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林平之

负责跟进昊光集团污水处理改造项目的师哥，叫张心成。

张心成性格和善，待人热诚，面对童云开的虚心求教，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帮助和解答。

从张心成那里了解到，甲方这个项目，是实打实推进的，他前期已经做了很多工作，现阶段正需要一个助手。

“过段时间我正好要去昊光，有场技术审核交流会，我跟教授说一声，到时你跟着一起吧！”张心成热情的说道。

“好！谢谢师哥！”童云开高兴道。

“不用客气！这里是项目相关的资料，你先看看，简单了解一下！”张心成边说边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童云开。

“这些都是受控资料，严禁外泄，咱自己人没那么严格，但是尽量别带出去，就在这儿看，别拍照，也别复印，反正心里有这个事儿，注意点就行~~”张心成叮嘱道。

这是一个多少有点儿没原则的大好人，童云开为人处世的原则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无论如何，他不会给张心成找麻烦。

所以，他就老老实实的蹲在实验室的学习室里，一页一页，全神贯注的研究学习。

老教授是一个很勤勉的人，只要不外出交流和开会，每天都会来实验室溜达一圈，挨个指点指点。

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看到童云开在学习室内心无旁骛的埋头苦学。

老头很欣慰，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种走后门式的推荐，去年的沈明月和今年的童云开，仅从履历上来看，其实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大四就荣升为党员，仅仅学习成绩优异是远远不够的！

说好听一点，这俩人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说实在一点，其实带有太明显的功利心和目的性。

这类学生，优秀归优秀，反正在老头看来，并不适合搞学术研究，说白了，就是志不在此。

这些年，这类学生他带了不少，好多都是院里硬塞过来的，履历光鲜，根正苗红，纵观他们的发展之路，几乎没一个搞学术研究，多数最终都进了体制。

沈明月也不例外，但是沈明月依靠自己的谦虚和努力给老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年的这个小家伙，似乎更加勤勉踏实。

别的不说，陈书记推荐的这两个人，品行和心性都没得说。

这天，教授在实验室转了一圈，经过学习室的时候，又看到里面的童云开，他轻轻推门进去。

童云开面前，摆了一堆资料，他正聚精会神的核算一个数据，以至于老头在他面前站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察觉。

老头轻轻拽过一个板凳。

童云开一抬头，发现是教授，连忙起身。

教授一把摁住他，笑呵呵的问道：“我看你眉头皱的跟个疙瘩似的，有什么问题？”

“排污量算不过去，推来推去，不知道哪里的问题~~”童云开有些不好意思，挠着脑袋说道。

“怎么推算的？”

童云开简明扼要的汇报了一遍，工艺他已经吃的很透，各项数据都核算了好多遍，不知道哪里的问题，有几个关键数据不太对，正着算倒着推，一遍一遍，始终对不上。

倾听完童云开的汇报，老头笑呵呵的夸赞道：“很好！能发现这些问题，说明真下了功夫！我很喜欢你身上这股钻研到底的劲头儿！”

“就是搞不明白，心里不踏实~~”童云开有些憨憨的说道。

“哈哈，这才是搞研究该有的样子，哪有那么多天马行空的创新？所谓的创新，不过就是发现事物本身就存在的客观规律，寻找规律，就需要一遍一遍，揉碎了，捏起来，捏起来，再揉碎，不厌其烦！”老头眉飞色舞的说道。

他就是这样，遇见好苗子，就按捺不住的欣喜。

童云开算的没错。

昊光集团这个项目，确实是在实打实的搞，但是受限于各种因素，现阶段不太可能做到完全达标排放，所以，有些数据就适当调整润色了一下。

说实话，做到昊光集团这种程度，已经很好了，要知道，很多公司纯纯就是在做表面工程，目的只是为了应付一时的环保检查，至于以后随着政策尺度变化会不会暴露出新的问题，再说，走一步算一步。

