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冤家路窄（上）

陈欣然的老家在高原县隔壁的新阳县。

一个远离县城的平凡无奇的小村庄。

村里东北角有一处大宅子，前后两进院子，前院住人，正北屋六间瓦房，三间西厢房，现代化建筑风格，连廊，落地窗，院子里铺青石，西侧还有一个亭子。

大红的实木大门很气派，南墙外边有两棵上了年头的大槐树，枝繁叶茂，大槐树下面摆了两套石桌石凳，偌大一块空地，全部用水泥硬化起来。

北屋东侧有一个拱形小铁门，穿过铁门，直通后院儿。

后院儿就是庄稼地，各种小菜园，旁边还有鸡窝、鸭架、猪圈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里，就是陈欣然的老家。

陈家老爷子告老还乡，基于割舍不断的乡土情怀，但是让他完全回归原汁原味艰苦朴素的农村生活，实际上是不现实的。

别的不说，单就这处宅子，处处透露着富贵和权势的气息。

在陈家旺村，乃至整个镇上，陈老爷子都是最有威望的人物之一，老爷子平易近人，乡里乡亲的，不管谁有困难，只要上门求助，必有回应。

因为老爷子的存在，镇上对陈家旺村也格外关照，不仅给村里修了路，还搞了一个健民活动中心。

老爷子很享受宁静的乡下生活，老太太则相反，完全离不开大城市的繁华和便利，平日里，老两口基本上不在一块儿，一个守着乡下的大宅子，一个守着城里的大别墅。

成冰开车带着童云开、赵春雨和陈欣然三人，曲里拐弯的来到陈家旺村。

“我去，我以为老爷子回农村返璞归真了呢，结果换了个地方享受荣华富贵！是我肤浅了！”成冰第一次来这里，看着鹤立鸡群的大宅子，忍不住感慨道。

“开玩笑呢吧你，什么叫返璞归真？一把年纪了再装模作样的忆苦思甜？回这里，就是图个清静！”陈欣然嘟囔道。

此时，已经上午九点多，外面的热浪开始翻腾，院子前面的大槐树下坐着一群纳凉的老头老太太，细看都七十往上，哆哆嗦嗦的凑一起唠闲嗑。

农村的老人，身体硬朗的，要么出去打工，要么扛着撅头下地，只要还能动弹，就要劳动，农民是不存在退休一说的。

哪天干不动了，就只剩下被儿孙嫌弃了！

儿子嫌老子，似乎天经地义，老家伙们几近油尽灯枯，喊也喊不动了，蹦也蹦不了了，只能一言不发，卑微的忍受着儿女们愈发放肆的无端指责。

这似乎也是一种生存法则，跟动物世界里没什么两样！

如果生活富足，估计很多人都选择体面的做个孝子吧！

在农村，孝子还是有的，但是不多！

看到一辆小汽车停在旁边，老人们纷纷探头观望，不用说，又是来找陈老爷子的！

陈老爷子站起身，看到从车上下来的陈欣然，笑呵呵的说道：“哎吆，孙女儿看我来了！”

陈欣然甜滋滋的喊道：“爷爷！”

这时，成冰等三人也从车上下来。

“陈爷爷！你看我是谁？”成冰笑哈哈的问道。

“成家最调皮捣蛋的孙猴子，别说三年五年，就算十年二十年没见，你只要龇牙一乐，我就认得你！就你这个憨憨的坏劲儿，天底下没有第二个！”陈老爷子指着成冰笑哈哈的说道。

“嘿嘿嘿！”成冰龇牙一乐，快步绕到车后面，和童云开一起，从后备箱里拎出两个大西瓜。

两人也没提前商量，很有默契的一人抱着一个，放到石桌上面，三下五除二，咔咔切开。

一个切，一个送！

两个年轻人，干脆利落，热情有礼，透着一股招人喜欢的劲儿！

“走吧，趁着还没那么闷热，抓紧掰棒子去！”陈老爷子笑呵呵的招呼道。

四个年轻人簇拥着老头往大院儿走去。

陈欣然和成冰分居老头左右，赵春雨和童云开略微落后半步跟在后面。

别看老爷子一头白发，身体还是非常硬朗的，精神也很矍铄。

“你们两个，是欣然的同学？”老人回头瞅了瞅两人，笑着问道。

“嗯！”两人恭敬的点了点头。

“噢，想起来了，上次我们还见过~~”老人指着童云开，恍然大悟道。

“是的！在大润发！”童云开说道。

“现在毕业了吧？在哪儿工作呢？”老人饶有兴致的问道。

“准备上研究生呢！”童云开挑肥拣瘦的回答道。

“很好！年轻人就是要上进！”老人点头赞许道。

“爷爷，我隆重的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女同学，赵春雨，就是成冰的媳妇儿，领家里去了，成老爷子喜欢的不得了！”陈欣然一把将赵春雨拽过来，一本正经的介绍道。

