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功勋派与官员派（上）

污水站隶属于昊光集团氯碱厂，位于厂区西北角。

整个厂区西北角，幅员辽阔，荒无人烟，杂草丛生，有些地方的杂草甚至一人多高，从远处看，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几套粗犷老旧的装置孤零零的竖在原野上，走近以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除了茂密的杂草就是小树一般稀疏粗壮的荆条，除此之外，就是一条笔直的水泥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烂水沟的味道。

说实话，胆子小的人，晚上根本不敢往这边凑！

来到水泥路尽头，往右一拐，豁然开朗！

眼前正是新建的污水处理装置，装置南侧，几个老汉子正在热火朝天的开荒。

上班又没什么事儿，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穿着皮裤，扯着水带穿梭在漫无边际的杂草丛中，看到哪里的水洼渗下去了，就把水带往哪里一丢，使劲补充补充地下水。

水带里排放的，都是经过简单预处理的工厂污水，所谓的预处理，就是调调ph，加点儿絮凝剂，经过一个个庞大的大池子缓缓沉降一下，然后就处理完毕。

不要小看这些大池子，它们有一个高大上的名字，叫做生化处理池，据说里面满满都是数以亿亿计的菌类，这些菌类以污水中的有机物为食物，污水只要从这里走一遭，里面的脏东西就被这些菌类吃的七七八八，空气中的味道，就是这些菌类消化食物排放出来的臭气。

污水站的老汉子们都是这样解释的，真假先放一边，反正很形象很生动。

公司对外解释，基本上也差不多这个原理，只不过用语更专业，听起来技术含量和可信度更高。

说实话，菌确实放过，各种好氧菌、厌氧菌，作用肯定也有，但是这玩意儿不好养活，不是啥环境都能生存，说白了，对废水指标要求很严格的。

据研发实验室的人讲，狗屁菌类，三年前投放了一批，估计早就死光光了，现在就是糊弄人的玩意儿。

外边来检查，企业说的信誓旦旦头头是道，专家也只是做做样子，根本无心探究。

“童工，来这么早啊~~”夜班带班班长笑呵呵的对童云开说道。

车间有要求，尽快将车间周边四十米范围清理出来，虽然这片水草丰盈的沼泽是一座天然蓄水池，在整个公司的污水处理系统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公司明令禁止任何车间和部门往里倾倒垃圾，就差立一个重点保护区的牌子了！但是车间主任依旧很强硬的提出开荒的要求！

用他的话讲，污水车间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部门，公司一直强调污水处理的重要性，又是做试验，又是上项目，不用等不久的将来，现在就已经有三十多名员工！

