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契约（下）
三年前的夏日，她从F省的一个山区小村，辗转逃来了d城。
原先在家时，她的日子也过得很是凄楚。她的家乡重男轻女严重，她是家里的老大，后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初中毕业后，她没考上高中，于是她就成了那最多余的人，每日在家里，父母对她非打即骂，眼瞅着她快要18岁了，父母一合计，准备将她嫁给同村的富户“傻霸王”家。
“傻霸王”小时候跟人打架，被人打坏了头，成了远近闻名的傻子，寻常姑娘家谁敢嫁给他？但是张翠家穷，父母眼窝子浅，为了那几万块钱，就打算卖了她。她举目无亲，只感到人生绝望。
正在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个从小就被爷爷送人了的姑姑。对了，姑姑去了d城务工，而且，前些年她还听说，姑姑跟她相好的生了一个儿子，那就是她的姑父了，爹有时候想起来就要打她时，常常念叨着，总说姑姑有本事，但是太没有人味儿，似乎是因为她这位姑父在d城赚了大钱，却没想过接济他们半分。
虽然她从小没有在家里呆过，但到底，她是我们家的人啊。
爹喝醉后，常常这么说。
对，去找姑姑，我们的遭遇差不多，姑姑一定能理解我的！张雀暗暗下了决心，趁一个夜里，偷了爹卖她的钱，揣着一路北上，一头子扎进了d城来。
但是一个初入江湖的乡下丫头能有什么依仗？她晃荡了一个多月，没头苍蝇一般，既没有找到姑姑，钱也被人骗光了，而骗她的人，转手就把她卖给了一家夜总会。
身无长技但是颇有姿色的她，从一个火坑刚刚跳出来，又踏入了另一个火坑，成了坐台小姐。那几个月里，她除了忍受各种各样变态的客人对她的百般折磨，还要把挣到的钱尽数交给夜总会的老大。
她想过逃跑，可是回回都被逮到，然后一顿毒打，之后被迫继续陪各种男人，终于染上了脏病。这下，连夜总会的老大和其他姐妹都嫌弃她了。
一个下贱的娼妓而已，即使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她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可是她也命不久矣。她恨她的父母，更恨把她变成这样的世道。
大雨瓢泼时，她如同一只将死的野狗般躺在垃圾箱旁，衣衫褴褛，奄奄一息。
正在这时，一把雨伞遮到了她的头上，她用仅存的力气抬起头，只看到那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那一日，若非我出门倒垃圾，并且好心将你带回去，那今日，世上可还有‘张雀’？”
“我免费给了你药，治好了你的病，并且送你离开，原本也是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是你自己非要回来，逼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不是吗？毕竟，对鄙店来说，你可算不得是什么上好的祭品，不是吗？”
茹今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张翠恨恨地看着她，一时语塞。
她确实无话可说，没错，自打认识了茹今后，她的运气好像变得好了很多，茹今她……就像个活菩萨般……不，是神仙，什么愿望都能帮她实现。
她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以后都要跟着她，只有跟着她，自己才有可能过好日子，可是茹今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像个跟踪狂一样，跟了她很多天，直到某一天，茹今突然受了重伤，躲进那个神秘的里间去休息，而后，一个男人来找她，寻求那种吃了可以让人心想事成的药，她终于发现了茹今的秘密。于是，她要挟茹今帮她。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彼时身受重伤的茹今有气无力地问她。
“我想要钱，要两千万，不，要两个亿，我要成为有钱人！”
彼时的她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我就知道你能实现我所有的愿望！”
“那你可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都不要紧，只要能让我达成目标就行！”
“若这个代价，是付出你30年的寿命呢？”
“你真的能帮我达成吗？”
张翠双眼放光，“只要能帮我实现愿望，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付！”
“好……”
茹今有气无力地掏出了一张契约。
“空口无凭，我们立字为据！你且先画押，待你愿望达成之时，就是你酬劳支付之际，届时请务必来这里签字完成契约，你可能做到？”
