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天机
一间密室,一个中年道人,奋笔疾书,屏气凝神。屋外阳光明媚,同样静谧无声,这道人却坚持呆在这密不透风的匣子之中,对外界凡事置若罔闻。过不一会,门被打开,进来一位更为苍老的道长,童颜鹤发,神采飞扬,竟是比屋内的道人飘逸的多。
“小友,还在写呐。”白发道长凑前看了看,不过面对这天书一般的文字,旋即摇了摇头。其实内中个别字,他还是识得的,只是串联起来,却是摸不着头绪。更有一些圆形弧形的符号,看似简单,实则奥妙无比,给人一种大繁至简的感觉,令这耄耋老人啧啧称奇。
中年道人浑然不觉,犹自笔走游龙,细看这笔,竟是硬笔,是鹅毛杆制成,自那墨中一蘸,可写出不少内容。老者见他投入太深,恐如此下去,这道人将走火入魔,遂关切的轻推数下,将那中年道人的魂魄唤回。
中年道人看了老者一眼,轻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老者劝慰道:“小友欲成盖天之功,便难一蹴而就,凡事还需从长计议,先吃饭吧。”
二人就此便在这密室中,对饮对食,膳后又闲谈起来。这样的场景,已有数十年,道人侃侃而谈,老者兴高采烈,平常的一天,就这样度过……
咸亨元年,公元六七零年,大唐营州柳城之中。云游多年的白发老道临近油尽灯枯,唤来相伴多年的道人,交代后事。那道人紧握老者之手,显然极其不舍,但老者显然已知天命,倒是释然。
“小友,老道与你相识三十载,借着你的仙法多活了这些年,已然知足。却不知小友之事进展如何,能否在有生之年,得偿所愿?”老者气若游丝,但目光还算有神,许是回光返照,声音竟不显疲态。见道人依旧愁眉不展,老者语重心长的继续言道:“一切皆有天数,小友与我同行这些年岁,竟丝毫未为所动?”
那道人终于开口,缓缓说道:“我欲改天换命,重塑历史,但此事浩繁艰巨,有了图纸,还需很多年寻找材料,或可制造完成。只可惜目下老友将别,我受条件所限,无可奈何。否则日后用一善法,来将此时存档,我便还可为老友续寿三十年。”
“够了够了,活多久才算长寿啊。初遇小友之时,曾听你言,我寿六十有二。如今我已八十有七,难道还不知足吗?只是你所谓存档之事,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岁月或可停止,但后事更无定式。冥冥之中,大道掌控,左右天下,凡夫又怎可行神明之职?”
道人目光一凛,犹自意气风发,“当初我来此地,大显神通,还不是被世人颂为圣贤,传成神灵?千八百年的时光,积累的知识、科技,足以使凡夫,获尊天圣而君临。就如此时火折燧石,皆可取火,便是此间一樵夫,被我送回那茹毛饮血的野人时代,也能成那时之神。”
老者叹了口气,看来这样的对话,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结果倒是无甚差别。当初这小友凭空而现,胡言乱语,状若癫狂,幸亏自己身份特殊,全力护佑,又将其匿藏行踪,才使这怪人得保周全。这么多年来,自己多少也了解了一些他的往事,帝国主义,开灭世之战,已将他的世界化为了乌有。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人类自相残杀、不惜同归于尽,还要芸芸众生一同陪葬,越想越觉得那开战之人,是多么丧心病狂。也难怪这自称是科学家的小友,穷极三十年,辛辛苦苦复制那时光机器,妄图回到毁灭前夕,改变一切。
“小友,听我一言,岁月长河,时光如梭,既成事实,谈何更改。没谁可重塑历史,也无人能改变未来,所有人正在做的,只是造就了当下。就如你所言存档时间一事,若结果始终不如人意,来回推倒重开,岂不是循环往复,永远不得解脱?这何异于此刻的你,将心囚于这执念之中,犹如困顿于六道轮回啊。”随着心情激动,老者重喘了几声,这些话不知说过多少遍,却也不见有何效果。
“小友,我今一去,世间或许再无懂你之人。茫茫人海,心无知音,擦肩摩踵,却解不了无尽的孤独。将来你若堪透此机,使心神蒙获自由,我都会于九泉之下,会心一笑。”老者说完,深感劳累,闭目养神。道人轻柔伺候,甚是关切。
“小友,今日去之人,以吾之身,代汝之名。那二十五年前,坟茔中的空棺,又是蒙了谁的双眼,偿了谁的心愿?身死灯灭,临别之言,小友三思。”老者最后呼出一口气,双目神采尽散,溘然长逝。道人神情黯然,泪水转了又转,终究未曾落下,便被风干。
寒风渐起,一座土坑,旁边倒着一块木牌,上书:老友袁天罡长眠于此。道人雇了几个汉子,将棺木小心翼翼的放了下去,便付了工钱,散了众人。多少年了,自己都忘记了细数岁月的流逝。眼前犹自是千钧一发之际,刺耳的警报声不绝于耳,人类灭亡之刻即将来临。这世间,终将在烈火焚尽后,蒙获新生,只是,曾经熟悉的一切,了无踪影。
什么共生共存,什么求同存异。你有此心,也难保他人也有此意。种族、文化、传统、血脉!这一切,都不相同,如此混乱杂糅的世界,能和平多久?贪婪、野心、杀戮、仇恨,这些难道不是深植于我们灵魂深处的本性吗?所谓爱,一旦受创,便很容易膨化成更大的恨。个人如此,集体如此,种群亦如此。
孤独的自己将如何自处,又去向何方,此生的等待是否只不过是镜花水月?人生的迷惘,不会因生命的长短而发生任何变化。前五百年,后五百年,道人轻笑一声,哪怕是纵贯一万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是时候填土了,道人闭上双眼,默默向老友道了别,又将一本书郑重的放置于棺盖之上。逝者入土为安,生者继续漂泊……
那本老友最喜欢的书,曾被他冠以《天机策》的美名。但道人心里清楚,那不过是另外的岁月之河中,真切发生的一切。何谓天机,堪破又如何,反倒不如老友见自己沉迷之时,关切的呼唤。
《天机策》?还不如叫《推背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