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女蛮国(一)
“一个个花容月貌,细胳膊细腿的,连弓都提不起来,更别说上阵杀敌了,她们手里的枪也就只能给我们这些老爷们挠痒痒!”
一
“咱们这是到哪了?”
山。绿色的山,在黄昏时看来,就仿佛变成了一种奇幻瑰丽的淡紫色。
现在正值夏季,川南的夏日,阳光不太热,也不太冷,山坡上开满了成片成片的格桑花,如同花的海洋,绚烂斑斓。
远方白雪皑皑的雪峰连成一线,在夕阳下看来,闪烁着红宝石般瑰丽奇特的光芒。
淡紫色曼妙奇幻的天地间,矗立着一座静谧的城。
那城透出夏日的明朗,月白色条石铺就的街道,造型古朴独特的木楼,屋前屋后五彩缤纷的玫瑰花和蔷薇花,一条蜿蜒的小河穿城而过,河面上闪烁跃动着神秘的金色光辉。
“奇怪了,”他们已经进了城,行走在清爽的月白色街道上,好奇四顾,然后,直觉得如芒在背,浑身蛰得发热。
云栖嘿嘿一笑,仿佛自己是真正的男人。
实际上,一袭青衣道袍的她,在簇拥环绕着的女人眼中,就是个男人,还是个英俊潇洒的少年人。
垂目避开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云栖冲岩波窃笑低语:“岩波,你惨了,当心被这些母老虎生吞活剥了!”
原先还昂首挺胸、东张西望的岩波,终于受不住满是贪慕的眸子,也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来,黝黑的脸膛竟然红了,“奇了,这里竟然没有一个男人?”
“你以前没来过这里?”
岩波摇头,“这是我第一次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你以前没有听说过这里?”
岩波点头,挠了挠脑袋,“以前听人说起过,还以为是在逗我,没想到是真的。”
话还没说完,脸已红透。
男人在这里变成了稀有物种,触目所及,满是各个年龄段的女人。
云栖低声玩笑,“男人到了这里,就如同老鼠掉到了米缸里,你若留下来,她们肯定把你当成宝供着,你在这的日子,怕是比皇帝老子还舒服惬意!”
岩波抬头慌忙瞥了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紧抿着唇,“唉,我担心身上这几两肉还不够她们塞牙缝的。”
母老虎们像过节一样,一个个蹦蹦跳跳,欢天喜地的。
小的追着他们撒欢卖萌,年轻的手上捧着格桑花,对他们四处围住堵截,奉上鲜花。
上了年纪的,如同久旱逢甘霖,几乎可以用饥渴来形容,咧嘴傻笑,咽着口水,直接上爪,摸摸脸蛋,捏捏胳膊,戳戳下面……兀自不肯放他们过去。
一个个还口口声声地唤着“小哥哥”“好英俊”“去我家”诸如此类的怪话,好像在这些女人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羞耻”二字。
更过分的是,更多的女人正如同潮水般地朝这里涌过来,不一会儿,本就狭窄的街道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这个世界如果只剩下男人和女人中的任何一个物种,都将是场灾难。
有尊严的男人从不打女人,女人更不能打女人。
唉,总之,面对这帮色中饿鬼,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
云栖皱了皱眉,连忙将手探进钱袋,抓了一大把铜板,“姐姐们,我请你们吃糖——”
“叮叮当当”,铜板天女散花般在身后洒了一地。
母老虎们欣喜若狂,发出阵阵咆哮尖叫,争先恐后地追逐着满地乱滚的铜板,一时间再无暇顾及他们。
云栖终于舒了一口气,抓住岩波的后领,展动身形,人已如同飞鸟般跃起,掠过女人们乌压压的脑顶,掠上了屋脊。
待那些女人手里捏着几枚铜板,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那两个英俊少年,早已消失在茫茫暮色里。
暮色愈浓,雪山下的小城燃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清凉的风中带着格桑花的香气,城西紧邻皇城的茂州客栈,走进来两个旅人。
能在茂州城四处溜达、毫发无损的,自然得是女人。
“掌柜的,”已经换回女装的云栖,手里掂了掂一锭亮闪闪的银子,却没有立刻递过去,探问:“今天这里有没有七八个男人住进来,都是骑马的,里面还有个女人?”
身着枣红色藏裙的掌柜抬起头来,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云栖。
片刻,又望向假扮成女人、羞答答地躲在她身后的岩波,凭着阅人无数的敏锐,她会心一笑,却也不点破,贪婪的目光终于落在那锭亮闪闪的银子上。
有钱拿的时候,人的眼睛都特别亮,“七八个男人?”
她似乎认真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倒是有……七八个骑马过来的女人,我就说嘛,肯定是男人假扮的,一个个虎背熊腰、粗手粗脚的,浑身还带着臭男人的味道,不过其中一个倒是个美人。”
“就是他们。”云栖大喜,立马奉上银两,吩咐道:“我们要住在他们隔壁,两间房,安排得好了,这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掌柜黑红的脸上堆满笑,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份量,心满意足地纳入怀中,叹了口气,“现在正是雪顿节,若是往年,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人,我可没本事变个隔壁给你,现在么,店里就只有那几位客人,他们一共要了四间房,我把你们安排在同一个院子里。”
云栖诧然,“既然是雪顿节,为啥没客人呢?”
掌柜一脸惊奇,随即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客官没听说吗,要打战了!”
她脸上的笑容灿烂如同春花,云淡风轻的话语,仿佛在谈论一千里外的战事。
“啊,要打战?”云栖一愣,惊得合不拢嘴,“谁打谁啊?我看大家都很平静,生活完全不受影响啊!”