所有公司都要计算利润和成本，尤其是私企。

不挣钱就会垮掉，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除非是国企。

国企有国家兜底，堂堂正正的搞，堂堂正正的赔，这就是国企底气！

一番交流后，老头直接拍板，童云开的研究课题，就选昊光集团的污水处理改造项目。

几天后，童云开作为张心成的小助手，两人直奔昊光集团。

昊光集团，有独立的研发实验室，虽然挂着研发的名义，实际上主要还是靠大学提供技术，他们再结合公司的实际情况，进一步调整和优化，形成最终的项目建设方案。

这个过程，离不开技术方的支持和配合。

教授是三废处理方面的资深专家，这一次，是昊光集团主动接洽的教授。

根据昊光集团提供的样本数据，教授设计了完整的工艺包。

目前，双方的合作已经进行的比较深入，昊光集团工程项目部根据前期确定的方案，已经初步完善了工程设计。

这一次，就是针对工程设计过程中暴露出来的新问题进行分析讨论。

这个项目已经启动两年左右，张心成从研一开始入组，全程跟踪下来，基本上可以独当一面，实际上到了后期，大方向确定以后，教授已经全权交给张心成处理。

两人乘火车抵达云台，出站差不多中午12点。

昊光集团很讲究，亲自派人来接，两个人早早等在出站口，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穿着比较随意，上身还穿着昊光集团的工装。

看到张心成以后，两人立马热情洋溢的迎了上来。

“张工，舟车劳顿，辛苦了！”西装革履的男人麻溜的接过张心成的背包，笑呵呵的说道。

“呵呵，应该的，不辛苦~~”虽然这两年跟着教授见了不少世面，面对这种寒暄攀谈的场景，张心成依旧稍显拘束，客套几句后，还没想起介绍介绍童云开。

“这位是？”西装男看向站在一边不言不语的童云开，笑着询问道。

“噢，忘了介绍了，这是我的师弟！童云开！他的毕业课题就是咱这个项目，所以教授让他也跟着参与进来~~”张心成连忙介绍道。

“呵呵，年少有为啊！欢迎欢迎！”西装男主动向童云开伸出手掌。

“您过奖！”童云开客气说道。

“这位是昊光集团人力资源部的孙经理！”张心成指着西装男对童云开说道，然后扭头看向另外一人：“这是昊光集团研发实验室的王工！”

“走吧，正好到饭点儿了，咱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吧！”孙经理笑着说道。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四人上车后，直奔酒店。

王工开车，人力资源部的孙泽煌孙经理坐在副驾驶，时不时扭头看着后座的两位贵客，谈笑风生，尽显娴熟的交际能力。

酒店很高端，饭菜很丰盛，说真的，童云开多少有点儿受宠若惊，是国企的接待规格就是如此，还是在人家眼里张心成是不敢怠慢的贵客？

敢不敢怠慢不好说，反正这排场，不是冲自己来的。

这种盛情接待的场合，最忌讳的就是冷场，话不能掉地上，很明显，张心成有点儿接不住对方的热情。

于是，技艺娴熟的孙泽煌，时不时跟童云开攀谈几句，借此调整一下节奏。

童云开很有分寸，他明白自己不是主角，不能喧宾夺主，面对孙泽煌的客套攀谈，他既不拘谨也不过分热情，问啥答啥，适当的配合几句，不多不少刚刚好。

一来二去，这位人力资源部经理，反而跟童云开聊的多了起来。

如此一来，张心成就像卸下了担子，瞬间轻松起来。

得知童云开是云台人，孙泽煌立马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云台哪里人？”孙泽煌饶有兴致的问道。

“高原县~~”童云开笑着说道。

“还别说，我们公司好多高原县的，是不是王辉？”孙泽煌一拍手，看着研发实验室的王辉，兴高采烈的说道。

“嗯，还真是！光我们实验室就好几个，孟主任就是高原县的！”王辉微笑着说道。

“多了去了，知道吧？工程项目部的辛部长，也是高原县的！”孙泽煌道。

“哦，是吗？我还不知道来~~”

“错不了！辛工可是我三顾茅庐亲自请来的~~”孙泽煌笑着说道。

在笼络人才方面，国企拥有不可比拟的优势，一方面是工资待遇优厚，另一方面还有完善的人才培养机制。

拿昊光集团来讲，大学生进来以后，最基本的，有300-1200的学历补助，二本、一本、211、985，学校不同补助不同，除此之外，还有研究生、博士生、业内知名专家、各类技能和资质证书等五花八门的补助。

大学生入职以后，一般会作为储备干部培养，储备干部的培养，根据不同专业和院校，有详细的计划流程，经过一系列的栽培和筛选，将来进入各部门，逐步发展为骨干中坚，推动集团公司健康稳健的发展。

为此，昊光集团有专门的储备干部管理部，孙泽煌就是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全权负责高学历人才的招聘和培养，保证公司人才梯队有序健康的发展。

