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不要你了
夏日不会结尾
第八十二章 不要你了
温恪想了很久,也想不出答案。病房里安静得甚至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滞凝。
温恪每天都会睡很久很久,上次故意摔楼梯以后,温季明也就不逼他了,像是由着他自生自灭似的,不睡的时候温恪也只是躺着,耳机里是陈劭写给他的那首歌,缓慢又持续的调子,好像能给他片刻的安静平和。
但他却没勇气联系那个唱歌的人。
睡不着的时候温恪会让Siri帮他发信息,他会滔滔不绝地说出满腹委屈,然后在Siri复述给他,问他确定发送吗的时候,说取消发送。
他说了很多很多,陈劭什么也听不到。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联系陈劭了。陈劭打来的电话都会变成红色的未接,发来的短信他从不点开,有时候没锁屏,Siri会念给他,他就会急急摁掉,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又说出让陈劭带他走的话,情感让他想抱着陈劭不放手,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这样。
温恪就这样不是睡着就是躺着,什么也不干,这样最安全也最安静。
温恪走后,陈劭按照网上说的拿着房产证,东拼西凑准备好了资产证明,按要求整整冻结了三个月后,拿着一大堆材料去申请了签证。
五月下旬,早已春暖花开的天气,陈劭却带着阴冷的气息,站在使领馆外排队。温恪已经好多天不接电话了,留言的所有消息都是未读,去见他,是陈劭最后能想到的办法。他没办法做到让他们之间这么一点微弱的联系也断掉。通话的时候他们是最亲密的人,可挂了电话,他们就是远隔重洋可以随时断了联系的陌生人。
陈劭面无表情地按照要求采集指纹,左手四个手指,右手四个手指,双手大拇指···陈劭看见了掌心的瘢痕,他平时不太会注意这里,或者说潜意识故意避开这里,这样突然地看到觉得狰狞突兀。上次帮房东奶奶搬箱子,奶奶迷信,拿毛巾给他擦手的时候摸着这条伤疤说不好,疤痕切断了掌心的纹路,会使本来顺畅的人生之路变得坎坷崎岖。陈劭当时心想,自己的人生哪里称得上顺畅,可现在看,确实是越来越坎坷了。
面试官比陈劭还要面无表情,“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in America?”
陈劭如实解释,“my lover was seriously injured and had surgery in a hospital in the United States. I want to go see him.”温恪的最后那通电话明明说左眼能看见一点了,可隔天却再也联系不上了,陈劭猜到手术结果不理想,不然温恪不会就这样再也不理他。
面试官对于一个19岁的男生要去看他住院的同性爱人觉得同情,检查了许多基本材料,陈劭虽然还没工作,但是资产证明准备地足够详尽。
面试官看着陈劭问了最后一个问题,“You said your lover is in the United States. where does he live? when did he go to the United States? how did you meet him? do you have his visa?”如果有指定要见的人,过签的几率会大很多。
陈劭就像陷入了回忆,“he was my high school classmate and we met at school.……”想想又觉得不准确,他们的认识应该追溯到棉城失弥山的山洞。“我们认识在一个山洞里,我从水里把他救上来,他带我看了我人生的第一场流星雨。高中的时候,他成了我的同班同学……但他现在失明了,在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做手术,他的情况不太好,他需要我,而我不能没有他……”
面试官对着一个可能要成为遗憾的爱情故事,不无怜悯地给了签证。
陈劭看着手机里预定好的去马里兰州的机票,他其实并不知道温恪的确切情况,也想过温恪可能已经不在那家医院了,但陈劭想,180天的签证,他总能找到温恪。
陈劭站在沿江步道上,周边花是花,树是树,路过的人都很相似,世界也没什么特别,因为那个让他的世界变得不一样的人不在他身边。
温恪在六一儿童节那天收到一封信,护士递给他的时候,他掂在手里,感觉得到是厚厚的一个信封,摸索着拿出来,是被装订好的一沓纸,温恪不知道是书册还是本子,问护士这是什么,护士却说上面没有字,只有很多凸起的小眼,但不是盲文。
温恪用食指指腹去摸,那一个一个小点组成的是汉字。温恪的心跟着每一个小点在颤。
第一句话就是:见字如面。
温恪的眼泪不争气地落在盲文纸上,赶紧摸索着擦拭掉,好几十页纸,温恪一摸再摸,汉字笔顺复杂,要想从正面摸过去是正常的字,就要在盲文纸的背面反着扎点,温恪不知道陈劭花了多久,但都是陈劭联系不到他的字字泣血。
“见字如面。我知道不联系的这段时间,你一定比我辛苦。我把谢弛给我们拍的那张照片洗出来了,我真的很喜欢,如果你在,我真想抱住你不放。起初,我觉得等待很难捱,但最近我想通了,等待是为了去到你说的那个美好的结局,等待让我一天比一天更接近这个目标。这世界上有你,苦就不算甚么,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温恪,说这话有些俗气,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个人只要有耐心,不失望,终会胜利的。我很抱歉,我命里带来的厄运让你承受,但我却依然厚颜无耻地希望留在你身边……”
信很长,在结尾的地方写着:“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等我们见面,你不要生气,我知道,考试重要,前途重要,但我更清楚你最重要。说爱太冒昧,我却找不到更合适的词,爱你的陈劭。”
温恪的心几乎碎地不成样子,着急地摸着手机给陈劭打电话。
转机的陈劭在深港遇到了台风,站在机场看着窗外黑沉沉的瓢泼大雨,想起了温恪暴雨来甘霖街找他的那天,只要他们在一起,一切都会好的,总会雨过天晴的。
铃声响起,陈劭惊喜地带上耳机听电话,“温恪!”电话这头是陈劭欣喜又慌张的声音,电话那边是一声不吭的天花板。
“温恪,跟我说句话吧。”陈劭低声哄着。
温恪的声音却格外冷静,“我们到此为止吧。”
陈劭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说话,却没能发出声。
温恪却决绝地举起手机,把脸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喜欢你了。”
陈劭看着温恪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心里难过,“温恪,你的表情,你说话的习惯,我知道你哪句说真,哪句说假,我一个字都不信。”
温恪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喜欢你了。”
陈劭沉默了好一会儿,勉强找了找声音,“你说过,你喜欢我有开始,没有结束。”
温恪不愿意回想那些过去,咬字清晰地换了个方式说,“我不要你了。”
陈劭知道温恪拗着劲儿,就想翻过这一章说别的,故意升着语调,扮作快乐地跟温恪说,“没关系,你不用喜欢我,也可以不要我。我也不值得被喜欢,我喜欢你就行了。”
温恪打断了陈劭,又换了个理由,“我累了。”
陈劭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好,你休息,我晚点就到,我们就见面……”
温恪不肯听他说完,“你知道我说的累是什么意思。你让我觉得累,我不想见你,不想要你了,你听不懂吗?”
