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一风云

韩老夫子对学生的高压控制，是全方位的。

那个时候，学生手里没有零花钱，只有粮票，粮票自己从家里带粮食来学校食堂兑换。

慢慢的，粮票成了双庙镇的硬通货，可以去饭店吃饭，可以去商店买东西，可以去书店租书。。。

对于租书行为，韩老夫子是明令禁止的，为此，他每天都不定期去外面大街上巡检，只要看到自己的学生在外面瞎转，毫不客气拎着耳朵就给拽回来。

镇上有一家书店，承租各类武侠小说，生意火爆。

书店老板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同时还是隔壁饭店的老板。

韩老夫子不管不顾，直接去书店里抓人，为此还跟小老板起了几次冲突。

小老板气的跳脚，但是还指望着学生挣钱，不好太得罪学校老师。

韩老夫子才不管那些，每次进门逮人都雄赳赳气扬扬，小老板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在他看来就跟放屁一样。

邪不压正，这就是底气，老夫子去哪里都理直气壮。

有一天，小老板喝了点儿酒，韩老夫子就钻了进来，正好让他瞅见一个别的班的但也是他的学生，登时火大，一个箭步窜上来，伸手从学生手中一把夺过翻的起毛边的《射雕英雄传》，狠狠扔在书架上，冲着学生瞪着眼吼道：“你爹娘送你来上学是让你来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的？”

学生吓的讷讷不敢言。

小老板却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冲着韩老夫子吼道：“管的真几把宽，谁让你来我店里摔摔砸砸的？！”

“你杀人放火我不管，有公安收拾你！我管的是我的学生！”韩老夫子瞅了小老板一眼，冷冷的说道。

两人针尖对麦芒，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了起来。

别看韩老夫子文质彬彬，动手打架一点儿不虚，很快就跟小老板缠斗在一起，两人从屋里打到了大街上，韩老夫子丝毫不落下风，直到眼镜被小老板打掉，这才吃了几个哑巴亏。

这时候，初三几个复读的老油子从饭店吃完饭出来，好几个都是韩老夫子的学生，一看这情景，立马上来将两人拉开。

事情闹的很大，不光惊动了校方，还在双庙中学的江湖上掀起波澜。

据说，初三好几个学生老大，联袂出动，找到小老板讨要说法。

别看小老板牛气的很，在这些小大佬面前却硬气不起来，因为这几号人在学校里一声吆喝，真没几个学生敢来光顾自己的生意了！

小大佬们的态度很明确，别看在座的都挨过韩老夫子的收拾，但是老夫子怎么可能让你摁着揍？！那可是我们的老师！

这事儿必须道歉！

没办法，小老板只能亲自来到学校当面向韩老夫子赔礼道歉！

这事儿一闹，饭店该怎么开怎么开，书店真没几个人敢去了，最后只能灰溜溜的关门大吉。

韩老夫子没觉得有什么扬眉吐气的，打架的第二天，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脸上带着淤青，眼镜腿缠着胶带，黑着脸来到教室继续上课。

童云开是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自然受到韩老夫子的格外关照。

开学不到三个月，老夫子已经亲手揍了他两顿！

原因很简单，打架斗殴！

老夫子对打架斗殴直接零容忍，不管谁对谁错，只要动手，到他这儿还要挨一顿揍！

坏学生挨揍，好学生挨的更狠！

因为好学生就不应该打架！

童云开不想打架，但是没办法，八班有个贱兮兮的小胖子，叫孙高路，孙楼庄的。

孙楼庄就是童云开血缘关系上的那个姥姥家所在的村庄。

孙高路是孙楼庄出产的瘪犊子，坏的冒水，熟悉童家这桩历史典故，整天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到处败坏童云开名声。

那个时候，学校新建的教学楼，原来的平房教室改造成了学生宿舍，大通铺，一个大宿舍能塞满七八十号人！

大家报团取暖，基本上一个村的孩子都在这一块儿。

童家庄兵强马壮，占据了宿舍比较好的位置。

孙楼庄人少但是势不弱，小胖子孙高路仗着村子离镇上比较近，再加上还有一个初三的哥哥，手底下带着两个小兄弟，整天跟螃蟹一样横冲直撞，堪称初一小霸王。

一般人不太敢招惹孙高路，能躲就躲，但是童家庄众人并不害怕小胖子，童家庄是乡里数一数二的大庄，三千多口人，人多势众，向来不怕事，这股劲在村里后生身上也展现的淋漓尽致，多少年一向如此，童家庄的子弟，俨然是双庙中学的一道风景线，每一届总出那么一两个人物。

