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意外变数
夏日不会结尾
第一百零七章 意外变数
普洱茶园里,巨大的芭蕉树相互掩映,几乎要看不见路,茶园深处渐渐出现了三三两两手持狙击步枪的武装人员,吴忌把车停在一栋尖顶建筑物前面,楼梯口站着的五六个穿着艳丽纱裙的女人迎了过来。
陆佑民浑身警惕地望着附近,“你老板呢?”
吴忌做了个请的手势,陆佑民刚踏上台阶,助理就被武装人员拦住了去路。
陆佑民带着火气,“我也算是混过江湖的,这里都是你们的人,我连一个助理都不能带吗!”刚才一路翻山越岭,周围又黑灯瞎火,陆佑民本就心有余悸,眼下又看见即便在滇州,对方都敢真枪实弹,和去了缅南有什么分别。
“对不起了陆先生。”吴忌语气里没有一丝抱歉,听起来不痛不痒,“毕竟初次见面,您要是介意公平,我也不进去就是了。”
陆佑民脸色不悦,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可奈何,被美女簇拥着进了屋。
陆佑民又在前厅被搜了一遍身才被放了进去,见到左拥右抱的茶山,不爽道:“这是谈生意的态度吗?”
茶山坐起身,从后腰抽出一把枪指着陆佑民,冷笑着对他说,“干这行,多几分谨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陆佑民并不怕枪,但周围都是对方的人,他努力平息不安,坐在了茶山对面的沙发里,翘起二郎腿,“我只关心一个问题,你真有两吨的货?”
茶山就着美女手里的酒杯,慢悠悠地轻呷一口,把枪塞到美女怀里的时候,还不忘狠狠掐上一把酥白的胸,“如果我没有,眼下你找不到第二个有的人。”
陆佑民终于来了点兴趣,“什么时候交货?”
茶山淡淡地笑着,“你这么急干什么?你说你有线路,让我听听看,你打算怎么接这批货,我才放心交给你啊。”
陆佑民笑道,“渝鄂沪粤都有我的线,我也不瞒你,红会在这些地方的全部仓库都能给我做库房,它的救援车辆能保证我免检畅通,等到了县区一级,警察局都能给我当镖师,你只管交货。”
茶山是盘踞在原始市场的一霸,在缅南,他和武装势力、政府军之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在滇州,靠的都是走私的法子,他并不了解城市里那些弯弯绕绕,于是对陆佑民更信服了几分,“你这么大线路网,怎么会突然没货。”
陆佑民皱着眉,敷衍道,“原来的供应商失联了。”
茶山声音里带着笑意,不置可否,“江耳东只是你的供应商吗?还是你的主子?”
陆佑民从茶山的口气里听出来不阴不阳的嘲弄,“我承认,初期我就是个代理商,但现在,我有我自己建立起来的运输方式,有我自己的客源,他,只不过是我随时可以换掉的卖货佬。”
陆佑民故意把后三个字咬地很重,指桑骂槐地一并羞辱茶山,可茶山不以为意,“你看不上他更好,他也是我的仇人。阿计跟我说,你找的是长期合作,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陆佑民也笑起来,仿佛刚才恼火的人不是他,“我每个月18号上货,最多往后拖两周,你什么时候能交货?”
茶山朝美女使了个眼色,美女缠着陆佑民脖子就坐到了他怀里,“你稍安勿躁,先休息一晚,明天,请你验货。”
酷热无风的黄昏,巴稚坐在江耳东身边剥果皮。江耳东大剌剌平躺在地上,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沉默干练的巴稚,“你华语谁教的?”
巴稚和部落里其他少年不一样,没有罂粟染过的恍惚眼神,眉眼弥漫着一种沼泽地里野蟒的气质,“来做生意的人,我还会马来语、缅南语、客家语。”
江耳东闭上眼睛,张开嘴,巴稚就把剥好的果子送到江耳东嘴边。
江耳东咬了一口,“你总是给我最甜的。”
巴稚不说话,却因为被发现小心思,脸红地像着火的房子。他总是要爬到最高的地方去摘颜色最深的果子,就算像上次一样抱着树滑下来的时候,踩到石头崴了脚,他也觉得值得。
达坤的脚步声总是很容易辨认,“茶山和陆佑民在滇州碰头了。”
江耳东坐起来,接过果子自己拿着吃,“你不是找人把他们在暗网上接触的其他人都截胡了吗,他们可不是只能选彼此了么。”
达坤点头,“他们在茶园见的面,但是没有货。”
江耳东扔掉果核,“茶山那老小子肯定就带了点样品,八成还是会让陆佑民去缅南交易。得让茶山再也回不了缅南才行。当年分家的时候我礼让了,现在,只要茶山彻底翻车,那些老东西们指望不上什么狗屁血缘了,还得恭恭敬敬请我回去给他们赚养老钱。”
达坤问道,“我们在滇州把他杀了吗?”