陈劭也较劲儿,整个人打着颤地用力吼着哭,“我听不懂!”
刚巧地勤人员来给因为台风误机的旅客送小毛毯,被陈劭吓了一跳,轻声问,“先生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温恪听出来陈劭人在机场,心里着急上火,“我不见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距离大考还有几天,他怎么可能让陈劭因为自己毁了这么多年的努力,那他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没有意义了,他是同行路上的战友,不是绊脚石。
陈劭耳机里传出温恪的这句直插心窝的哭吼,陈劭的手都在不自觉发抖,“我做不到。就算你不见我,我也要看着你。”
温恪从陈劭的声音里,听得出他在强压着情绪,如果是从前的温恪,一定会轻轻抱住陈劭,好言好语地哄上一番,陈劭就会抱着温恪叫他崽崽,然后咬他耳朵小惩大戒,可那只能是从前。
温恪低声啜泣地流着泪,“我受够这种生活了……我好累。现在的温季明每一天都在为我生活,他很辛苦,很疲惫,很折磨……如果再加上一个你……陈劭,我受不起……我讨厌这样的生活……和我自己。再这样拖下去,你总有一天会厌倦的,我不想在你面前那么狼狈。你放过我吧。”
陈劭停顿了几秒,他死死盯着屏幕,指甲抠着掌心受过伤的那道瘢痕,直到抠出血他才觉得心里好受一点,“我说我不放。我不会烦,不会厌倦!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个机会跟你证明,我不会,我不会!”
温恪耷着肩膀坐在病床前,表情变得很沉静,言辞上却进一步地咄咄逼人,“也许你不会,但我会。我开始怨你了,陈劭。”
陈劭发着抖说不出话。
温恪知道他跟陈劭说他不喜欢了,累了,嫌烦了,陈劭都不会答应,但有一条陈劭会,因为陈劭一直在自责。
温恪冷静地让人绝望,“我瞎地时间越长,越治不好,我就越恨,可我该恨谁呢,我在医院走廊跌倒被旁边的小孩笑的时候,我一筷子一筷子夹空吃不上饭的时候,我该恨周启棠,还是恨江耳东,还是恨你?你轻飘飘地说,坚持就是胜利,可你知道吗,医院里有人做手术死在手术台上,我觉得下一个就是我。陈劭,我以前想起你,我会笑,因为我想起的都是你特别帅的样子,想起我们在一起特别快乐的时候,可现在我想不起来了。你说我的存在让你觉得一切都可以忍受,但是陈劭,你的存在,让我变得痛苦。你说你要来见我,这只会提醒我,我现在是个瞎子的事实。我不想把这段感情都消耗成怨怼,到此为止吧。”
陈劭沉默了很久很久。出事以后,陈劭一天比一天讨厌自己,觉得没用,觉得无力。他曾经等了很久,迷茫了很久,遇上了这么一个十足善良的人,他格外珍惜,小心爱护,他想努力,努力,再努力地配上那个人,可那个人却因为他被毁了。碎了一地的宝贝,陈劭要怎么黏回去,他想弥补,却发现这是永远还不清的债,铸成的错,错了就是错了,改不掉了。
温恪听见陈劭伴着流泪的呼吸声,想挂断电话,陈劭开了口,“你说的,我全都不信。但我接受。你一直很聪明,知道怎么说能让我高兴,也知道怎么做,最能让我疼。我想过,厚颜无耻地继续喜欢你,是补偿还是折磨?你说的对,我不值当你喜欢。你别讨厌自己,有没有眼睛,你都是那个聪明骄傲漂亮善良,最好的温恪。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温恪,我们,再也不见。”
电话断了,温恪的心也死了,他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呆呆地坐了一天,没换过姿势。这一天,温恪把潮汐锁定解开,把他的月亮驱逐出了他的世界了。
陈劭一个人在机场从黑夜坐到白天,台风过后,催促登机的提醒一遍又一遍,陈劭看着一架架飞机起降,天光渐亮,他恍然明白,光与暗,永远不重合。他们本就不应该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