要么学习特别好，要么体育特别好。

童云开俨然是童家庄这一代的小头目，学习成绩特别好，老夫子的香饽饽，非常招人羡慕嫉妒恨。

孙高路非常不忿，在他看来，好学生跟环学生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一个招老师喜欢，一个招老师厌恶，那么坏学生就应该欺负好学生，只有这样，坏学生心理上才能平衡。

但是说实话，在那个年代的初中，老师的威慑力基本上等同于核武一样的存在，所谓的坏学生基本上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心中再不忿，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好学生。

所以，孙高路贱兮兮的挑童家庄其他人下手，一来二去惹毛了童云重，两人咋咋呼呼的对骂了好几次，整天在宿舍里剑拔弩张，占据大通铺一南一北有利方位，隔空叫嚣不断。

第一次小规模械斗发生在晚自习之后，空间狭小的宿舍内，身形灵活的小胖子利用地形优势，把人高马大的童云重好一个碾压。

童云开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童云重受辱，不得不出手相救。

这一仗惊动了值班老师。

第二天，童云重和孙高路被双双处罚，俩人在学校操场的旗杆底下举着牌子罚站。

童云开因为学习好，侥幸逃过一劫。

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童云开被老夫子喊到了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骂，以老夫子的性格肯定少不了动手动脚，挨了好几锤好几脚，童云开心有余悸的回到了教室。

老夫子发狠话，如果下次再打架，非把他打个皮开肉绽！

孙高路跟童家庄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他开始挑衅童云开，为此专门编了一个小曲儿羞辱童云开。

“改嫁的娘们儿没好事儿，家里出了个草比对儿，一草俩，俩草仨，八个老头草泥马！”

有一天排队打饭的时候，孙高路当着童云开和童云重的面洋洋洒洒的唱开了。

然后，就被两个人摁住了一顿狠揍。

食堂里一片狼藉，一大桶玉米碴碴粥兜头浇了下去，烫的小胖子嗷嗷叫唤！

两人心中清楚，在老夫子治下，出手机会有限，那就一次把他打服了！所以，两人下手极狠，学生都被吓傻了，根本不敢上前拉架，食堂里三个成年男人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勉强将杀疯的二人拉开。

小胖子面目全非，躺在一堆食物残渣上，哭的呼天抢地，令人闻之落泪！

老夫子正夹着本子拎着三角尺准备去上课，闻讯而至，一看这惨状，抓紧安排人用食堂拉面的平板车将小胖子送到了镇卫生所。

从卫生所回来，老夫子课也不上了，直接将童云开喊到了办公室。

“靠墙站好！”老夫子一边卷袖子一边气呼呼的吼道，他有些出离愤怒，呼出的气体中似乎都夹带着火星子。

童云开默不作声，刚刚面墙站好。

一尺子就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老夫子怒目圆瞪咬牙切齿，闷头不语咔咔狠砸，将三角尺砸烂之后，犹不解恨，转身继续找工具，被其他老师连劝带拽的拉住了。

老夫子气呼呼的坐在板凳上，喘着粗气骂道：“不成器的东西！自甘堕落！”

后背火辣辣的一片疼痛，童云开咬着牙，一言不发，他还是知道好歹的，老夫子就算再砸烂一个三角尺，他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老师揍你，是为了你好！

就是这么质朴的道理！

“我跟你讲，这是我第二次警告你，下次再动手打架，不管什么原因，卷铺盖滚蛋！”老夫子指着童云开的鼻子威胁道。

童云开咬着牙点点头。

“滚回去上课吧！”老夫子挥挥手，目光坚毅。

童云开回到教室，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回到座位上坐下。

咬牙坚持完一节课，课间休息的时候，老夫子拿着一瓶紫药水进来，当着众人的面将童云开的衣服掀起来，用棉签沾着紫药水粗犷的在伤口上擦了擦，接着准备上课。

刚上了不到十分钟，操场上一片嘈杂，孙高路的家长闻讯而至，一看小胖子的惨状，不依不饶就要冲进来找凶手。

“你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去！”老夫子一脸严肃的叮嘱童云开道，然后转身来到操场上，和教导主任等人一起进行交涉。