一般情况下，像这类技术交流会，都是各部门自己负责接待，反正都有接待的流程和标准，其它部门基本上不馋和，掺和多了不好。

这一次，孙泽煌之所以亲自出马，是因为他盯上了张心成，诚意满满。

来自领导的亲自指示，这个张心成是教授的学生，也称得上三废处理方面的专家，正是公司迫切需要的人才，所以，要想办法拿下！

正因为这样，每次张心成来，孙泽煌都亲自接待。

985院校的研究生，师出名门，昊光集团的招揽价上来就是中层待遇，每年稳定晋升，除此之外，还提供一套商品房！

房子是昊光集团开发的，给你住着，只要干够八年，不管还在不在昊光，房子就是你的了！

待遇不可谓不优厚，但是并没有打动张心成，张心成想去大研究所，也是国字辈，待遇比不上企业，但是平台不一样，未来的发展也不一样。

拿不下张心成，拿下这小子也行！

云台本地人的背景，在孙泽煌看来，搞过来的希望大增！

孙泽煌对童云开的热诚，肉眼可见的高涨起来。

饭后，一行人抵达昊光集团总部。

集团总部位于云台市区昊光桥旁边，这里寸土寸金，周遭全是昊光集团的产业。

紧挨着桥边，两栋巍峨的办公大楼，其中一栋昊光集团自用，商务部、企划部、财务部、工程项目部、安全环保部、研发部、生产部、人力资源管理部、工会、党委等等部门全部集中在此，四大工厂都在园区，各工厂都有各负其责的总经理等高管，也分设生产部、安全环保部、工程项目部、质量管理部等必须部门，工厂各部门负责人既对工厂总经理负责，同时也受总部主管部门垂直管理。

这种管理模式，优点是能相互监管和钳制，缺点是有时候效率会比较低下，说白了，地方诸侯和中央大员，考虑问题的角度和侧重点不同，总有意见相左的地方，问题是，这些高管，地位达到一定的高度后，往往谨言慎行，彼此之间的沟通相当烧脑筋，所以王不见王，基本上便成了一种常态。

这种情况，相当考验部门负责人左右逢源、随机应变、审时度势的功力，急性子、直肠子、责任心太强、眼里不揉沙子、太过善良的人，在这个位置上，一天都坐不下去。

另外一栋办公楼，全部出租，租客基本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企业，可以说豪客云集。

两栋办公楼后面，是一个颇有年代感的招待所，两进大院子，在一排排浓密高大的绿树掩映下，一层层红砖青瓦的小高楼若隐若现。

招待所占地面积很大，却基本上不对外开放，所以整个看上去幽静典雅，两进大院子，据说后面的那个，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另外一边，隔着一条马路，是一座巨大的，富丽堂皇的现代化展厅，截止到目前，在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昊光集团已经成功承办了四届化工产品及设备展览会，随着展会越办越红火，昊光集团在业内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除此之外，该展厅还举办一系列的车展、招聘会、推介会等各类大型活动，俨然已经成为云台市招商引资和展现自我的桥头堡。

别管挣钱不挣钱，反正昊光集团已经成为云台市的一张名片，谁倒，它都不可能倒！

身为云台人，童云开对昊光集团的豪气早有耳闻，这个地方，童云重带他来转过几次，但每次都是在外面走马观花的溜达一圈。

今天，还是第一次步入大楼里面，一路下来直到会议室，没别的，就俩字，真他妈豪！

会议室很大，已经有十几个人等在里面，依旧显得空空荡荡。

这里面，除了三个人是研发室的，剩下的全是工程项目部的，有项目负责人，有各专业负责人。

公司大了，县官不如现管的现象就极为明显和突出，举个例子，工程项目部的员工，会对工程项目部的领导唯唯诺诺毕恭毕敬，但是在研发部领导面前，却表现的很从容。

大家又不是一个系统的，没有点头哈腰忍气吞声的必要啊！

所以，在沟通交流的时候，聊起实验方案具体落实到工程建设时的难度，这些人直言不讳。

张心成是贵客，面子肯定要给，但是这帮人对研发部可有点儿不客气。

都是高学历人才，本身就有些心高气傲，搞研发的和搞项目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搞项目的埋汰搞研发的不食人间烟火，只管摇着小瓶子瞎盘算，提些稀奇古怪的，工程上根本就没法实现的要求，搞研发的就埋怨搞项目的让施工队惯坏了，牛逼哄哄，不想着发挥主观能动性去解决问题，光想着挑刺儿找毛病。