江耳东摇摇头,“我们杀了他,那些老头指不定哪天听到风声还得跳出来找事,让警察来抓他个人赃并获。”
达坤拿不准,“可货不在缅南。”
江耳东毫不意外地笑了笑,“我都能给他提供买家,难道还不能提供货吗?”
达坤明白过来,连犹豫都没有,“把深港那批货弄去?”
江耳东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陆佑民也不会想去缅南的,他们拖沓的这几天,得想办法把货送进茶园,引警察过去。”
达坤应声。
夜色里,江耳东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等吞掉茶山,加上他这几年在沙捞月的布局,他就可以给陈劭一个完整的交代了。那时候,他会自己瓦解掉整个集团,交出所有证据,他要把那颗真心吐出来给陈劭看,那颗心卑怯却从不肮脏。
验货的地方又往山林里开了几公里,一个破旧的工房里,到处是长满了蜘蛛网的柜子,陆佑民厌恶地摆了摆手。
为了验货,助理今天也被允许跟来了,环顾四周,看见斑驳的柜子上堆着各种塑料制品和破铜烂铁,都裹着塑料布。助理大着胆子掀开一角,滴瓶、反应罐、加热器、脱水机……
“陆总,你看!”
陆佑民走过去的时候,茶山原地不动,不以为然地说,“都是些制毒工具,早八百年没人用了。”
陆佑民瞥了一眼,问道,“为什么不用了?你的货不是自己制的吗?”
茶山面露愠色,“哼,你知道这年头能做高纯度的制毒师有多稀缺吗?”
陆佑民短暂地提了下唇角,眼神里都是惊喜,“也就是说,你有实验室和工厂,但是没有制毒师和配方?”
茶山阴沉着脸,“你验不验货,费这么多话!”
陆佑民忍不住笑意,竟然打了个响指,“我想我们还有第二种合作方式。”
茶山拧着眉,“你什么意思?”
站在一旁的吴忌也警惕起来。
陆佑民笑道,“前年的时候,我发现市面上有一批售价比我还低的甲卡西酮,查了一圈,是个化学系的研究生,他有一套制造这种新型毒品的配方,自己租了个化工厂房,但是设备不行,被我发现了就给铲掉了,人我倒是一直留着。您看,这是不是天赐良机?”
吴忌下颔肌肉紧张得发硬,提醒茶山,“是真是假我去查一下。”
没想到茶山摆了摆手,“他人在哪?叫他来。”
陆佑民搭在助理肩膀上的手落到了后背,轻推一把,“就在这。”
茶山爽声大笑起来,“这个厂房不是正经实验室,陆总有没有兴趣跟我去缅南,那可有一百多个废弃的实验室呢,虽然主要设备和工艺都被我爹那兔儿爷给毁了,但我想也许你的人能让它们起死回生。”
陆佑民眼睛闪亮着欲望的光芒,“实验室可是会下蛋的鸡,有了这些,就有源源不断的货,谁会不喜欢呢?合作愉快。”
茶山也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吴忌呆愣了片刻,陷入了一场迷茫混乱的噩梦,他们要去缅南,还要重建实验室,这绝对不行!
接到吴忌的情报,会议室里大家在紧急商讨作战方案。
陈劭挠了挠额角,“我们要直接拦截吗?”
周凯摇摇头,“现在就算都抓回来,也会因为没有证据全都得放了。这就是禁毒和刑侦的不同。抓毒要抓赃,必须等他们交易。”
“那怎么办?” 陈劭着急地思索,无意识地拿食指关节叩击桌面。
周凯说道,“派人跟着恐怕是目前代价最小的方案。”
“但我们禁毒大队所有人员的照片、出生年月、家庭地址、手机号,禁毒大队的所有车牌号,甚至临时牌号,他们都掌握了······我们不管谁去都很容易暴露。”
陈劭不假思索,“我去。”
周凯皱了下眉,拍了拍陈劭的肩膀,“你可以吗?”