“没问题！”
“三年前，我蒙茹老板大恩，这个我自然不能忘记，可是，这两个亿是唐乐他自愿打给我的，若说我得了这两亿是因为茹老板，那我是不是更应该谢谢唐乐啊？”
“……这么说，张雀小姐这是铁了心要赖账了？”
“欸～话可不能这么说，茹老板大恩大德，我自然没齿难忘，但是，从结果看，茹老板似乎也没有像您说得那么神吧？所以，我觉得，我们这契约……是不是可以打个折？”
张雀说着，再次将那张契约推了回去。
里间的房门再次打开，时永站在柜台里面，望着一前一后走出的两个女人。前面的女人满脸得色，回头便给了茹今一个大大的飞吻。
“谢谢你啦，茹老板！”
说着她打开了门，走了出去，伸手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你还好吧？”时永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还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她赖账了？”
“嗯……跟唐乐一样……”
“你打算怎么做？”
“契约不可更改……”
茹今望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扬长而去之后，冰冷地吐出了几个字：
“违约者，死！”
却说这边，张雀自己也未曾料到，竟然如此轻松就能赖掉，她无比欢欣雀跃。
唐乐死了，他死之前，所有的钱都打到了自己的账上，原本她的计划，是在唐乐完成所有这一切后，再想办法摆脱他的，却没想到，天随人愿，唐乐竟然莫名其妙地自杀了？
也好，剩下这些都是我的了！
张雀嘴边绽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我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时间再次回到三年前。
三年前，她跟那个神神叨叨的茹今签订了一纸荒唐的契约，她要付出30年的寿命，让茹今帮她实现愿望——谁知道还能不能活到30年后，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想办法赖掉就是。
她这么想着，毫不犹豫地摁了手印，之后茹今给了她一颗小小的白色丸药，让她吞下。
“从今天起，你的所有愿望都将达成，但是你的承诺也不可忘记，切记切记！”
而后，她病痛全消，状态似乎更胜从前，然后她再次回到了夜总会，周旋在各种声色犬马的男人之间，不动声色地为自己积攒着人脉。然后，终于有一天，她认识了唐乐——她的“姑父”，也是那天去药房找茹今却被她发现的那个男人。
没错，张翠翠就是她那个从小被爷爷送人了的姑姑。她跟青梅竹马的唐乐一起来到d城打拼。她做保姆，而他则去了发廊，当了一名托尼。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姑姑没有跟姑父结婚，而姑父转身娶了他一个顾客，名字叫白小婵。
呵，男人，果然都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接近唐乐，顺利被他“包养”，成了他的金丝雀。
而那边，唐乐因为太太怀疑他与张翠翠的关系，不胜其烦，所以三天两头躲出去，后来，唐乐就在龙塘偷偷买了一处房子，把她安置在那里。
如果故事就这样发展下去，那她当然乐得一辈子做唐乐的地下情妇。
可是，故事的转折往往也是来得这么突然。
那一天，有人狂摁她的门铃，待她打开时，被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耳光。
两个男人突然上了门，他们自称是白小婵的哥哥和弟弟，也就是唐乐的两个舅哥，不但狠狠收拾了她一顿，还……
末了，他们撂下了一句话：
唐乐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白家给的，包括你身上的衣服，和你住的这个房子，你别痴心妄想了，他这辈子都不敢也不可能离开我们白家，而你，不过就是一个妓女！
妓女！
这个词狠狠刺痛了她的心！
那一行人扬长而去，而张雀久久趴伏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长长的指甲狠狠地嵌入了肉里。
白小婵！
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各位乘客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从d城飞往悉尼的d3313次航班即将起飞，请各位乘客们抓紧值机！”
地勤小姐甜甜的声音响起，张雀把眼罩拉了下来，顺手关上了飞机旁边的窗户。
等再次醒来，我人就在澳洲了！
张雀开心地想着，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