温季明就给他准备了显微镜,参加竞赛,他有一对一的特级私教,所谓的英语语感,也是多少个外教量身打造出来的。他也许是优秀的船长,但能走到今天,也归功于他驾驶的是一艘补给充足、质量上乘的船。
而陈劭,没有父母,奶奶撒手人寰,在福利院里要咬紧牙关全凭自己,如果他是陈劭,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他不知道陈劭到底要付出多少才得到这些他习以为常的东西。
但他知道,陈劭正在拼尽全力想变好一点。而他,想成全陈劭,竭尽所能。
温恪转移话题,“那个花外面开的那一圈,那个叫什么来着?”
陈劭轻笑,“你不是全才,初中生物都忘了。”
两人都趴在栏杆上,胳膊肘挨着胳膊肘。
温恪撞了一下陈劭,“我这是给你在我面前表现的机会。”
陈劭笑意更浓,“温老师这是考我呢?叫花萼。”
温恪愣了一下,旋即笑的比阳光还要灿烂,一把揽住了陈劭的脖子,陈劭比他高,生生被拽进温恪怀里,“你叫我什么?你拜我为师了!”
陈劭无奈,试图挣脱,“我没有。”
“你们两干嘛呢!”何丽娟光速冲了出来,吓得两人急忙分开,乖乖站好。
“你们两给我分开,陈劭,你站到这边来!”何丽娟叉着腰比划。
等何丽娟回了班里,温恪就举着书当掩护,朝陈劭一边喊话,一边比划,“我不管,你就是叫了。”
陈劭嘴角勾出好看的笑容,“我没有。”
温恪不以为然,撇撇嘴,“反正我听见了。”
温恪掏出手机给陈劭发微信。
陈劭点开手机,一张图片。
黑嘿:5月开花时候拍的。虽然那时你没看见,现在你看到了。
油亮墨绿的叶片托着一簇一簇的小白花,陈劭明白了温恪刚刚为什么问花萼,这花花柱很细,柱头比萼齿明显高出,看起来就像迷你的珊瑚。
·:嗯,看到了。
黑嘿:好看吗?
·:好看。
黑嘿:值不值一顿饭?
·:···
黑嘿:我要吃狮子头。
·:好。
中午的时候,张阿姨看着狼吞虎咽的温恪简直不敢置信,一样是她做的饭,在家的时候吃的哪儿有这么香。
张阿姨一边端菜,一边说,“小恪,你吃慢点,别噎着。”
陈劭看着温恪满当当的腮帮子,给杯子里添了茶推过去。
温恪喝了口水,嘴巴里呜乱着说,“阿姨,陈劭请客,再给我加份狮子头。”
陈劭喝了口茶,“阿姨,再打包一份。”
温恪纳闷,“我一份够了。”
陈劭回应,“给谢弛,他今天去食堂晚,估计没什么吃的了。”
温恪不满意,“你的钱都是自己挣得,他那个蛀虫凭什么花?”
陈劭笑出声,“那你是什么?硕鼠?”
温恪语塞,“我,我怎么能和他一样。”
陈劭趁热把张阿姨递过来的狮子头放到温恪面前,“嗯,不一样,你比他能吃,还比他挑食。”
温恪愤愤不平地狠狠咬了一大口肉丸子。
“劭哥,你是我的神!”谢弛刚打开餐盒盖子,就闻到了酱香味,外焦里嫩的红烧狮子头实在诱人。
“你全吃了,不许浪费。”温恪严厉警告谢弛。
“这谁舍得浪费啊。话说回来,你们两去哪开小灶了,怎么不带我!”谢弛边吃边抱怨。
陈劭没吱声。
“吃你的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温恪随便敷衍。
温恪给张阿姨发了个微信,“阿姨,我给你转了笔钱,就当是伙食费,要是陈劭付了钱,你就帮他留着吧。谢谢阿姨。”
十月的芒草长得正胜,树下、江边甚至屋顶、墙头随意生长。或单丛摇曳,或苍茫一片,它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看到它们,温恪没由来生出一股亲切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