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东胡人的执拗
昨夜一场雨倾盆而来,洗尽铅华。
园中的花和翠竹被冲刷得嫩绿剔透,凝在树叶上的雨珠还在往下滴,滴落在小道旁的水洼中,发出异常清脆的声响。
一阵略有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徐知颜稍提着裙摆快步往院外走去,这些天,她似乎忘记了什么。
现在府里被封着,她出不去,但该做的事却是不能停下。
几位家仆远远瞧见她往这儿来,纷纷行礼,与昨日的惊惶全然不同,徐知颜微微颔首而过,凝冬低声说道:“今日一早,夫人将各院的下人们聚到园子里头,将身契文书摆在案上,言明如今咱们府里正是渡难关之时,有人想走,也绝不阻拦,所有人静立许久,竟无一人上前拿那文书。”
凝冬说着,眼里添了几分光彩,满目尽是对夫人的钦佩,
她到萦芳院时,走在青石板小道上,驻足一瞬。
昨晚雨势该是有些大的,将花圃里的开得正艳的花瓣打落,吹飞,粉嫩的花瓣飘到院中的四处,沾上点点泥泞,显得格外刺眼,唯有明鹭丝的冷香尚存。
她进去时,长姐正倚靠在软枕上歇息,纵使长姐身子底子再好,缠绵病榻的这段时日,锁魂消在一点点蚕食着她,人又比以往清减许多。
暮春见她来,便作势想叫醒长姐,她将手放在唇边示意,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将薄毯轻轻盖在长姐身上,再深深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退出萦芳院。
“去将弈明带到环颜阁。”
“可小姐,外男不能……进内院啊。”凝冬停下步子,不解道。
“那是别人的规矩。”徐知颜拾起地上的一株落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弈明随着凝冬来到环颜阁时,徐知颜在温茶,将烧开的水淋入茶盏中,热气带着茶香袅袅升起。
不知是她煮茶入了神,还是弈明的脚步轻,总之,弈明抱着剑立在她身侧几步远的地方看了许久。谁也没有先出声,雨刚下过,今日竟有些寒凉,少女精致秀丽的面容隐在水汽中,他们之中似是隔了层缥缈轻纱。
“你来到府里也不少时日了,竟没听你提起过家乡。”
弈明正盯着那茶盏看,徐知颜忽然出声询问,身形微微转向他,示意其坐下。
弈明也不推辞,将怀中剑搭在桌边,径直坐到木桌的另一面。
徐知颜抬手将刚倒好的茶,放在弈明面前:“这是天旭人人都爱喝的茶,你尝尝。”
弈明没有动,只是直面着她坦然说道:“我自东胡而来。”
“难怪,连隐秘的锁魂消也知道。”徐知颜低眉敛眸,右手垂在身侧,隐在袖下的手指来回摩挲着手心里的银钗,尖端锐利无比。
弈明端起眼前的茶,微抿一口,便放下。
“那你之前怎没说过?”
“你没问。”
徐知颜气结,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京中的勋贵人家到永斗场买奴,大多人会特意避开东胡来的奴隶,因为东胡人骨子里是执拗记仇的。买回之后,经常发生摩擦,搅得府中不得安宁。
以前永斗场的交易是会表明奴隶的出身来处,因受东胡人的影响,很多买主会有意避开东胡人,致使市场失衡。后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永斗场取消标明奴隶来处的规矩。
凭一双慧眼,盲买。
看弈明喝了茶,徐知颜便悄然将手中的银钗收起。
她今日见弈明,已经屏退左右,想来试探其心如何,若是个有意隐瞒来处的人,那也留不得,这一世,她的防备心倒是立着了,看谁都不像好人。
上一世,看谁都不像坏人。
弈明看到她袖中几乎微不可察的动静,垂眸弯了弯唇。
从怀中摸出一个净白的瓷瓶,推到徐知颜眼前。徐知颜抬眸望向他,看到这个瓷瓶,想起那次在萦芳院他救了自己,刚才自己居然还隐隐动了杀心,想到这,她不由得面上微红,是带着些羞愧的。
但很快她又清醒了,人心始终难测,戒心不能丢。
“这药给大小姐服下,虽不能解毒,但能保命。”弈明说完,又端起刚才没喝完的茶,继续品尝。
徐知颜眼前一亮,脑子里虽说戒备,但心里确是早已对他无比信任。
而且,她就知道,弈明是有办法的。
驿馆。
伊祁睿正准备出门,他伸手去拉门栓,没想到门却早他一步被推开。
云倾娇艳的面容逆着光,透着些许不快,这几日,她在皇城中,不管走到哪,听到的都是和亲的谈论。
“我不想你娶天旭的公主。”云倾越过伊祁睿,自顾自走进房中,语气闷闷。
“这是父皇的令,云倾,这由不得你我。”门还开着,伊祁睿站在门边,眼神落在驿馆门口的一位老妪身上,她在卖花。
母亲的话回响在耳边。
“睿儿,你看,这就是茉莉。”母亲指着案上的一幅画对他说,可他还太小了,案几有些高,他走过去,母亲将他抱在腿上,把画摊开。
上面画满了一朵朵小花,营帐中只有墨笔,母亲勾勒出茉莉的形。
她说,这种泛着清香的小白花,时节一到,会开满枝头,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他看到老妪竹篮里的花,和母亲勾画的对上了,他没听到云倾叫住他的声音,只是缓步向那一篮子花走去。
见他过来,老妪饱经风霜的脸上绽开一丛笑,眼神中尽是无边的慈爱,温声道:“公子可要买花。”
伊祁睿点点头。
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不用找了。”
老妪只从中拿了一小块金锞子,便又将荷包递还给他,而后拄着拐杖走了。
伊祁睿的目光从这篮花上,又移到远去的老妪身上。
“我说了,不想你娶这劳什子公主,我们回去……”
云倾原本还在喋喋不休,转头一看,伊祁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驿馆门口了,她气极!
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推了他一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力道有些大,伊祁睿一时不防,怀中整篮的茉莉花就这样洒在崎岖不平的水洼中,仿佛每一朵都沾了泥点。
伊祁睿面色冰冷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她这才看到那满地的小白花,愣住。
这花,云倾甚至叫不出名字。
只知道,那会儿睿哥哥看她的眼神如浸了寒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