陈劭神情笃定,“我来的目的就是侦查陆佑民,发现犯罪证据立即逮捕,我去最合适,他们不认识我,就算暴露了,只要我不承认自己是警察,也不会牵连到卧底。”
“我们给你做好身份证件,但出了境,你就没有执法权了,我们会派人在边境线上策应你,如果发生任何问题,立刻撤回来。”周凯盘算着,还是不放心。
陈劭看着周凯耷拉的肩膀,沉声说,“我有我要完成的事情,我准备好了。”
周凯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办公室里,周凯给陈劭介绍了吴忌的基本情况,“他的身份是机密,但现在必须让你们互相知道彼此的情况才能有个照应。我也会跟他说你的信息,条件允许的话,让他给你提供帮助。”
陈劭摇摇了头,“他花费这么多年心血,不能因为我有暴露的风险。我会小心跟着的,如果被发现了,我想办法自己逃脱,万一真的不行,那就更不值得把他拖下水。”
正值热季雨季的缅南街道上都是旧式的汽车和房屋,金塔到处在闪耀,颠荡起伏的山路有牛车经过,越野车轮碾过裹着虫尸和叶渣的牛粪,陈劭关着车窗,还是被蝇虻骚扰。
陈劭看着警用定位系统里吴忌的定位在夜支娜的延布街区停了下来,便稍稍加快了车速,跨过瓦底江钢桥,陈劭看见斜阳日落下整个夜支娜都浸泡在彩霞的余晖中,陌生的地方,未知的危险,他想给温恪留言,手指却删删改改,没发出去一个字。
江风习习,层层薄雾笼罩,陈劭驱车进入夜支娜,空气里弥漫着菠萝、荔枝的甜味,锈迹斑斑的红色屋顶接连不断,地图显示这里是缅南北河港和铁路线终点,是很明显的战略重镇。渐渐驶进市区,蓝色屋顶的建筑多了起来,广场上高大的目瑙柱、擎如巨伞的榕树引人注目,沿江公路上,陈劭看着江上红日沉落,一时恍惚,难以想象这里是毒品的孵化基地。
夜幕降临,陈劭驱车缓缓在延布街区转了一圈,联排房屋门口扎堆蹲着、躺着许多年轻人正在吸食海洛因,表情时而迷乱时而狰狞,还有些人正在交易毒品,一边讨价还价,一边嬉笑打骂。街区里还有四五个孩子在踢足球,穿着红裙的姑娘抱着白色的菊花,江边烤鱼的摊位门口已经排起了队,而这一切和那些毒品都发生在同一处空间,没有人觉得突兀,除了陈劭。
路过亮着灯的密松赌场的时候,定位系统里陈劭和吴忌几乎重合。陈劭不动声色驶离了这一区,在夜支娜少有的高层建筑cARtEL酒店住了下来。酒店第十七层,足以把对面的延布街区一览无余。陈劭手肘撑在半露天的阳台上,看着街对面的人潮涌动觉得无趣,又仰头望了望天。
晚上八点,夜空如墨,星光隐现,月亮渐渐升起,红色的火星肉眼可见地被月亮遮挡成了一个亮色的弧形,月球的暗部都被映照地清晰可见,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陈劭喜不自胜,拿出手机记录了下来,虽然远不及肉眼所见,但还是发给了温恪。
温恪的电话下一秒就打了进来,“这不是吵了一周新闻的月掩火星吗?你看到了?”
“嗯,现在火星正在从月亮的暗面‘进’,亮面‘出’,叫火星穿月更合适吧。”陈劭的声音平静而欣喜,“在干嘛?”
“在看你发的照片和视频。”温恪边说边用电脑打开放大,忽然觉得不对,这次的“月掩火星”天象只在东南亚可见,国内只有滇州和海岛部分地区可见,陈劭不在渝州?
温恪问道,“你呢?吃饭了吗?”
“嗯。吃了。”陈劭抬头看着移动的星星,嘴角有微不可见的笑意。
“今天天气好吗?”温恪故意问道。
“还好。”陈劭没多想,随口答道。
温恪看着手机天气列表里渝州的大雨图标,心里一沉,“晴天吗?”