这三十多名员工也是公司的正式职工，岗位不同分工不同而已，并不是什么下等人，凭什么就要在臭水沟中工作？！

现在还好说，等到夏天怎么办？臭气熏天，蚊子如麻！

再者说，虽然检查的时候都心知肚明，都知道废水的去向，但是总不能太明显吧，你说你扯水带漫灌人家假装看不到，但是就跟来到海边一样，脚底下都水汪汪的，这就太过分了吧？

这是什么行为？说不客气点儿，就是打专家和领导的脸啊！

车间主任叫马成功，四十五岁，公司元老级别的人物，最光鲜的履历就是当年老厂长手下的一名亲兵！

昊光集团的前身是市热电厂，后来成立了氯碱车间，车间成立之初困难重重，老厂长亲自挂帅出任车间主任，当年的马成功，就是氯碱车间的一名小班长！

在老厂长的带领下，大家众志成城，车间一步步发展壮大，最终自立新厂，发展成不管是实力还是规模都不输热电厂的巨无霸一般的存在。

老氯碱车间，在昊光集团，成了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存在。

强将手下无弱兵，当年老氯碱车间那批人，不断开枝散叶，顶起了昊光集团的半边天！

氯碱厂自不必多说，现在的总经理和副总经理都是当年的值班长！

当年的副主任，现在是集团公司的常务副总！

当年的技术员，现在是集团公司的总工！

当年的安全员，现在是集团公司的安全总监！

当年的小班长马功成，最辉煌的时候担任过氯碱车间第八任车间主任！

要知道，那个位子可是金子做的，但凡坐过的人，无一不飞黄腾达！

唯独马功成是个例外！

原因有二，第一，马功成的中专学历是个短板！第二，马功成好色，撩骚车间的一个小姑娘，屁股没擦干净，让小姑娘家人堵在公司门口一顿胖揍，影响很坏！

公司为了消除影响，当时的处罚非常严厉，直接撤职，连降两级！

自此，灰头土脸的马功成一蹶不振，公司比较仁义，也是看在这么多年为公司辛苦付出的份儿上，后来便悄悄恢复了他的级别，只是不可能再担任重要岗位。

在几个部门短暂停留后，适逢公司成立污水车间，马功成走马上任，这才稳定下来！

马主任这个人，能力还是非常强的，又是老氯碱车间的老人，跟各个领导关系很熟，大家也都很卖他的面子。

这番诉求，也算合理，所以公司也就默认了这种行为。

只是不管怎样，不可能正儿八经的给你安排施工队，想搞就自己搞，我可以假装看不见！

不管拉倒，自己搞就自己搞！

于是，马功成带领众人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不制定具体指标，但是每个班都要扩一点，争取明年夏天之前，搞出一片开阔地。

白天上班的时候，马功成闲着没事儿，就亲自带着人，除草、填坑、平地、铺石子。

石子有的是，只不过都在项目区，中夜班的时候，班长就带人去偷石子，也不多搞，单轮小推车，每天搞上两三车，根本看不出来。

“嗯！这个花坛搞的真带劲！”童云开笑呵呵的说道。

在马功成的带领下，大家热情高涨，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不光开荒，还上升到艺术高度，首先移栽了一条整齐的荆条带，泾渭分明，跟臭水杂草湾完全隔开。

有人从家里移栽了各种各样的树苗和花卉，小心栽种在精心布置的花坛里。

“哈哈，这块地比较平整，不费事儿~~”班长笑呵呵的解释道。

童云开来到控制室。

控制室很小很老旧，只有一台电脑，一个女孩儿正神情萎靡的坐在电脑前面。

上夜班很熬人，就算污水站管理不严，可以偷偷打个盹儿，但是哪有在床上睡整夜觉舒服？

“吆，怎么这么早啊~~”女孩儿一见童云开，眼睛一亮，站起来笑呵呵的说道。

“搭了个顺风车，早上没吃饭？”童云开在电脑前面坐下，看了看摆在一边的方便袋，里面装着油条和鸡蛋，笑着问道。

“不想吃，他们非给我带回来，你吃饭了吗？要不你吃了吧？”

无论丑俊，一个班就这么一个异性，不能说宠着吧，总得特殊照顾一下。

“吃不下了，早上吃了两个肉夹馍~~”

童云开一边跟女孩儿聊天，一边查看样品检测数据和操作曲线。

装置运行到现在，通过参数调整，整体还算比较平稳。

说实话，说是一期改造项目，就建设规模来看，实际上就是一个中试试验项目，主要目的就是积累经验、摸索数据，为后续进一步扩建打基础。

整个过程进行到现在，童云开的毕业论文基本上已经定稿，有小试方案和理论推算，有中试运行数据和调试过程，有头有尾，饱满丰盈，非常完美。

他下一步的任务，不光要协助严教授搞新项目研发，还要配合工程项目部搞污水二期工程。

毕竟昊光集团还给发着工资，不能光帮教授干活，还得给公司出力。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控制室。

来人正是马功成。

平头，圆脸，大额头，中等微胖身材，面带笑容，目光明亮。

“吆，云开，我说在班车上没看见你呢，原来早到了，怎么来的？”见到童云开坐在电脑前面，马功成有些惊讶的问道。

他身上带着一股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劲头儿，管理风格多少有点儿大家长的感觉，这块儿我管着，那所有事儿就由我来兜着，谁也找不着你们，但是你们必须都听我的！

总的来讲，比较讲究，只要你别有太多想法，这也算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童云开跟他不是上下级，也不存在工作上的纠葛，他在这里纯属帮忙，所以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两人的关系已经十分熟稔。

