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柳芷溪站在病房里，叶子安静地躺着，暖阳坐在椅子上，一筹莫展。她削了一个苹果，分给暖阳一半，他机械地接过，放到嘴边却没有吃。辛晨曦和叶子的家人一起赶到了医院，或许是出于自私，柳芷溪没有告诉叶子家人，叶子和辛晨曦的事情。

可是柳芷溪无法忍受，何莹那暧昧的幸灾乐祸。叶子的父母商议过后，决定带叶子去北京的大医院求医问诊。叶子父母出去办手续时，辛晨曦默不作声地走到暖阳身边，他的眼里也满是红色的血丝，看起来像一头愤怒的野兽。

辛晨曦瞪着柳芷溪，低声吼道：“柳芷溪，你怎么回事？”柳芷溪发觉他没有称呼自己婉晨，这似乎是距离，也很像一种挑衅。柳芷溪不知道怎么回复，叶子的确爱着辛晨曦，可是她的秘密难以启齿。虽然柳芷溪知道不是她的错，可是她无法在没有取得叶子同意的情况下，向辛晨曦坦白。

柳芷溪知道叶子的坚持和固执，叶子把这个秘密紧紧埋在心底这么久，藏得这么深，就说明她不愿意让人知道。暖阳忽然站了起来，不由分说，给了辛晨曦一拳。辛晨曦震惊而愤怒，暖阳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眼神像麦芒，刺进他的心。

暖阳走到叶子病床旁，轻轻拿起她的手，深情地在手背上吻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柳芷溪不知所以，下意识问道：“暖阳，你要去哪里？”暖阳顿了顿脚步，有些吃力地回过头，勉强一笑：“芷溪，我去小卖部买一盒巧克力，很快就回来。”

何莹一直没有说话，在一旁看着大家，可是她的表情十分微妙。叶子的手垂落着，辛晨曦不忍，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把手塞进被子里。何莹看着若无其事，可是一双眼睛，已经快要戳破眼皮，伸出一把把无情的冰刀。

柳芷溪读懂了何莹的心事，她知道，何莹恨每一个辛晨曦爱的女人。何莹恨叶子，所以巴不得她死，巴不得她永远不醒来，这样自己就可以永远占有辛晨曦了。而何莹也恨柳芷溪，演讲比赛那晚，就是何莹在啤酒里下了药，所以柳芷溪第二天没能参赛。

柳芷溪很担心辛晨曦，他虽然智商不错，但是面对何莹这种小人的歪歪肠子，很有可能会被耍得团团转，无法应对她的工于心计。柳芷溪回头看了一眼辛晨曦，他并没有注意何莹。是的，此刻他的心里，他的眼里，只有他最爱的女孩。

柳芷溪又稍稍放心，何莹的嫉妒和恶意，是源于对辛晨曦的爱。或许，何莹会真心对辛晨曦好，心无芥蒂地爱，心无旁骛地爱。这对于辛晨曦，也不一定就是厄运。

医生和护士走进了病房，叶子母亲双眼红肿，叶子父亲面容憔悴。他们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把叶子推下楼，去到车上。柳芷溪的心里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她虽然身体无恙、四肢健全，可若是她有天灾人祸，世界上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安心托付的人。

她又想到了冷江，在泰国失踪后，他的家人竟然不闻不问，仿佛家里从未有过这个人。想到这里，她的心又一紧，继而一热，是的，还有苏淮。这个冰冷的偌大尘世，只有苏淮与自己心心相惜，毫无保留地爱自己。

“柳芷溪！”柳芷溪听见有人叫自己，一看是裴倩，她来做产检。裴倩睨视着辛晨曦，余光瞟着柳芷溪，“这是你男朋友？”柳芷溪连忙解释，何莹站在一旁，目光阴冷地走上前来。

裴倩望着何莹，一向飞扬跋扈如裴倩，此刻竟然流露出害怕慌张的神色。“这是我男朋友。”何莹一字一顿地大声说，何莹的气势弱了下去，声音也压低了，“我还以为……”忽而裴倩的嘴角又勾出一个笑：“哟，又换人啦。我家那位，感觉怎么样啊？”

何莹却没有丝毫胆怯，趾高气昂地望着裴倩，“你信不信，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嘴撕烂。”裴倩收敛地撇撇嘴，讪讪地走了。何莹拉着辛晨曦，下楼向停车场走去。

“你们……”柳芷溪不禁叫道，她有些不知所措，像和大家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还没有落幕，周围人就走光了。叶子走了，辛晨曦和何莹走了，暖阳也不知所踪。大家聚集在一起，却散得那么匆忙。

她觉得自己还有那么多话，没有亲口说出。她还想和叶子聊心事，想和辛晨曦谈理想，想和暖阳无话不说。甚至面对何莹，她心里的恨也淡了，也愿意和她交流沟通。因为一个人，是很恐怖的。

