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暖阳,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不知你最近可好。”坐在回程的高铁上,指导老师和同学们有说有笑,柳芷溪却挑了靠窗的位置,沉默地望着窗外风景。葱茏的大树和缤纷的花草,从眼前一闪而过,远处笔直矗立的楼房,虎视眈眈地望着它们,却又像一只被圈养的野兽,禁足在内,被丛林的生存法则无情淘汰,只能靠着人类的施舍苟延残喘。
“芷溪,我现在在湖南张家界旅游,这里碧水青山,一片纯净,仿佛人间至地,引人入胜,让人流连忘返、乐不思归。”暖阳的私信立马回复过来,还有一张奇峰异石的风景照。“芷溪,你的家乡是湖南吧?站在这片土地,我觉得无比亲切,无比幸福,因为我会想着,这里的微风曾拂过你的脸颊,这里的云影曾笼罩在你头顶,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仿佛似曾相识。我的每一步,都踏着希望,因为我渴望听见你的足音,我的每一次回首,都满载期待,因为我希望那是你的呼唤。”暖阳温柔的话语,如同甘霖灌溉了柳芷溪的心。
一路舟车劳顿,高铁抵达省城时,已经是晚上10点30分,学校派了校车来迎接他们。坐在空荡荡的车里,姚瑶靠在付洪涛怀里,嘴角挂着甜甜的笑,辛晨曦也打着瞌睡,一路上车里都安静无比,仿佛沉浸在了薄凉的夜色里。柳芷溪的头脑却出奇地清醒,没有一点睡意,车子拐了弯,临近校门,她却有一种凯旋归来的成就感,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比赛,没有声势浩大的啦啦队,也没有夹道欢迎的礼遇,可是她却感到无比自豪。
自豪就像一根尖细的针,扎进她的皮肤,让她有刺痛的快感,而这根针却挑起了她脆弱的神经。她回忆起和曾潇、苏淮在一起时,那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光,而今,他们却都以不同方式,与她逐渐远离。
“芷溪,我明天会路过省城,你有时间吗?咱们见一面吧。”柳芷溪的手机铃声响了一下,打破了这片静谧。姚瑶嘟囔了一声,付洪涛拍拍她的肩膀,“瑶瑶,该下车了。”姚瑶揉揉眼睛,整理了一下睡乱的长发,抬眼望窗外,黑色的天穹星光点点,门口的奶茶店和书店仍在开门营业。“芷溪,刚才好吵呀,是谁给你发信息呢?”姚瑶睁着湖光般潋滟的眼睛,好奇地问柳芷溪。她刚准备回答,就看见苏淮颀长的背影,停留在校车门前。
“芷溪”,路旁摆放的夜来香,散发阵阵馨香,碧绿的叶片在风中招摇,苏淮穿着休闲长袖T恤,手里拿着一盒包装精致的蛋糕,“给你,尝尝,我新做的芒果千层。”柳芷溪接过甜点,莞尔一笑,突然看见苏淮的手背有红色的小疙瘩,猛地想起他们在泰国时的遭遇,苏淮因为吃了芒果而严重过敏。“苏淮,你不是不能碰芒果吗?”柳芷溪嗔怪地问,虽然是责备,语气里却是满满的感动和愧疚。
“芷溪,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可以接受,即使会有短暂的不适应,但它会带给我长久的快乐。”苏淮走到柳芷溪身旁,对她耳语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现在在一家小型互联网创业公司上班,薪水比以前打零工,丰厚多了。”
“真的?”柳芷溪笑逐颜开,不禁跃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苏淮,苏淮身上熟悉的雕牌透明皂味道,混合着他迷人的体香,涌入柳芷溪的鼻腔,让她有一种不想放开的冲动。她贪恋着这清朗的香味,留恋着他温热舒适的体温,久久不愿撒手,像躺在摇篮里,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可是当她看见姚瑶朦胧的泪眼时,她如梦初醒,钻出了苏淮的怀抱。
“瑶瑶,我想问一你一个问题,可以吗?”柳芷溪和姚瑶躺在她的公寓床上,两个人光着脚踝,把脚空搭在床的边缘。柳芷溪望着洁白的墙壁上,贴着的海报,是周杰伦的宣传照,她轻轻哼着他的老歌,心事却暗涌起伏。
“嗯”,姚瑶若有所思,轻声应允。“瑶瑶,你还爱苏淮吗?”柳芷溪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这个问题既不合时宜又毫无意义,可是她神经,被一种莫名的高亢压抑着,如果不喷簿而出,就会歇斯底里。
“我”,姚瑶的双眼望着天花板,“我不知道,看见他时,我会有一种心悸,可是看见洪涛时,我会心安。我也不知道,哪一种,才叫作动心。”柳芷溪把玩着姚瑶的话语,读出了几分无奈和苍凉,她却想不出正确的语言给予安慰,也许沉默,就是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触及伤疤的,最有效的药剂。
“芷溪,何必把爱与不爱,界定得那么清晰呢?爱与恨,本就是桌上的两滴水,一旦交汇,就相互融合,而一旦时光蒸发,就消失殆尽。”姚瑶转过身,背朝着柳芷溪,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
