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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请你吃茶

洛希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肩膀在隐隐作痛,苦涩的药草味扑面而来,她瞥了一眼床头边上的人,正在熬药,从背影看过去高高的脊梁骨,穿着寻常的长衫,正好阳光从窗户照耀进来,他耳朵尖上还可以清晰可见的细绒,不禁笑道,“宋大人如今也做炼药的小童子,给我这等人熬药伺候了…?”

宋延皓一回头,他整个人一手握着铜勺,一手抚着扇子,白净的脸上沾灰,乍一看就像是哪家的公子落难,沦为后厨洗碗帮手,细细一瞧,脸上还有几分心酸皱眉。

“别装。”

洛希冷不丁的打断他接下来的“演技”,忍着伤口的痛走过去,很自然的接过来他熬煮好的药一饮而尽,半响过后,眉头一皱,“你下次别熬药,去做下毒的活吧。”

“洛姑娘这么瞧得起我?”宋延皓笑了笑,移步给她开了一扇窗,回过头见她仰头沐浴在阳光下,呼吸着清晨新鲜空气,斑驳树影之下阳光跳跃在她的面容之上,刹那间仿佛世间万物都没有办法和她相提并论。

“怎么,宋大人心动了?”洛希眯开一只眼睛,麻利的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收回视线。

宋延皓无言以对。

阳光中似乎还有些股淡淡的清香,洛希终于睁开眼,瞧见外头那两支莲花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宋大人不仅仅昨夜做贼,如今还做花匠,替我把那支小莲花也养肥了?”

“说什么做贼,还不是为了救你。”

“我不死你都不来救我呢。”洛希冷悠悠的一笑,不顾肩头有伤,下床坐在他的对面,偏偏一对视上他的眼,墨瞳深渊,就会有种被吸进去的魔力,赶紧调转头过去。

“有人在跟踪我,坐的船已经行至一半已经出了问题,被迫靠岸。”宋延皓突然轻声开口,脸上蒙着一层迷雾,低沉着头在思索。

“谁动的手脚。”

“不清楚,有人不想要我回扬州,但那人却并未伤我性命,想必他有一定顾虑。”宋延皓偷偷与船夫互换衣服,命船工往岸上游走,自己则借机走陆路小道加紧回到扬州。

洛希也想起在莲花池边的脚印,倘若真的是严见斋派人前来试探,却又假装毫不知情,心中顿时觉得后怕,“我去林东茶园拿到菖蒲留下来的信息,严见斋有诈。”

话音刚落,她五指紧紧的攥紧浅紫色的荷包,那上头绣着一只金翅大鹏鸟,菖蒲最喜欢大鹏,总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而上几千里,一想到到这里,洛希眸光骤冷,“那人既然敢假冒严见斋,足以说明他背后隐藏了太多的秘密,他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宋延皓眉头一皱,说道,“…确定他真的不是严见斋?”

“?”

洛希一脸疑惑,望着他大眼瞪小眼,“你昨天来的时候,没见到他的模样?”

“我为了救你马不停蹄的赶到县令府,跳下去的时候屁股都要开花,哪里有时间回头看人,我都怕被严见斋认出身份来呀。”

宋延皓立刻满脸的委屈都快要溢出来,抚窗叹气,“可见我差点就丢了小命…”

“挡下那颗石子的是我。”

洛希翻了白眼。

宋延皓也沉默了一会,撤走炉火,盖上煲具,两人挨着窗台沿,听外头风声过耳,他才缓缓说道,“玄门五卫隶属于裕王府的幕僚,很多年前已经借调给大理寺,奉命行事可不报刑部,除大理寺少卿严见斋,还有一人,就是大理寺卿龚昌宇,可随意调派。”

“小小案件,不必大理寺卿下场吧。”洛希伸出手来,若有若无的捉住了一把光。

“严见斋是严相公的嫡出二公子,不会有人愿意涉险害他,否则,足以证明那人隐藏的势力高深莫测。”宋延皓非常清楚玄门五卫拥有冠以官府生杀予夺的权利,绝对不可能为官府外人所操控,此刻内心能萌生出另外一种可能,缓缓说道,“洛希,或许你见的并不是玄门五卫…或许是来自于……”

“天宗院。”

洛希把头仰在墙上,话里语气也失落了下来,这个猜想是很早已经就买下种子,只是她不愿意面对,“我去茶园拿接头密信时那有个刺客埋伏已久,会天阵八卦,他自己承认了,天宗院的命令让是他杀了菖蒲。”

“那为何天宗院要自相残杀?”宋延皓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窥了一眼洛希,“菖蒲到提县的目的我是知道的,你到底是拿走了他们什么东西,让他们都不敢轻易对你动手?”

