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年秦楼
永明六十一年,熙城。
苏落穿越来时是永明五十年,一晃十一年过去。
这十一年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永明五十三年,皇太子沈清楠病逝,永明朝第二代君主沈谧老年丧子,心中大恸,令举国服丧百日;二是永明六十一年,即今年,八十一岁的沈谧于睡梦中驾鹤仙游,按其遗诏,皇太孙沈正庭继承大统。沈正庭为沈清楠的嫡子,继位时年方二十五,是永明三朝君主中,继位时年纪最轻的一位。
正因帝皇年少,人心未稳,加之沈谧走得突然,朝中难免经历一场动荡。
沈正庭初登大宝,雄心勃勃,想大刀阔斧变革一番,恰逢原丞相告老离任,便将自己的老师、原太子太傅许德添擢为丞相;后来又命八皇叔、宁王沈清竹执掌熙城禁军。至此朝中一片哗然,纷纷上奏,劝新帝不要任人唯亲。
要知道,太子太傅本是虚衔,并无实权,只是太子的辅臣,而丞相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长;而许德添出身平民,凭科举三甲入朝,没有背景,却执掌大权,本就难以服众。
再说宁王沈清竹,沈清竹是沈谧第八子,身份上说是沈正庭的皇叔,但年龄比沈正庭还小四岁。传闻其是沈谧打猎时喝下鹿血,与一村妇野合所生;沈清竹出生时,沈谧已是花甲之年,加上其母出生低微,只封了个才人的分位,后因禁于皇家、历经排挤,郁郁而终,死后勉强提为贵人,亦不入皇陵;可想而知,沈清竹在其众多兄弟姐妹中,会是如何不受宠。这样一个不得宠的小王爷,在皇帝崩天后,立刻执掌禁军,质疑之声遍地实属再正常不过了。
朝堂上波谲云诡,春风满月楼中也是暗潮汹涌。
这十一年来,苏落已经习惯了以花月胧的身份、相貌生活,她不是没想过逃离春风满月楼,而是实在做不到。
春风满月楼能成为熙城最大的青楼,除了姑娘品貌上乘外,还有非常严苛的管理制度,概言之就是看守严格、金钱控制、身份控制。
首先,看守严格,楼院从大门,到过道、进入楼门,有八个青壮年龟奴看守,防止姑娘出逃、私自接客。姑娘外出,均有班头、龟奴跟随;且每人每月出行次数设限。
再说金钱控制,楼中姑娘不许私藏客人的赏钱,每月初一十五,鸨母就会带人检查房间,发现私藏一律没收;而姑娘赚取的钱财,也不是按月发放的,而是每个姑娘一本账册,陪酒钱、卖肉钱、赏钱均按所得十分一记录,作为姑娘的收入,年尾再按表现加花红;这些钱都是等姑娘离开时一次性发放的;平日姑娘到手的只有一些脂粉、衣装补贴。
最重要的是身份控制,姑娘的户帖都要鸨母刘妈妈亲自保管。而户帖乃是永明朝的身份证,上面写有身份信息、容貌特征,分为两联,中间加盖官府的骑缝章,户帖主人与官府各持一联,勘验身份时两联并合,官印、编号均能拼合的才为真;若没有户帖,便定为“流民”,挨杖打不说,还可能流放、发配。
在如此严格的制度下,即便人逃了,也没钱没户帖,不走运可能会被再卖一次。
十一年间,花月胧除了跟随姑娘当丫鬟外,还要学习琴棋书画,十六岁的梳拢宴后,就会正式开始接待客人。
眼见梳拢宴的期限越来越近,花月胧思前想后,正想对策,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嘈杂声,便推门出去看。
春风满月楼楼高五层,正门进去便是饮宴歌舞的大厅,正东方是雕花的木制舞台,而北边有楼梯可以上楼,二三四楼是姑娘的房间,五层是贵宾房,一些特殊活动、或客人要求长住,才会用到五楼。而二三四楼均是一条长廊,绕楼而起,长廊一旁是栏杆,可以从上面俯瞰大厅,另一旁则是姑娘的房间。
花月胧走到长廊,正碰见相邻的宛千红、白牡丹,两人也闻声出来,三人俯瞰大厅,正看见龟奴拿着鞭子在抽打一个女子,边打边骂道:“贱货!让你跑!跑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女子半跪在地上,咬着后槽牙,明明痛得面部扭曲,就是硬撑着不喊一声痛。
宛千红拿手帕掩嘴,低声对两人道:“刘妈妈最近买了批姑娘,听说有几个不安分的,唉,这世道啊……”
近几年,熙城的青楼越来越多,生意不好做,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姑娘成本大,刘妈妈便开始买来些年轻姑娘。
这些姑娘姿色中等,只做皮肉生意,不用培养,来钱也比较快,客人厌了后,还可以转手卖到更下等的窑子,然后再进一批新的。
龟奴抽了几鞭子,就被刘妈妈叫停,“哎哟,我的乖乖,可别下死手,打坏了就不值钱了,去去去,拉去柴房关安分再说,这两天别给饭吃。”
“好嘞!”打人的龟奴唯诺着,一把抓起女子的手臂,和另一个龟奴一起,把人拖走了。
没了热闹看,大家便转身回房,现在还没到晚市,生意寥寥,大家也都闲,宛千红趁机拉了拉花月胧的袖子,问道:“月胧,五月二十日就是梳拢宴了,你和双燕都要梳拢了吧,我看双燕最近挺难过的,你没事吧?”
这话一出,旁边的白牡丹也探究地看向花月胧。
宛千红与白牡丹比花月胧早一年梳拢,年纪相近,关系也融洽,故而话也多一些。花月胧笑了笑,道:“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说实在的,苏落是现代人,对她而言,那层膜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和楼里的其他姑娘一样,被压榨到骨髓都不剩,待到人老珠黄再被一脚踢掉。
但不论如何,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花月胧心中明白,见她回答得如此轻松,宛千红反而更不安,紧张拉着她的手道:“月胧啊,你不要干傻事啊,他们官府里有人,要跑是跑不了的。”
白牡丹也附和点头,“是啊,妹妹,如果能遇到好的,还能替你赎身,你听说了吗,上个月,云柳被威远侯赎走,来咱们这里达官贵人挺多的,凭妹妹的才艺与姿色,找个知心人不难的。”
花月胧安慰似的拍了拍宛千红的手,也对白牡丹笑了笑,“两位姐姐,瞎操心了不是?户帖还被扣着了,怎么跑呀,我呀,铁定钓个金龟给你们瞧瞧。”
花月胧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将宛千红推到房门前,示意她俩回去。“好了好了,快到晚市了,你们还不梳妆打扮,到时又被刘妈妈罚了。”
窗外,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花月胧不知道的是,她正在走近命运的分叉口,她一直寻求的机遇已悄然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