“都能这么清楚地看夜空,当然是好天气。”陈劭沉浸在意外撞见神奇天象的惊喜里,丝毫没意识到破绽。
温恪知道陈劭没有主动说,八成是出任务,直接问多半会被糊弄,思索了一会儿,“你用实况照片拍几张发给我呗,我存上,虽然没亲眼见,也算能做个记录了。”
“哦哦,好,我现在拍,短信发你。”陈劭乖巧应下,一五一十发了过去。
温恪食指对着照片轻轻向上一扫,就看到了照片的拍摄地点,缅南夜支娜cartel hotel ,Zaw Jyun Road,,myoma quarter。温恪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那些夜空的照片在温恪眼里就像被烧焦了一样,他仿佛看见了苍蝇牛氓环绕的河面和鹅卵石上沾的血迹,他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稳,飞快地在网站上搜索这个地方。
“收到了吗?”陈劭的声音一如往常清冽温柔。
“嗯,收到了。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温恪张着嘴,却找不到合适的提问方式。
“啊?”陈劭纳闷。
“没什么。火星荧荧似火,行踪不定,古时候人们说这叫荧惑守月,说火星会通过月亮影响地球,是灾难的象征。”温恪握着鼠标的手因为紧张麻酥酥的。
“那在古代,你这个科学家不去钦天监给皇上谏言就可惜了。”陈劭舒展的眉宇装着温柔的玩笑。
温恪长长呼了口气,当机立断买了一张去缅南的机票。现在回国的航班还在熔断,但去缅南已经不成问题。陈劭隐去的事实,由他来当面解开。让他无声无息、提心吊胆地等在大洋彼岸,他决计做不到。好几次梦里,他梦到陈劭在阴森的树林奔跑,狂野的树枝刺破陈劭的衣服和皮肤,凛冽的悬崖,汹涌的风,他想去到陈劭身边,却无论如何发现那里只有陈劭一个人,茫然若失地垂下双手被掩盖在黑暗里。每次睡醒,温恪额头都是冷汗,攥着被子迟迟不能松手。可那是梦,现在,他要去到陈劭身边。
拉开窗帘,晨光熹微倾洒在温恪脸上。
次日傍晚的时候,陈劭在集市鱼摊上收到了吴忌留下的餐巾纸,上面写着让他晚上十点到华侨新村见面。
华侨新村在从敏宋联通夜支娜的路上,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两岸散落着茂密青葱的、用竹子、茅草盖成的简易亭子,深夜的灰孔雀雉叫声宏亮、高昂,时不时发出类似“光贵”的奇妙叫声,陈劭站在亭子里,突然听见石子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一转头,竹篱外茅草丛中,吴忌正弹着石子站在那里。月光下的吴忌脸色苍白,半长的头发柔软凌乱,双手插在黑色长裤裤袋里,看起来懒洋洋的,陈劭却觉得对面的人像一个齿轮紧绷的发条机械。
吴忌蹲在草丛里,拽了一根草仰头递到陈劭面前,“含羞草。”
陈劭接过,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他们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吗?”
吴忌没站起身,像是习惯了蚊虫叮咬,“嗯。茶山说有一百多个实验室,以前并不归他,他接手以后因为没有工艺,加上很多仪器设备被毁,都废弃了。他现在让人去准备了,大概两天后吧,启程去看。”
陈劭点点头,吴忌的一字一句他都牢牢记下,“那个陆佑民他现在怎么样?”
吴忌从草坑里站起来,“在赌场,刚开始还有些戒备,现在已经玩的不亦乐乎了。”
“看来,他最喜欢的是钱。”陈劭想起陆诚来,轻轻摇了摇头。
吴忌却笑了起来,左边嘴角露出一个酒窝来,“有人不喜欢钱的吗?”
陈劭一愣,旋即跟着笑起来,没回答。
吴忌渐渐敛去笑容,“你不太像警察。”
陈劭转头疑问地看着吴忌。
“我要是跟你同事,就那个闻骅说我爱钱,他一定会一脸嫌弃说我俗不可耐。他可是从小志愿当警察,要伸张正义。”吴忌古铜色的眼睛在夜色里流转着难以名状的亮光。
“来之前,他跟我说如果能见到你,就带句话。”陈劭轻微一顿,然后原话转述,“以后打骚扰电话的时候多少说句话。”
吴忌一愣,咬着下唇憋笑,但颤抖的颈肩却藏不住笑意。
茂密丛林里听得见滴滴答答规律响着的心脏好似钟摆一样在努力生存,努力爱。
凭借长期居留签,温恪飞行了19个小时55分钟到东吁,一路免签,又飞了1小时40分钟到夜支娜。没有的士、没有正规客运,这里是摩托车的天下,两腮涂着木香粉,身穿长裙的女人站在宣传“军民一家亲”的标语下面,头顶着煮好的玉米在兜售,每隔一段路就会看见穿着绿色军装、黑色皮靴的巡逻军警在来来回回。温恪坐着一辆红色敞篷三轮车,时隔一天之后,站在了cartel酒店大门口,温恪心想,要是让温季明知道,一定又该骂他不怕死的胆子大。
狰狞梦幻的云朵、数以万计的星辰、霓虹闪烁的灯牌、近在咫尺的恋人、忐忑依恋的心跳,温恪调整了一下背包肩带在大厅沙发上坐地端正,攥紧手机打算拨通陈劭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