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美人拉棺
两月后,京都。
归来春深,梨花飘飘之际,大街小巷,繁花自城外铺进城中。
百姓夹道相迎。
今日夏帝归京,北伐铁骑一同进城,与此而来的还有北伐元帅凌云的尸骨。
战马、兵将鱼贯而入,浩浩荡荡。
天地肃穆,不论百姓、兵将,皆是披麻戴孝,为凌云、为先帝、为诸位战死先烈。
在队伍最前是一辆人车,车上停着金丝楠木棺椁,其上勾着精细的纹路,由十尺的黑纱覆盖。
是,人车,因为拉车的不是马,而是一个女人。
她着一袭孝服,拉绳从车下方引出扣在她肩膀处,绳摩擦着皮肉,自肩头正中深陷下去,惹得血肉模糊成一片。
她那发丝凌乱在风里,又被汗珠黏在脸上。在她左脸梨花落处,两个赤字显出来——军妓。
一众的百姓指着,骂道:
“看,就是她,姜锦夏,名字都是先帝赐的,跟离狗勾结,害死凌将军,把瑶光都丢了。”
“畜生啊!畜生!枉先皇那么信任她,留了她一命,竟恩将仇报,害死凌元帅!”
“畜生,毒妇,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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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瞧一眼没有理会,又低头拉车。
苏幕遮说:“师父你记住,那位圣君能把你打入地狱,徒儿现在也一样可以!”
果真,他说到做到。
通敌叛国的罪行再次被提起来,愈演愈烈,军中谣言四起:
“玉锦将军谙熟兵法,怎会被围在落凤谷这般悬崖三面相围的地方?”
“元帅负伤而亡,北曜十骑十有八亡,为何玉锦将军无事?”
“如此情况,离军该即刻解决玉锦将军,偏偏等到了元帅前往搭救,她不是细作是什么?”
........
什么玉锦大将军?什么百战百胜?只要他这玉龙皇帝一句话,任何军功、任何荣誉都会在此刻灰飞烟灭。
路略有些不平,车轮滚滚,惹得“吱呀吱呀”咯咯作响,她肩膀处被勒出深坑,拉绳就在深坑中前后摩擦、左右收紧,血肉不停从深坑中溢出。
很多年前,她也曾得胜回京,有很多次先帝出城亲迎,命她同乘龙辇而归。
大夏,唯有开国功臣有此殊荣!
若是先帝不曾驾崩;若是凌云还活着........
一切本应该美好的,只需一月,一月便好,一月瑶光便可拿下,得胜归京。
仅这一月,一切美好失之交臂!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行路艰难,眼前,她无意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位年近花甲的男人,着一身破烂衣衫在人群中穿梭,手中的碗破了口子,叮叮当当,沿街乞讨:
“行行好,大爷,你行行好,给点儿吧!”
财大气粗的大汉一恼,打破了他仅有的饭碗,“咔嚓”成了碎片,他心疼着碗,挡住了她前进的路。
那身影让她眼泪朦胧,模糊了视线,眉头轻低,呢喃:“父........父亲大人?”
她确定,这位衣衫褴褛的乞丐,便是当初姜家的一家之主,他的生父姜胜。
可是当年她虽只给了他五十金,但也足已做些买卖自食其力。如今沿街乞讨?
呵~姜氏一族的脸全让他给丢尽了。
似乎听到某些召唤,姜胜干瘪的皮肤由皱纹铺满,面容憔悴向姜锦夏望来,声音颤抖:“阿........阿锦?”
一旁的官差见此上来拉扯:“你这个臭要饭的,惊动了圣驾担待得起吗?”
鞭子招呼上去。
“啊!啊!啊!”
姜胜地上打滚求饶着:“不敢了,官差大人,不敢了。”
她将头扭了:她已不是姜家之人,与他更不是什么父女。他丢他的人,跟她有何关系!
路过,靠近,她干裂的唇又忍不住吐出几个字来:“袁兄弟!”
官差扭头望向她。这位曾让万千兵将敬若神明的常胜将军,如今落败拉车。
唏嘘,明了意思,官差收了鞭子,对着姜胜一句:“滚,下不为例!”离开。
灵柩继续向前移动,随着浩浩荡荡的大军以蜗牛般的速度离去。
被打碎的碗片停在路正中,散在片片梨花之上。姜锦夏脚上没有鞋子,踩上去,血“呲呲”涌出。
腿抽搐,嘴紧咬着下唇,她踏着梨花铺就的香径,一步一步而去,染得一路血红。
姜胜望着棺椁远去,腿软着坐到地上,抱头痛哭。
“阿锦,我的阿锦啊,谁还能来救救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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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
众臣两侧站立,小声议论。
明堂之上,苏幕遮手敲着龙案,一双眸子扎在殿中的姜锦夏身上。
白色孝服沾染了血迹,她跪地,手撑在金砖上勉强支撑着身体,头沉沉的垂下去。
凌太尉就她身旁靠右些的位置,望着,心疼,要出列求情,被一旁的徐老将军拉住,低声:“太尉,不可!”