“平静?”掌柜捂嘴窃笑,“这里是女蛮国,城里就只有女人,大唐军队打过来,我们有什么好怕的,都是些大男人,实话实说,我们这里很久都没……见过男人了,正好见识一下。”
云栖一字一顿地笑问:“见识……一……下?”
她们口中的见识云栖已经见识过了,而且一下实在是过谦了。
想来还得那些汗津津的臭男人才镇得住这些缠人的蜘蛛精。
“这是打战哎,”云栖心虚地问,“他们可不是一般的男人,是当兵的大老粗,手里拎着刀,杀人如麻,不是开玩笑的,难道你们不怕吗?”
掌柜忽而笑得特别诡秘,“你知道领头的大将军是谁吗?”
——大唐声名显赫的将军多了去了,随便想想,脑子里都能飘来一串长长的名单。
云栖摇头,心里竟然隐隐盼着那个名字。
“秦王李世民。”
云栖双眸一睁,一抹笑意弯上唇角,分别那么长时间,竟然有些想他了,可一想到当初为何要离开长安,又硬生生被她憋成扭曲的表情。
随即想到,这城里头有成千上万的蜘蛛精等着他,云栖竟然又笑了,笑得有点幸灾乐祸。
“秦王李世民可是盖世英雄,”云栖定定地瞅着掌柜,仿佛下一刻这个女人就会成了秦王的菜,而她,总是下意识地审视着这些五花八门的菜。
一脸醋意地冷笑,“呵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哼,史书记载,那人连六十多岁的萧皇后都没放过,这一城饥肠辘辘的女人,倒是够他好好泄泄火的!
掌柜沮丧摇头,扁了扁嘴,“哪里轮得上我们小老百姓,我们的国王早就安排好了,这样的大英雄当然只有公主才相配。”
云栖皱眉,“公主?”
他竟然即将迎娶女蛮国公主,云栖恨得牙痒,潜意识中,她自然已经把他当做她的菜了。
她挑食嫌弃是她的事,但并不意味着,这盘菜就舍得拱手让人啊......
还没等掌柜来得及说什么,云栖又问:“你们有几个公主啊?多大年纪了?长得怎么样啊?”
——后面一问“跟我比如何”,话到嘴边,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店里没啥客人,掌柜正想有人说说话,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头算,“唔,大公主38,二公主35,三公主……”
云栖笑得更冷,安安静静地听着,掌柜足足掰扯了将近两分钟,“我们这八个公主都到了该嫁入的年纪了。”
——敢情从十三岁到四十岁都在该嫁人范畴,而且八个里面有一大半是三十朝上的公主。
云栖噗嗤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打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既然你们这没男人,公主又是怎么变出来的?”
掌柜郑重其事地回答,“女蛮国虽然没有男人,可只要有男人进来,”
她瞥眼瞅瞅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岩波,又朝下面偷偷看,咽了咽口水,“我们都是不浪费的。”
不浪费?
——奇葩国度,竟然把男人用来配种!
“大唐派来的军队到哪里了?”
“已经把北边出城的方向封锁住了,你如果要跑,只能从南边进城的方向出去。”
“他们没有围城?”
掌柜颇为得意,“茂州城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想要围城,除非生出翅膀,越过旁边的雪山。”
云栖笑嘻嘻地说,“有意思,我从来没有见过打战,一定要留下来好好看看,你给我盯牢那几男人,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
她心中暗暗纳闷,这队人马千里迢迢地将红绡弄到这里做什么?
二
盛夏的剑南,却是一派春日繁花似锦的景象。
“他娘的,”程咬金掌中的大斧几乎拿不住,一双剑眉拧紧,满脸大胡子,脸上挂着无奈苦笑,“这战还怎么打?老子一辈子杀敌无数,却从不杀女人!”
秦王身披银色明光甲,头戴银盔,盔上插着五彩翎羽,在汶川明媚的阳光下看来,身姿峻拔,如同山岳般巍然矗立。
吐蕃伙同南诏在边界滋扰,烧杀抢掠,剑南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他特地请缨,率领大军深入剑南,一方面练兵,探查吐蕃的实力,一方面敲打南诏,削去吐蕃的左膀右臂,为将来稳固西南门户奠定基础。
秦王凝眉注视着矗立在雪山脚下的茂州城,冷笑:“老程,这茂州城的城墙如何?”
“咳,”高原炽烈的阳光下,程咬金紫黑色的脸膛却漾起一抹诡异的红光,命犯桃花那种红,就连平时的大嗓门也温柔许多:“这还用问,这城墙既不算高,也不算结实。”
秦王微笑,“城墙上的兵卒呢?”
程咬金嘿嘿一笑,“一个个花容月貌,细胳膊细腿的,连弓都提不起来,更别说上阵杀敌了,她们手里的枪也就只能给我们这些老爷们挠痒痒!”
秦王面容忽而沉肃,剑眉轻蹙,“吐蕃与南诏联军连连败退,退入茂州,却让这帮女人来做挡箭牌,恐怕别有深意!”
老程笑声豪迈非常:“深意?!弟兄们很久都没碰过女人了,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将军一声令下,弟兄们怜香惜玉,肯定能让美人们欲仙欲死。”
立在城外半山腰上的秦王,举目四望,早已将城里城外的情形拢入眼底。
两军对垒,对面城楼上,七八个披着七彩璎珞、袒胸露背的女子,却正和着乐声,翩翩起舞。
秦王冷眼观察着城楼,唇角弯起一抹冷酷的笑,“这些妖女在跟咱们耍把戏呢,孙子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
他偏头对向候在身侧的传令官,嗓音忽而沉肃,手中的马鞭朝城头上的舞姬一指,“传我将令,围而不攻,架巨弩,凡妖惑军心者——一律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