柳芷溪不怕那种扑面而来的孤独，但是她害怕世界上熙熙攘攘，突然全部消失，而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央，所有人都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知道叶子的父母和何莹不是自己的世界，她也不是人群的焦点，但她莫名地产生这种情愫。

柳芷溪抬起头看辛晨曦，他仿佛游离在自我意识之外，却也无法感知这个世界，木讷地跟着何莹离开。“哥！”柳芷溪冲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大喊道。辛晨曦没有反应，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走了很远很远，辛晨曦才悄悄回望了一眼。

柳芷溪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走，此刻她是那样无助而茫然。母亲文利抛下她一个人，她没有这样难过，因为即使希望是假的，柳芷溪至少还有幻想，妈妈会拿着她最爱吃的棒棒糖来找她。

后来，养父养母为了保护自己不幸遇难，她悲痛欲绝，却也没有绝望，因为亲爱的奶奶撑起了一个家。奶奶车祸后，她住进了苏家，她的心里那样恨，可是恨给了她生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念。

但是现在，柳芷溪真真正正，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弃儿。她站在路旁，撕心裂肺地哭嚎着，不再在乎来往行人的目光。忽然，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香味钻入鼻孔。

“芷溪。”冷江喃喃道，他紧紧拥抱着她，手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柳芷溪伏在冷江肩头，他的肩膀，稳当而厚实，稳稳托着她的头。她曾是那样骄傲的人，不愿意低下高傲的头颅，可是此时她在冷江面前破防，毫不顾忌。

“冷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一个人。”柳芷溪苦苦哀求着，冷江只是静静拥着她，拍着她的背。哭着哭着，天色渐渐暗淡。冷江牵着她的手，他们俨然热恋中的情侣，十指相扣。

这是二十三年来，柳芷溪第一次和男孩如此近距离。她沉溺在他好闻的男士香水味道里，她多希望此刻时间可以停止流逝，地球可以停止转动，他们两个如同世界末日的雕像，一同走向终结。

可是，梦境总有醒来的那一刻。冷江带她去了餐厅吃晚餐，熟悉的一切，此刻却显得那样遥远，仿佛一切都不真实。柳芷溪勉强吃了几口，她就觉得疲惫不堪。可是她不想回学校宿舍，叶子也走了，她觉得无比凄冷。

冷江看出了她的心思，领着她来到了英迪格酒店。酒店是五星级的，富丽堂皇，大堂气派豪华。这几年跟着苏前和文利，柳芷溪也住过很多豪华型酒店，可是这一次，她感觉这样不同。

冷江拿出身份证开了房间，领着柳芷溪乘坐电梯来到房间。这是一个大床房，璀璨的灯火，透过玻璃窗，映射进房间。柳芷溪觉得全身黏糊糊的，很难受，于是进浴室冲凉。

柳芷溪有些惴惴不安，也有点小期待。现在，冷江就是她的全世界，她沐浴出来，换上干净的背带牛仔裙。冷江坐在沙发上，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感觉他的身体微微一颤。

冷江站起来，微微一笑，“芷溪，好好照顾自己。”柳芷溪知道他的含义，她也报以微笑，眼里泪光闪烁。“谢谢你，冷江。你和素锦，两个人要好好的。我们永远都是朋友，这一点，不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不会改变。”

“芷溪，你明白我的心就好。有一天，我会穿越千山万水，前来找你的。”冷江的声音哽咽了，他清清嗓子，“芷溪，谢谢你，这样理解我。”柳芷溪的唇角，绽放了一朵馥郁的杏花，“冷江，我们心意相通，因为很多时候，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

冷江缓缓向前走，柳芷溪忽然上前，鼓足勇气，热烈而大胆地吻着冷江。冷江打了一个激灵，他生命中最爱的女孩，此刻就在他面前，他却不得不放弃她，转而给另一个女孩承诺和浪漫。

柳芷溪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他情不自禁搂着她，热烈地回吻着。可是，当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时，他又从天堂堕入了地狱，他瞬间清醒。他推开了柳芷溪，擦去她眼角的泪，柳芷溪环绕在他腰间的手，也自动松开了。

“再见。”冷江尽量镇定而平和地说。“再见，冷江。在美国，一定要幸福。”柳芷溪柔声说，声音却像广袤的大漠，是那样虚空，那样没有底气，只要漫天飞舞的黄沙，把视线遮蔽。

“芷溪，你也要幸福。”冷江还是舍不得走，贪恋着在一起的时间。冷江的手机又急促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手上的劳力士腕表，眷恋地看了柳芷溪一眼，推开门向外走。

“冷江，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就在冷江转身的刹那，柳芷溪追问道。“芷溪，这个世界上，很多人的初遇，就是永别。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冷江克制着情绪，尽量平静地说。他那样爱她，可是他不能给她誓言和保证，因为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摧毁一个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