的确,不论通敌叛国之事是真是假,他那犬子因姜锦夏而死,如今他为姜锦夏说情,于理不合。
点头,他又退回列中,一颗心七上八下。
徐老将军本要开口,被一旁的丞相抢先一步:“陛下,姜锦夏通敌叛国、屡教不改,致使凌元帅惨死,瑶光痛失,请陛下降罪处置!”
姜锦夏早知丞相记恨她,不过是因着多年前将他所下聘礼扔出姜府而已。如此奸臣,在朝为官,呵~
徐老将军一声蔑笑,反驳:“当年先帝已为玉锦将军翻案,丞相有如此言论,是言先帝处事不公了?”
“你!”
徐老将军又向苏幕遮,跪地:“陛下,北曜七州收复姜将军战功赫赫。离国旧事重演,其心可诛,老臣斗胆,请求陛下彻查此事。”
苏幕遮的手敲着龙案,眸子低在姜锦夏身上:“玉锦将军,告诉朕,为何会在落凤谷被围?”
谙熟军法的玉锦大将军被围在三面悬崖的山谷?呵~
北曜之时,苏幕遮命余家傲试探姜锦夏,其答复是这样的:
“当时暗夜深深,有“折柳曲”一首,以为故人造访,赴约而去,不料受了埋伏。”
余家傲道:“让将军如此的故人,必定是挚爱之人吧!”
姜锦夏嘴角扬着苦笑:“曾经是吧!”
........
“折柳曲”是当年她教他的曲子,这故人是他。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他知道,姜锦夏是怕他又干出再次离京的蠢事这才追了过去,关心则乱,如此中了埋伏。她对他有情,她为他愿意身处险境。
此刻,苏幕遮想要她一句肯定,对他情意的肯定。
只是她匍匐在地,回答:“臣有罪,臣认罪!”
加之重罪、入京拉棺,不过是想要她一句服软进宫的话而已。
她姜锦夏有罪,不是因为通敌叛国,而是因为教出了一位不思进取的暴君。
如今新皇登基,朝堂未稳,瑶光未复,他不思安定黎民,平定边境,却一日日的念着儿女私情、将她占为己有。
她有罪,有负先帝所托,有负大夏臣民!
“你........”
师父,被诬陷、误解的滋味很舒服是吗?你就这么厌恶徒儿,甚至宁愿揽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也不愿承认对徒儿的一丝情意吗?
而姜锦夏此话一出,却是将凌太尉及徐老将军一众人吓得不轻:
“玉锦将军,你........”
她的眸子平静的如秋日雨后的一汪清泉:“姜锦夏愧对先帝,愧对诸位英烈,愧对凌元帅!”
苏幕遮心若烈火中烧,文武百官面前面又不得不佯装的平静如水。
敲着龙案的手一点两点,他没有理会凌太尉诸人,只向丞相道:“丞相以为,此事如何处置?”
丞相得意的朝姜锦夏瞥一眼,道:“回禀陛下,依我大夏律法,当处凌迟之刑,诛灭九族!”
出身为捷身先死,要留清白在人间!如今清白不在,师父身还要死吗?
苏幕遮本以为她会服软,不料得当他再次将眸子投过去时,她五体投地,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罪臣受过五百四十三根断绝针,家中只罪臣一人,请陛下降旨!”
可恶!他那位先皇大发慈悲让她受了断绝针刑;而她,却一心念着为那位所谓的圣君陪葬。
苏幕遮的手攥成拳头,要敲击在桌面,却又不得不忍住。
亦或者是,她知道他根本舍不得杀她,以退为进,反客为主?
一旁的诸位武官匍匐求情:
“陛下,玉锦将军定时受了他人威胁才有此言论?”
“请陛下三思,玉锦将军对我大夏忠心耿耿啊!”
“玉锦将军,您受了何人威胁,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您倒是说句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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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文武将眸子落在姜锦夏身上,苏幕遮手敲着,静静望她,心下惊涛骇浪。
他要她求饶,他要她一句她没罪,要她一句开脱的话。
但姜锦夏始终只是一句:“罪臣请陛下降旨凌迟!”
“嘭!”
他怒气上来,手拍在龙案,只吓得文武百官打个哆嗦,战战兢兢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姜锦夏的头更是低了!
息怒?哼~可是他这位师父却偏偏要与他置气。她明明知道他爱她入骨;她明明知道他不会杀她;她明明知道他会心疼、会难受、会为难........
好啊,真好!
冷静,他下令:“传朕御旨,姜锦夏叛国,罪当凌迟,朕念其为帝师,颇有战功,留未央宫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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