洛希忽然一笑,极好看的桃花眸弯弯如月,“我又不是贼,怎么拿空手人家东西。”

“所以,你拿了县令的东西。”宋延皓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反而道,“我好奇,你那你怎么确定,他不是严见斋本人。”

“线报曾说,严见斋的左腿曾经因战场征敌人受过伤,那位腿上并未有伤痕。”洛希安排银柳和绣球乔装打扮在县令府上,见机行事试探严见斋的身份,“他是个武将的出身,却有哮喘病,这怎么可能说得过去呢…”

“这事怎么不见你在书信上讲到?”

宋延皓略生疑惑。

“我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必要向宋大人你汇报吧?”她淡淡的一笑,自己似乎习惯性把所有的事情看做任务向他汇报,这次她心有愧疚,有意无意的将严见斋排除在外。

“银柳暗中调查,却意外发现将库房严兵把守,里面放置大量的红铜材料,这本应该在上次剿灭制造坊的时候上缴州府的,很显然程实私扣下来另作他用,与此同时,当地的暗线来报,程实这个人爱色如命,每隔一段时间,大量财产囤积在他的小妾家中…”

洛希说到这里,宋延皓也已经想到了后文,“程实私藏扣留红铜,如果他背后确定是主谋,会有杜工泄露出去铸铜的母板……”

“程实不傻,在母版已经不允许再铸的情况下,应该要计划烧毁证据才对,可惜他的小妾贪心,以为可以东山再起…”她从容的指了指床边的一个床头柜,皎洁的眸光藏着一股清澈的湖水,冰冷而平静的说道,“左边第二个暗格,县令的母版在里面,连同州府的母版从铸造监弄来的,都在哪里了。”

“那你给严见斋的,是假的?”

“别说假的,那也是我印下来的真东西。”洛希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一笑,望着宋延皓,两瓣薄唇轻轻的碰在一起,说出阴冷的话,“宋大人,菖蒲与我姐妹情深,我要杀个人偿命,你不会也阻拦吧……?”

宋延皓一时哽住,洛希便幽幽继续道,“我要见他总需要些见面礼物,就当我借用一下,完事以后,自然还给州府。”

她的眸光已然暗淡藏锋。

“你一旦和天宗院作对,连官府都无法介入,当年的事情你忘记了么。”宋延迟不禁握紧了拳头,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姨奶奶当年是怎样死的了,你应该最为清楚。”

洛希故意就像是没有听见宋延皓的话一样,别过头拍了拍身上的积灰站起身,见他白净的脸上少有的生气,话锋一转,“那我们打个赌,这次宋大人会不会帮我?”

“你…!”

宋延皓欲言又止。

她看着宋延年那张微怒的脸上,欲言又止,忽然一笑,换了个话题,“宋大人许久都没有回扬州城,请你喝茶如何呀?”

“别岔开话题!”

“闫楼的茶。”

“我不会动心的!”

“…一盒荷花酥。”

宋延皓听到这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一下,过了一会,叹了一口气,“答应我,伤口未好之前,不要轻易找他复仇。”

“我又不傻。”洛希鄙夷的瞥了他一眼,翻箱倒柜的找了两锭碎银,摊在掌心,忽然眸光暗淡下来,轻轻的说道,“从前菖蒲管家,如今…我都找不出来银子在何处了…”

他也沉默了。

“说起来,宋大人这番回来……也是蹊跷不是么。”洛希说着,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望向宋延皓。

“陛下准我告假,回来祭奠父亲。”宋延皓摸了摸脑袋,挤出来一个标准假笑。

“得了吧,宋公是殁在凛冬,又不是如今的五月天,你回来不是有点早么?”洛希嫌弃的看了一眼宋延皓,当年她亲自为宋公扶柩归乡,初冬雪都未融尽,披麻戴孝的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山头,那是漫山遍野都是白皑皑的景象,她至今还未忘记,“……你爹临死的时候,可是骂足了你三天三夜的。”