介绍赵春雨，她是有私心的，大家差不多年纪，人家都见家长了，识相的话，您也该催催我了吧，哪怕只是象征性的！

“哈哈，这事儿我听说了！只能说你这个孙猴子有本事，这么好的姑娘都被你划拉到家里去了！”老头指着成冰调侃道。

“那必须的！这种事，下手必须要快！”成冰得意道。

“你看人家，你呢，还整天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老爷子指着陈欣然，佯装不满道。

老爷子果然上道！

“哼！我想找就能找，对我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陈欣然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以为去市场买菜呢，还想找就找！”

“您要是着急，过两天我就领一个回来！”陈欣然嘚瑟至极。

“别过两天，有本事你现在就给我领回来！”老爷子不甘示弱。

童云开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爷俩，一路火花加闪电，快的有些猝不及防！

幸好，关键时候，陈欣然一下子蔫了。

“反正我想找就能找，到时候您只要像成爷爷一样帮我撑腰就行！”陈欣然嘟嘟囔囔的说道。

“你这么能，还用我撑腰？”老爷子笑呵呵的问道。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除了陈欣然觉得自己很能，不管谁听了，都心知肚明，就是已经偷偷摸摸有了呗！这是探话来了，顺便寻求帮助！

“跟能不能的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嫌麻烦，痛痛快快的多好！”陈欣然兀自嘴硬。

“那行，你就先领回来我看看，满意的话我就给你撑腰！”老爷子笑呵呵的说道。

他总共两儿一女，下一代五个孩子，只有陈欣然一个女孩儿，老爷子对她还是颇为溺爱的。

陈欣然心下大定。

童云开则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天气过于炎热的原因，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浸湿了一片。

玉米地就在后院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四个人热情高涨，挽胳膊撸袖子，一头就扎了进去。

刚进去不到一分钟，两个女生就叫苦连天的钻了出来。

玉米叶子看着又大又软，划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细皮嫩肉的根本受不了！

成冰也不好受，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儿困难还不至于临阵脱逃，反观童云开，皮糙肉厚，划在身上根本没感觉，背着筐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

玉米吃就吃个嫩劲儿，这时候掰刚刚好，再晚几天煮出来就不好吃了！

“本来还想找人帮忙呢，这下好了，一下来了两个免费的大劳力！”老爷子跟两个女生坐在地头的阴凉下面，看着两个人一筐一筐的往外背，笑呵呵的说道。

“什么叫两个大劳力？不公平好不好？成大脑袋就是个搭头，您没看见，童云开背三筐他背不了一筐？”陈欣然不忿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欣然察觉不到自己有什么问题，本来就是，这话说的，角度多么的客观公正啊！

“噢，那你快让他歇歇~~”老爷子笑眯眯的说道。

“童云开，歇一歇再干！”陈欣然扯着嗓子喊。

成冰气喘吁吁的钻了出来：“哎吆我去，这活儿真遭罪！”

“这下体验到当农民有多不容易了吧？一米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啊！”老爷子感慨道。

“确实是！”

“童云开！”陈欣然站起来继续喊。

“哎！”地那头传来童云开的声音。

“歇一歇再干！”

“总得折回去啊！”

几分钟后，童云开背着满满一筐玉米钻了出来。

“小童，歇歇吧！”老爷子看着童云开，笑呵呵的说道。

“没多少了，一鼓作气弄完算了，一会儿更热了！”童云开龇牙一乐，把筐往地上一倒，对成冰说道：“你在外边扒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说完，掉头钻了回去。

陈欣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童云开离去，总不能上前硬拽吧，这样护犊子之意也太明显了！没办法，只能将怨气发泄在成冰身上：“切！你还刑警呢，就这两下子！能干啥？！”

“陈欣然，你心疼童云开，也不能把怨气撒我身上吧？”成冰眼一斜，不管不顾的反击道。

“放屁！”陈欣然怒道。

“欣然！”老头眼一瞪，轻声呵斥道：“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说脏话！”

陈欣然不吱声。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娇贵了！我十六七的时候，正好闹饥荒，推着小推车去省城捡菜叶子，来回一百多公里，一天一夜，就靠两条腿倒腾！”

“老话说的对，吃苦是福！当然现在条件好了，没必要自讨苦吃，但是从苦日里子成长起来的孩子，就是很强大！”

“欣然，你也不用心疼这小子，爷爷老了，但是一点儿都不糊涂，眼下这点儿活，对这小子来说，真的一点儿都不累！他出的力，比这个要多得多吧？”老爷子笑呵呵的说道。

“我哪有心疼他了？”陈欣然面红耳赤的反驳道。

老爷子笑而不语。

成冰和赵春雨也一声不吭。

气氛有些微妙，尴尬之余，陈欣然突然意识到，其实借这个机会直接挑明也不错！

要不要开口？究竟怎么开口？

就在陈欣然眼看就要坐不住的时候，赵春雨突然对成冰说道：“我们扒玉米吧，不能光吃现成的吧？”