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砸门声,一个陌生的男声在门外叫嚣着。姚瑶的身子立刻绷紧,像是十分紧张,柳芷溪一跃而起,却被姚瑶一把拉住。她的神色凄凄,眼里泛着泪光,哀求道:“芷溪,是他,不要开门。”
两行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芷溪,是邓强,我的前夫。”“瑶瑶,你不是离婚了吗?怎么他又来找你?”柳芷溪想起了几年前,姚瑶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那都是邓强暴力所致。
“他最近赌博输了钱,和家里闹翻了,就想法设法打听到我的消息,跑到这儿来管我要钱。”姚瑶看起来十分害怕,细长的睫毛上,挂满泪滴,她一眨眼,就落下一滴晶莹的泪。
邓强的砸门声越来越大,柳芷溪担心老旧的铁门已经禁不住他的力道,他很快可以破门而入。她拿起手机,准备发消息给付洪涛,姚瑶红肿着眼睛,一把夺过手机,“不行!不能让他知道!”柳芷溪诧异地望着她,“为什么?他可以来保护你啊!”姚瑶绝望地闭上眼睛,“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秘密。”
“芷溪,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可是有些事情,我真的难以启齿。北京的那次事情以后,我消沉了好一阵子,天天靠着酒精麻痹自己,写下了一页页放不下苏淮的日记。邓强就是在那时,走进我的生活的,他说他不介意我的过去,他愿意无条件地爱我、接纳我,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他爱的是我的钱,接纳的是我可以让他任意践踏而不反抗的灵魂。”姚瑶捂着小巧的脸蛋,呜呜地啜泣着,泪水从指缝中落下,沾湿了洁白的床单。
“可是瑶瑶,你有什么不可告诉付学长的秘密呢?我觉得付学长,才是真的爱你,真的,爱意即使不用言语表达,旁人也可以从眼神里看出啊。”柳芷溪伸出双手,摇了摇姚瑶的肩膀。“芷溪,就是因为这个,才更加不可以告诉他。因为,因为我还爱着苏淮,那本日记就是证据,邓强盗窃了我的QQ密码,把我锁起来的日记都翻看并拍照了,那些日记,记载的都是我对苏淮的眷恋之情。”姚瑶无力地蹲下来,坐在地上纵情流泪,眼泪是软弱的表现,可是也是她此刻能体现的最大的坚强。
“芷溪,就是因为洪涛爱我,所以我不能伤害他。邓强要挟我,如果不转钱给他,就要把日记公之于众,让付洪涛难堪心碎,让他知道,其实他用尽全力去爱去呵护的女孩,其实爱着别人。”姚瑶双眼木然,空洞地望着窗前,一只秋蝉在梧桐树上鸣叫着,发出规律而机械的声音,“你说,如果我也是一只蝉改该多好,不用思索繁杂的问题,生存只凭借天性和本能,每天就是唱着歌,一直到生命结束。”
柳芷溪心疼地抹去她脸上的滢滢泪水,“瑶瑶,可是你知道吗?秋蝉的寿命很短暂啊,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美好,等待着我们去发掘、去体验呢!”“生命短暂,一辈子的时间,就只够爱一个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姚瑶的眼里一片死寂,忽然露出一线生机。
“你在干什么?”门外忽然一句男声,大声喝到,邓强显然是被那气势吓到了,停止了疯狂的捶门。柳芷溪起身,从猫眼里望向门外,是付洪涛来了,他身材魁梧,穿着笔挺的海军服,英气逼人。
邓强打量了付洪涛一眼,露出一脸奸笑,“哦,是你呀,想不想看些劲爆的东西?”付洪涛的脸因为气愤而变得通红,他攥紧拳头,狠狠砸在邓强的头上,邓强顿时跌倒在地。姚瑶听见付洪涛的声音,责怪柳芷溪,”芷溪,我不是要你,别告诉他吗?“
柳芷溪睁大双眼,无辜地说:“我没有联系他呀。”“奇怪,他明明告诉我,今天有课,不会来的。”门外传来了邓强的惨叫,柳芷溪忙开门,竭尽全力拉住了付洪涛。
“滚!”付洪涛挥舞着双拳,对准鼻青脸肿、摊到在地的邓强,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地离开。付洪涛的脸汗涔涔的,衬衣已经全部湿透了,“瑶瑶,像这种人来,你千万不要开门,而且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姚瑶的眼神有些闪躲,“你今天不是要训练吗?怎么有空过来?”付洪涛的面色有些痛苦,他反着手肘,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背部,豆大的汗珠滴在了地上。“付学长,您是哪儿不舒服吗?”柳芷溪见状,关切地询问。付洪涛强忍着痛苦,“老毛病了,没事”,他靠在沙发上,闭上了因为愤怒而血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