这场讨论会，不可谓不激烈，甚至吵的有些脸红脖子粗。

研发室这边，坐镇的是王辉，项目组负责人。

工程项目部这边，兵强马壮，不光有项目负责人和各专业负责人，还来了一位副部长坐镇。

这位副部长，姓辛，正是孙泽煌所说的那位童云开的同乡。

辛部长看上去很年轻，皮肤白皙，气质儒雅，不急不躁，自己部门的项目负责人跟研发部的项目负责人吵的火星四溅，他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全程也不怎么说话，就是坐在那里，全神贯注的看报告。

很明显，这位年轻部长的气场，看似平淡无奇，却碾压全场。

吵的脸红脖子粗的众人，很明显跟他不是一个段位！

此情此景，孙泽煌早已经司空见惯，所以他表现的也很淡定，按说这种技术讨论会跟他没什么关系，接待完毕他就应该撤了，不知道为什么，有可能是很闲，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年轻部长的旁边。

两人关系似乎很好，时不时的低声讨论两句。

会议之前，项目工程部已经将需要讨论的问题罗列出来并发给了研发部，张心成和童云开也拿到了一份。

吵了半天，一个问题都没达成一致意见，这场技术交流会，看上去毫无意义。

张心成有些懵逼，他都没怎么说话，全程就在看两边的人激烈pK。

吵了一通，双方都有些疲惫和厌倦，冷场的时候，辛部长笑呵呵的说道：“休息一下吧，王工，你要不把孟主任或者张主任请过来，这些问题，讨论来讨论去，也达不成一致意见~~”

话说的很客气，其实隐含的意思就是，你这个级别，做不了住！

被对方一帮人马一通群起而攻之，王辉憋了一肚子气，闻言气哼哼起身，出门请救兵去了！

会议室内一片春风和煦。

在孙泽煌的引荐下，辛部长跟张心成和童云开攀谈起来。

孙泽煌介绍到童云开，还没说是哪里人，刚刚说出名字，辛部长的表情就微不可察的一怔。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辛部，说起来还真巧，云开也是你们高原县人~~”

虽然今天刚刚见面，但是似乎已经跟童云开相熟，孙泽煌很自然的直呼其名。

“是吗？高原哪里人？”辛部长看着童云开，有些欣喜的问道。

“双庙镇~~”童云开笑着回答道。

“今年大四？”

“嗯！”

“哦，那就是04年高中毕业，我99届，难怪对你一点儿印象没有呢？对了，你高中是在县一中上的吗？”辛部长笑着问道。

“不是，在云台上的~~”

“一中还是实验？”

“实验中学！”童云开笑着说道。

源于从小的坎坷经历，他的心思要比一般人细腻和敏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眼前这位老乡，性情看上去很随和，但是却给他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试探自己什么~~

可能这就是境界上的差距吧，对方毕竟在集团公司摸爬滚打浸淫了好几年，也算是台面上的人物，自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朴实无华。

童云开并没有多想，不过出于本能，还是下意识的有些提防，只不过，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一会儿之后，研发部的孟主任来到了会议室。

在辛部长对面坐下后，已经半秃的孟主任笑呵呵的说道：“辛部，还劳你亲自过来啊~~”

从发型上看，很难判断孟部长的实际年龄，但是肯定比辛部长在公司熬的年头长。

这句略带玩笑的客套话，总感觉多少有点儿阴阳怪气。

“没办法啊，老大对这事儿很重视，我们可不敢怠慢~~”辛部长笑着说道。

“是啊，这个试验做了一年多，我们也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环保那边天天催，必须尽快落实！”

“那咱就抓紧时间，咱俩能定的就定下来，实在定不下来的，再找领导定夺~~”

两人客客气气，言语也都冠冕堂皇，局里局气。

讨论重新开始，依旧是唇枪舌剑，不过有了两位部门副职坐镇，也缓慢而艰难的取得了几点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共识。

在童云开看来，其实好多问题都没必要讨论，这跟专业技术又没多大关系，两帮人争论的焦点，更多集中在这件事该谁去主导，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这些问题，并不是这些人通过激烈讨论能决定的！

但是，这并不影响大家激烈讨论！

这一幕场景，光是在一旁看看，都让人感觉心力憔悴。

张心成的目光已经有些呆滞，说实话，这就是他不想来企业的主要原因。

这两位部门副职，一个是石油大学的研究生，一个是矿业大学的高材生，哪里还有半分搞技术的务实严谨的风采？

绵里藏针，皮笑肉不笑，怎么看怎么像走上邪路的林平之！

如果真来这里，想想几年之后自己也可能变成这个样子，张心成心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