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连环（上）

茂茂举起眼前的那杯微凉的水，一饮而尽。

“您说的没错，我一开始并没有将老韩家的事儿放在心上，因为我认识他时，他已经跟老韩是过命的交情了，我只是知道，老韩一直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而自从他老婆死后，那个孩子就很可怜了，我第一次跟他单独接触时，他好像才九岁多一点，就是他妈妈过世后一年多……”

茂茂的思绪飘回了十一年前的夏天。

那时候，茂茂刚刚流掉了第一个孩子，二十五岁的年纪，身心皆饱受创伤，然后，她拿着老周给的一张黑卡，四处挥霍，就在那时候，遇见了离家出走的韩英浩。

那个孩子像一只负伤的小兽般，龇牙咧嘴地面对着整个世界，包括茂茂，这反倒激起了茂茂对这个孩子的好奇，于是，她不顾那男孩的挣扎，将他抓进了就近的一家肯德基。

一顿炸鸡吃完后，那孩子的戒心明显小了很多，而茂茂也发现了那孩子身上一块块的青紫和一些小小的针眼儿。茂茂没有多问，开车就将那个孩子送回了家，但是，心里却隐隐猜到了，老韩要做的是什么事。

“是毒品”，茂茂温柔地说道，“想必孙队您也已经知道了，韩英浩，只是一只用于实验的小白鼠。”

孙队的脸色黑沉着，并未应答。

茂茂自讨了一个没趣，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讲述着当年。

后来，韩英浩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许，在他心里，这个年纪只是他姐姐的美女，是母亲般的存在。向来是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的茂茂，破天荒地，也对这个少年展现出了强大的母性包容。

直到某次，老周喝醉了，突然发疯一般砸烂了她的梳妆台，并且第一次动手打了她。那时候，老周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离老韩家那个小崽子远点。

“可笑，我当时还以为，他只是吃醋了……”茂茂轻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后来，老周曾经惶惶不可终日了一阵子，脾气一度也喜怒无常，乱摔乱打，茂茂那时候才发觉不对。

老周不是小孩子了，他不可能单单因为茂茂与老韩儿子接触就大发雷霆，茂茂也有些心惊，莫非老周会读心，猜出了她知道老韩儿子被虐待的真相？但是，很明显不是，于是，鬼灵精茂茂再次不动声色地开始套话，试图套出韩英浩的真实身世，无奈，老周是比她更加奸猾的老江湖，越发将嘴闭得严实，茂茂也就更加肯定了，韩英浩的身世有问题。

后来，她总算知道了，这个孩子，是老周从他父亲的一个堂弟手里拿来的，那个堂弟很小就被别人领养走了，后来也一直是个光棍儿，蹊跷的是，他把那个孩子交出去后没多久就突然暴毙了，当然，一个无人牵挂的光棍儿，他的死活，其实没有太多人在意，村子里也只不过草草地将他埋了，一个人，生前如蝼蚁飘萍，死后不过也只余一抔黄土了事。

茂茂站在那处荒坟前，突然感到史无前例地冷，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后来，她再也没提那件事，而老周的情绪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就在当时的市长陈玄谷跳楼自杀后，茂茂强摁下了心里的怀疑，继续呆在老周身边，做他最温柔的解语花，而老周也为了补偿那阵子对于茂茂的冷待，送给了她一座在远在京城的别墅。

茂茂开心地收下了，但是心里却隐隐有了怀疑。

因为彼时，最大的案件，不过就是陈市长的自杀案，而她也从别人那里听说过，陈市长在几个月前，突然将妻女送去了m国，同时带走的，还有大量的不明来源资金，而且，他在临死之前的那天，去过临市的q市，见了几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此时，茂茂只是多少有些确定，他们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但是，依旧没有想到韩英浩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直到韩英浩最后一次来见她。

“他们杀了我爸，现在还想杀我”，男孩咬牙切齿地说道。

“什么？你爸？”茂茂大吃一惊。

韩英浩则是点点头：“我偷听过死老头的电话，他提过，我爸死了还给他们留下这么多麻烦，当时就应该斩草除根，连我一起处理掉。昨天，他不知道给谁打电话，说差不多了。”

茂茂更加心惊：“你是说，他想要对你动手？”

韩英浩又点了点头，一脸愤恨：“他自己的野种找回来了！”

茂茂了然。

从两三年前唐乐的老婆死后，他好像就无心给老韩做什么马前卒，而是专心致志立他的深情人设，靠吃白小婵的血馒头大赚特赚，不比跟着老韩这样刀头舔血更有盼头？这种情况下，他还留着韩英浩的目的，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没培养起来吧？一旦他的亲生儿子成了气候……

茂茂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前的韩英浩一眼。

虽然眼前这个韩英浩太过鲁莽霸道，可是，他却是真心将她当成母亲来依赖的，何况，这些年她陆陆续续流了三个孩子，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满腹遗憾，不知不觉间，她似乎也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般疼爱。

思及此，她给了他一个地址，并且告诉他，去这个地方找一个人，是d市曾经最大的黑社会刀疤宋的前手下，三年多前，刀疤宋这一伙被一网打尽，只有这一个人当时在外地，没有被抓捕回来，而他现在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去做曾经的活计，只敢偷偷倒卖一下枪支、匕首等管制类武器，也是茂茂那时候唯一还认识的黑头头。

韩英浩照做了，茂茂也从对方那里得知了韩英浩买了一堆匕首绳索类的东西，她也就心安了不少。

只是没想到，从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听说过韩英浩的半分消息，她知道，韩英浩大概率已经遭遇了不测，杀他的人必然是老韩。

就在此时，她突然想起了，韩英浩曾经说过，是“他们”杀死了他的亲生父亲，茂茂这时候才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韩英浩的父亲是曾经死于意外且让老周和老韩那么忌惮，那他的父亲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承认，我跟你们透露这个消息，确实是想验证，韩英浩父亲的真实身份，我隐隐也能猜测出，不外乎那几个人，只是……”她欲言又止着。

“只是，你并不能肯定是哪个人，只是肯定，他们幕后的靠山，包括老周的靠山，是同一只老虎，对吗？”孙队斜晲着她说道。

茂茂点点头，再次抬头望向前方，茹今又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了。

“韩英浩最后一次见我时，曾经拜托我，无论如何帮他查一下他父亲是谁，真实死因又是什么？一方面，确实有我自己想要满足自己好奇心的缘故，另一方面……也许你们并不相信，我确实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可是唯独这件事，我想对韩英浩有个交代，可是我手头的消息非常不确定，所以，利用了孙队，对不起”，茂茂坐在椅子后，对孙队做了一个半鞠躬的姿势。

孙队点点头：“好说，即使你不诱导我们，我们迟早也要查清这整件事，让它闭环。”

“说起来这件事还得谢谢你，我们确定了那个孩子的来源，从鬼山镇的深山一个小村里，一户姓周的光棍那里拿到的，我们查了周书记的社会关系，调用大数据进行分析，终于将他与那位周姓光棍联系了起来，证据就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