童云重早已经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教导主任，尤其重点唱了唱那首极其粗鄙下流的小曲儿，听的教导主任脸都绿了，说实话，教出这样的学生，脸上还有点火辣辣的。

关于童云开的身世，学校里略有耳闻，在这件事上，老夫子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虽然童云开动手打人了，但是这事儿跟他关系不大，而且为了杜绝类似事情再次发生，像孙高路这种害群之马，必须开除！

学校有义务，自己这个班主任更有义务保护好好学生！

那个年代，体罚学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存在所谓的歧视，从家长到学生基本上都能坦然接受这个自力更生学习成绩好就受优待的规则。

那个年代没有补习班，学生们放学回家都要帮着干农活做家务，成绩好不好，全看天赋！

成绩好的孩子，在学校备受优待和呵护，回到家没什么特别的，该掰的棒子一个也少不了！

说白了，那个年代，孩子一点儿也不娇贵，老师们别看挣钱不多，大都是民办，家里也都有农活，学校放下教鞭回家摸起锄头，再正常不过，但是老师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备受尊敬的职业！

在农村人看来，老师打孩子，比老子打孩子都天经地义！

话又说回来，农村孩子再不娇贵，也不能给糟蹋成这样，所以，孙高路的父母很愤怒，非要打人的孩子给个说法。

教导主任没办法，硬着头皮将孙高路编的小曲儿演绎给两人听。

两人一听就明白是自家孩子犯贱，没事儿去招惹童家庄那孩子，说实话，这桩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在村里不知道倒了多少遍牙，倒的都索然无味了，但是私下倒归倒，谁拿到明面上来胡说八道，是完全不占理的。

农村人认死理，是童言无忌，但是孩子知道什么？还不是你们这些大人们胡编排？

两人知道理亏，但是不管怎样，孩子打架，这下手也太黑了吧，今天这事儿，既然对方家长不在，必须好好发发威。

教导主任和老夫子也不是善茬儿，处理这种事情游刃有余，学生打架斗殴，情况严重的比这个多了去了，去年初三还发生了一桩动刀子的，最后不也妥善解决？

吵闹了一会儿，两口子留下几句狠话，狠狠的带着小胖子离开，关键是小胖子虽然看上去很惨，实际上没什么大碍，卫生所的人也说了，别看烫红了一片，擦点儿药水过两天就好了！

孙高路吃了这么大亏，他那正在读初三的哥哥孙高树不愿意，非要替弟弟出这口气，但是学校已经专门警告过他，如果敢胡来，毕业证想都不要想。

这事儿在学校里搞不成，只能在学校外面搞。

孙楼庄地理位置优越，扼守乡镇公路的北大门，北边所有的村子，只要来镇上，都要经过孙楼庄。

孙高树已经放话出来，就在村头等着童云开跟童云重！看看你周五放学回家不回家！

童家庄的大哥们肯定不能看着小弟吃亏，亲自约谈孙高树，据说不欢而散。

周五放学，在大哥们的护送下，童云开跟童云重平安穿过了孙楼庄，孙高树带着人站在村头的小桥上，没有上前挑衅，却摆出了一副吃定你的表情。

童云开跟童云重明白，不可能一直在别人的庇护下苟延残喘，所以，两人偷偷升级了武器，搞了两根自行车链子，放在书包里随身携带，童云重还不放心，偷了爷爷家的菜刀，跟车链子放在一起，沉甸甸的，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小胖子很快回来上学，气焰远没之前那么嚣张，别看整天放狠话，当着两人的面，却老实的很。

为了避免再生事端，老夫子直接让童云开从大通铺搬出来，住进了自己的宿舍。

学校建了教学楼以后，空出了大片平房，老师们都有宿舍，但是因为大多都是附近村里人，晚上基本上不在学校住，最多就是中午时候歇歇脚。

老夫子的宿舍在学校最南边，南边有个南门和小广场，南门已经堵上，小广场早已经荒废，杂草丛生，十分荒凉。

童云开跟老夫子打了声招呼，让童云重也住了进来。

一年时间一晃而过，童云开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升入初二。

与此同时，又一茬新生从各个村子云集而来，其中就有一位怯生生的黄毛丫头，又黑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