宋延皓一时沉默下来,似乎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很严厉的模样,要他考科举,不许他继承茶园经商,却在自己金榜题名之际,一时后悔,让他千万别上京做官,留在当地。

“洛希,你也恨我当年上京任职吗?”他忽然问道,这句埋藏在心中的话终究抛了出来,如平地惊雷,等待一场极大的爆发。

洛希出乎意料的安静。

半响,炉子里的火彻底熄灭。

“我有什么资格恨你,我连命都是你给的不是么?”她冷淡如水的回了他一句话。

宋延皓听到她的话好轻,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就什么也听不到,那年的风吹过茶园山岗,芬芳馥郁,她站在对面,满眼通红,终究没有掉过一颗眼泪落下,也是很轻的一句,“小女愿大人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她没有说挽留的话,宋延皓也没有说出那句,心头的话,你愿意同我一路上京吗。

他很清楚。

洛希的回答,一定是不愿意。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洛姑娘不是要请我喝茶吗?”宋延皓打趣一笑,缓缓的也站起身来,对她做出邀请的姿势,“既然你也不信菖蒲会出事,那她便不会出事,正好肚子饿了,吃茶去。”

“正有此意。”

洛希伸手搭过去,宛如大家闺秀出闺房,临走之际,将软剑藏于腰间,满意的拍了拍腰,“走吧,正好躺久了也该逛逛。”

扬州城内的叫卖声,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宋延皓和洛希携手共进,旁人看来就像是一对恩爱夫妻一样,闫楼就在东门大街正中央的位置,两人也随着往来的宾客一同进入,寻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

“洛姑娘,许久没见你来了!”奇奇一见到洛希,就赶紧为她斟茶,最好的梨花茶。

宋延皓也点了一杯都匀毛尖。

奇奇第一次见到宋延皓,往日里洛姑娘极少带男子前来,思来想去,清了清喉咙,俯身下去低声问他,“公子,我们这里有上好的毛尖茶干,您要买些回去家中珍藏吗?”

“那厮不会买的。”

苏镜花的声音在小二奇奇背后幽幽的传来,她正好从楼梯下来,示意奇奇去招呼其他客人,自己慢慢的走过去桌边,坐了下来,握着团扇的手轻轻数了数茶点,又转头看向洛希,一笑,“两贯钱,别吃霸王餐。”

“我要荷花酥。”

洛希将碎银置在桌面上,双手环于胸前,摆出一副我有钱我是最大的姿势。

苏镜花“啧”的一声咬牙切齿,团扇的柄都快要被她掐断,扭过头去,眼里冒火,硬生生的朝着宋延皓挤出一字一句来,“宋延皓,你、不、管、管、你、夫人……?”

宋延皓正端着毛尖细品,舒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回了一句,“苏掌柜忘记了,当年的差一点,她如今还不是我夫人呢。”

宋公丧期三年,子孙不得婚嫁。

“你不管管他?”苏镜花几乎要拍案而起,气的扭头一转,气势汹汹看着洛希。

洛希心安理得的在尝她的梨花茶,甘中带甜,入喉润爽,从窗边看出去,正好能瞧见岸上那颗老梨花树,“……宋大人难得归乡一次,便让厨子破例再做一份荷花酥,厨子要问为什么,你只管说是我洛希的命令。”

“罢了!”

苏镜花虽说是闫楼掌柜,到底这座楼,这里的厨子,这里的人,都是她的暗线,又怎么可能忤逆她的话,因相熟多年,骂了一句,“就知道你是个见色起意的色胚子…!”

洛希几乎一口梨花茶喷了出来。

“瞧瞧,苏掌柜都说你色欲熏心。”宋延皓心安理得的又抿了一口茶,从前时苏镜花调侃两人行似夫妻,脸色激动的都是他,如今倒成了淡定的那位人,“这也不令人心中在想,洛姑娘请我喝茶,到底有何居心呢。”

“…别在这里发癫!”

洛希耳根子已经通红不已,这么多年没见到宋延皓,结果三言两句就败下阵来。

三人都开了些许玩笑,聊的都是一些旧事,等到一盒荷花酥上来的时候,大家分了去吃,剩下的那一个,孤零零的,有些突兀,就放在哪里没人动。

“菖蒲出了事,没来。”洛希率先开口,麻利地将自己手中的那个荷花酥吃光,盖上漆盒,淡淡一笑,“我得给她留着这个,那小妮子想吃这个东西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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