马功成学历不高，但是很喜欢学历高的年轻人。

丝毫不妒贤嫉能，在童云开看来，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搭顺风车过来的~~”童云开笑着说道。

“哦，谁的顺风车？”马功成饶有兴致的问道。

“工程项目部的辛部长~~”

“你们还很熟？”

“不熟，前期交流的时候见过几次，今天就是偶遇，没想到他能喊住我~~”

“他也是你们高选县的，知道不？”

“知道，但不是一个地方~~”

“这小子背景很深啊~~”马功成笑呵呵的说道，当着童云开的面毫不避讳。

山高皇帝远，他现在活的很潇洒，表面看起来像是被流放在外，实际上个中自在只有自己清楚！

钱不少拿，还没什么压力，也不用勾心斗角，操一些乱七八糟的闲心，生一些顶肝戳肺的闲气。

因为在公司呆的时间太久，经历的事情太多，基本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人和事，躲在西北边陲，笑看同仁勾心斗角，偶尔还有以前的老伙计过来扯扯淡。

回忆一下公司的发展史、针砭一下公司现状，扒拉一下公司的关系网，尤其是研究一下那些蹿升飞快的后辈们，背后究竟站着哪个熟人，颇有点儿世外高人的味道。

童云开刚来车间没几天，马功成就打听过他跟童云重的关系。

他的信息库，资料已经详细到童云重这个层面上。

说实话，童云重这种关系户，算是根基比较浅的，想出人头地，更大程度上还是看个人的能力和造化。

马功成对童云重的背景了如指掌，一听他跟童云开的关系，自然也就把童云开看的明明白白。

但是，马功成研究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搞明白辛卫平的背景。

从辛卫平的履历上来看，妥妥的皇亲国戚，马功成毫不怀疑，用不了几年，这个年轻人百分百会脱颖而出独挡一面。

正常情况下，他都看不穿的东西，一般就到了总经理办公会那个层面上。

总经理办公会，级别最低的，就是集团公司常务副总。

古往今来，时间久了，没有那个团体不分帮结派，只是大家求同存异的程度不同，有些矛盾比较突出，甚至不可调和，分帮结派的现象就比较明显。

昊光集团也不例外。

整体上来看，昊光集团分成两大派系，一派是以老厂长为首的功勋派，一派是以集团公司党委书记为首的官员派。

老厂长德高望重，虚怀若谷，在他的影响下，两派相处的一直比较融洽，昊光集团也呈现出蒸蒸日上的姿态，但是自从老厂长退休以后，彻底归隐田园，官员派开始变得不安分，一步步蚕食着功勋派的固有领土。

按照以前的格局，功勋派掌管着生产、项目、研发、销售、采购等关键重要部门，官员派主要就是财务部和人力资源部，从功能上来讲，基本就是辅助和监督的功能。

老厂长一退，谁也没想到，官员派居然第一个向商务部下手！

要知道，商务部部长，可是老厂长的二公子！

数年时间过去了，商务部部长还是二公子，但是商务部下辖两大部门，销售部和采购部，其中销售部部长的位子，已经让官员派占了去。

除此之外，企划部也成了官员派的天下！

官员派咄咄逼人的态势，惹得功勋派老大不满，早在几年前，这边有人忍不住跑去找老厂长抱怨，结果被老厂长一顿臭骂赶了出来！

很多人都知道，老厂长气的都住了院，他生气是因为这帮自以为是的混球居然堂而皇之的搞分裂？！

据说昊光集团董事长兼党委书记第一时间就去医院探望了老厂长，老厂长当着众人的面，语重心长的叮嘱党委书记说：“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改革就是一个充满纷争的过程，不要太在意那些纷杂的声音，既然这个担子交到你的肩膀上，你就按照组织制定的策略和方针，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自此之后，没人再去老厂长面前找不自在。

好在官员派适可而止，没有打着深化国企改革的名义继续大动干戈。

但是怎么讲呢，上层或许有自己的通盘考虑，对下面具体执行的人来讲，矛盾和斗争一旦形成，很难彻底消除，很多东西虽然无关是非，但是站队和立场必须要清晰。

在现实背景下，很难做到独善其身。

马功成根本看不出来，这个辛卫平是功勋派还是官员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