陈欣然如释重负，抬头瞄了赵春雨一眼，目光复杂，似乎有点儿埋怨她解围解的不是时候。

总共半亩多玉米，童云开一口气搞定，基本上没怎么出力，出了一身汗，也只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

“够了吧？”望着满满一大盆扒好洗净的玉米，陈欣然问道。

“这些先去前院煮着，再扒一点儿，一会儿你奶奶回来拿~~”

“我给她捎回去得了，还用再跑一趟？”

“说是带几个朋友过来，体验一下乡村生活~~”

“闲的！”陈欣然没大没小道：“早知道就给她们留点儿了！好好体验体验！”

陈欣然的奶奶，算不上重男轻女，但是对陈欣然的母亲只生了一个女儿这件事是心怀不满的，老太太性格强势，封建迷信且大大咧咧，陈欣然从小跟她不怎么亲。

一直以来，陈欣然都认为老太太根本配不上老头，老太太是典型的农村妇女，没文化，还泼辣，爷爷是革命军人，复员转业之后又积极投身到祖国的建设进程中去，有文化有涵养有地位。

老太太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老头当兵生死未卜那几年，不顾家里反对，坚持守在老陈家，一个人辛辛苦苦的拉扯着几个孩子。

老头是一个感恩的人，这些年，不管思想怎么进步，不管地位如何攀升，始终对一辈子就那样的老太太不离不弃。

“你呀你！一会儿别给我找麻烦！”老爷子无奈道。

这一老一小，有时候就爱顶牛，动不动就拉自己评理，老没老样儿，小没小样儿，好在都不记仇。

陈欣然撇撇嘴，什么都没说。

前院儿有口大锅，收拾利索，生火开煮！

利用这个间隙，童云开跟成冰跑到村头的小河里游了一圈，顺便洗了洗衣服，就这么湿漉漉的穿在身上，溜达着往家里走。

还没到门口，已经半干了！

门口停了一辆商务车，院子里一个妇女在说话，嗓门极其嘹亮。

没喊，就是这个腔调！

“陈欣然的奶奶！老太太厉害着呢！”成冰小声对童云开说道。

两人小心翼翼的进门。

一个胖乎乎的老太太正站在院子中央，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

另外还有三个老太太，站了一圈看中间的老太太说话，满脸笑意，多多少少还有那么一丝讨好和谄媚。

看这三人的装束，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头上烫着大白卷，很明显都是富贵人家的老娘们儿。

其中一位，看侧脸依稀有些眼熟，童云开正琢磨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老太太一转身，看到童云开，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接着消失不见。

这个世界怎么就这么小呢？

童云开心中一声喟叹，只能希望是萍水相逢，千万别有太深的交集。

事情还要追溯到一个多月前，童云开陪童云重两口子去超市，童云重去停车，童云开和王雯雯先进去转着，碰到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一看就是被惯的不成样子的那种，男孩儿堵在楼梯口，手里拿着一个大号水枪，冷不丁就呲了王雯雯一身。

王雯雯穿着裙子，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尤其湿的还是敏感部位，恼火之下，就毫不客气的说了小男孩一句。

谁曾想，小男孩儿张嘴大哭，一个老太太正在旁边摊位上选包，一听见孩子哭，连忙急匆匆赶过来，一看这情况，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冲王雯雯开喷。

依着王雯雯的脾气，平时肯定不会惯着她，但是她现在刚刚有了身孕，不想生闲气，就没吱声，拉着童云开准备离开。

老太太一边哄孙子，一边不依不饶的骂骂咧咧。

小男孩儿有人给撑腰，竟然端起水枪再次向王雯雯喷水！

童云开不惯着他，上前一把夺了过来！顺手扔到了垃圾桶里！

“你是不是流氓啊？怎么这么粗鲁？！”老太太急眼了，冲上来冲童云开吼道。

“是不是流氓我不知道，但我刚从监狱出来！不搭理你就算完了，别没完没了！”童云开看着老太太，冷冷的说道。

总是染发也不是办法，童云开的应对之策就是每次理发都尽量短，基本上就是贴着头皮的毛寸，今天刚理完，效果跟刚出来真差不多，再搭配上黝黑粗糙的皮肤，冰冷无波的眼神，一看就是狠茬儿！

老太太没吱声，咕哝了两句，拉着胖乎乎的孙子快步离开。

一个小插曲，童云开之所以对这个老太太印象比较深刻，主要还是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描眉涂唇的！显得比较另类！

很明显，在超市里被他一通吓唬的老太太，就是眼前这个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