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吃人的皇城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刚才还是月朗星疏,此时外头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陈石握紧手中的那串监牢钥匙,双膝一弯,跪在地上,鼓足勇气向容辞喊道:“殿下,为何忠臣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身在皇城,天子荫蔽之下,胆敢有人将手伸向卫国护疆的都尉,还请殿下揪出幕后黑手,为赵都尉平冤!”
说罢,他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垂首默然。
陈石崇敬武将。
但禁军将赵奉押到大理寺那日,在狱门前,他便狠狠啐了赵奉一口,他瞧不起这种背主的莽夫,所以这几日,每次给赵奉送饭菜时,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如今再想来,自己此举也与加害赵都尉的人无异。
站在陈石身后的那队兵卫,犹豫半刻,互相望了望,终究也是屈膝下跪,齐声道:“请殿下为赵都尉平冤!”
徐知颜知道,不管是带头说这话的陈石,还是那些兵卫,都是一腔热血。
此话一出,还有责怪皇室昏庸,才使得奸人有机可乘,害了赵奉一家的意味在里头,若有心人听到,他们少不了要被治个藐视皇权的罪责。
容辞还未应答,赵奉虚弱的声音就传来:“殿下勿怪,这些兄弟们也是热心肠,为我老赵不平。”
容辞目光沉沉,一边上前将陈石等人扶起,一边道:“诸位请起,赵都尉放心,此事大理寺定会彻查。将戕害赵都尉一家的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赵奉闻言,心中紧绷的弦也放松许多,最后跟徐知颜轻轻说道:“三小姐,请将我的骨灰撒到边关,我不愿埋在这吃人的皇城中。”
“以前随将军在外打仗,边关清苦,每当这种下了小雨的夜晚,我都很想念皇城的繁华,想念泛着饺子香气的家。也是这座迷人眼的皇城埋了我的家,让我变成一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若有来生,我要离这儿远一些……”
徐知颜咬紧唇角,无力地点点头,一滴清泪自眼睑滑落。
赵奉死了。
陈石与身后的兵卫将其遗体送往家中,陈石与姜牧派去的几名小厮一同料理赵奉和赵母的身后事。
徐知颜有些恍惚,只隐约记得,那晚从大理寺狱出来,容辞送她回府,他们从徐府守卫薄弱的西南角进来,容辞似是同她说了一句“得罪了”,便揽住她腰身,飞身跃上屋檐,这就进了院。
当时她脑子里极乱,只是飞身落地那一刻,她在想,要是出府时也能这么轻便就好了,也不用冒险连累王大娘一家。
回府之后,徐知颜大病一场,两日未能起身,一直在梦呓,汤药一直灌了又灌,第三日才堪堪转醒。
赵奉死的第二日,解封的圣旨和许多赏赐的金银器物就送达国公府。
众人才知,国公府蒙冤。
第三日,陆陆续续有些勋贵人家的仆妇上门慰问交好。
苏挽将人情冷暖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招待这些贵妇。
她才送走几位夫人,听身边的嬷嬷说,颜儿醒了,便急匆匆往环颜阁赶去。
见母亲进门,徐知颜便掀起薄被,想要起身行礼:“母亲。”
苏挽看到女儿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急忙上前双手扣住徐知颜肩膀,将人轻轻按下,掖好被角,微嗔道:“好好养着,这才刚转好,行什么礼。”
徐知颜记挂这赵奉的身后事,便问:“母亲,赵伯伯的丧礼办得如何?”当晚回来,徐知颜便让挽秋去告知母亲,帮着陈石操办赵奉的丧礼。
“放心。昨日便处理好了,今日一早你父亲已差人将你赵伯伯的骨灰送往边关。”苏挽心中慨然,想起昨日在赵奉家门前,周遭邻居的谩骂,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没将此事说给徐知颜听。
事情还未查清,目前只是赵奉一人担了事,圣上未发话,众人只当赵奉是真的不忠不义。
苏挽伸手抚上女儿清瘦的脸颊,愧疚道:“这几日,吓坏了吧?”
外人只看到国公府的三小姐顽皮跳脱,难以约束。只有苏挽知道,这孩子,自小就没让她操过心,行为一直知礼有度。
母女连心,徐知颜怎么会看不出母亲眼里的担忧,淡笑着摇了摇头。
“母亲,我饿了,想吃您做的菜。”
“好好好,母亲这就去做,你先乖乖躺着。”
见女儿点头,苏挽才满意地领着甄嬷嬷出了环颜阁,直奔膳房去。
徐知颜见母亲舒展笑颜,心里也是宽慰许多,她此时心里繁乱,需要一个人静思厘清。
按理来说,既是重生,那前后发生的一切应该与前世相同才对,可目前看来,许多事都对不上,这让她苦思不得明矣。
例如上一世的太后寿宴,就没有发生刺杀的事件。
但既然对不上,便只能见招拆招了。
徐知颜前后又将养了十日左右,转眼之间便到了七夕佳节。
几位皇子临到娶亲的年纪,太后与皇后有意张罗皇子选妃事宜,在禀明皇上之后,便想在七夕那日,于坤宁宫举办盛宴,邀请各世家大臣携家眷前去参宴。
一来为诸位皇子与世家女提供一个见面的机会,二来也当安抚,一扫太后寿宴上发生的刺杀事件的阴霾。
邀请的帖子自然也是递到了国公府,徐知颜在七夕前日才知晓这个消息。
五日前,苏挽让甄嬷嬷领着红袖坊的绣娘来给徐知颜选定布料,量体裁衣。红袖坊是京中最好的绣坊,几乎八成以上的贵妇小姐都是到红袖坊定制衣裳。
“原来母亲让人来裁新衣,就是为了明日的七夕宴啊!”
徐知颜坐在院中的木桌旁,若有所思道。
徐知萦将食盒中的精致糕点一一拿出,摆放在桌上,淡淡笑道:“是,不仅是你,我与二妹妹也得去。”
“不对,这种场合,知萦姐姐为何也……”
李婉伸手去拿盘中糕点,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她这才想起来,前几日管家向她通报的消息,靳家退了婚。
徐知颜闻言便无声地瞪了李婉一眼。
李婉拿糕点的手也立时缩回,讪讪道:“嘿嘿,是得去,咱们几个都要去的。”
徐知萦也不在意,只是了然一笑,将刚才李婉拿了又放的那盘糕点直接放到她面前,温声道:“你们不用避着我,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且不说在当时那种形势下,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
“再说了,说句别人听不得的话,靳家如此,那也不值得我嫁。现在退了这门亲,也好过日后我嫁过去被休弃来得强。”
徐知颜无言以对,她明白长姐之前对这桩亲事的重视,徐家家风严谨却不严苛,自小父亲母亲便很尊重她们的意愿,小到穿衣吃饭,大到学艺婚嫁,她们三个在这些事上,都有自己的自由。
所以若非中意的话,长姐当初是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