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家门前
余烬和展舒云一路烧过去,遥遥看去,就像一条自两端引燃的火线向中间燃去。
然后,狭路相逢。
“别出声别乱动!”余烬一把拉过展舒云藏进狭窄拐角的暗处,凝神屏息。
余烬知道展舒云,展舒云却认不出余烬。
他本疲于奔逃,却不想冷不丁被人捉了个正着,不过此刻这人只是禁锢着他同躲在这狭窄角落,并没有伤人的意思。
不过,展舒云微微偏头看着一身漆黑的黑巾蒙面的人浑身紧绷,是敌是友难辨。
他肩头的断箭已经在体内两天了,此时伤口不再流血,但却开始化脓发炎,略一动便疼得厉害,炎症带动体温攀升,体温使得头脑愈发昏沉。
两人呈面对环抱的姿势,展舒云的身量比余烬要高很多,但是此刻他体力消耗殆尽,过高的体温也在烧灼他的力气,他双腿微曲,两人处在一个相对等齐的高度上。
他下巴磕在面前人的肩上,这过于亲密的姿势叫展舒云感到无措与羞恼。
面前人的怀抱是冷的、凉的,甚至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没有温度的,冰凉的气息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叫他清明了些许。
余烬对着展舒云扬了扬手中的火折子,说到:“有道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朋友可要与我一道搏一搏?”
是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展舒云沉声道:“我如何信你?”
余烬闻言啧了一声,“那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他们在那里!”
“那里有人!”
“放箭!”
余烬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卦爆竹,用火折子点燃后一丢一掷,爆竹噼里啪啦炸成一片。
余烬趁乱拉起展舒云,叹气道:“跟我走吧,不会把你卖了的。”
她本可以不管这等事,但谁叫这位展霄展大人对她说,要护她平安无虞回京呢!
她最欠不起人情了。
——
带着展舒云从匪寨出来后,余烬先是应付崔涉溪,谎称大概是野鸡吃了什么东西导致它的肉有了致人昏迷的功效,而她吃得少所以醒的也早,也不管崔涉溪信不信,丢给了崔涉溪几张银票把他打发走了。
后又重新走上官道,把展舒云交给了半路上碰到的悠哉悠哉的徐鸿和常文远,也不管两人惊愕和疑惑的表情,只留下一句“去问你们大人。”便分别了。
所以说,还是独来独往轻松,这一顿折腾将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气力也都耗进去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除夕日前夕赶到了京城。
夕阳斜坠,隐没半山,青石垒砌的城墙半面光华半面凉,余烬撩起车帘透过小窗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池,眼神平淡心情平和,看不出丝毫游子归家的期盼与热切。
车队速度骤然慢了下来。
入城之后,家家户户都贴着红火的对联,对开的大门上粘着年画,上悬着纸糊的灯笼,有几户人家进程慢了些,架着梯子正做着这些过年必要的装饰活计,可以说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用最好的心情与姿态迎接新年的到来。
马车行进一个宽阔的巷子,从进入这个巷子起经过的每一户人家,围墙都颇为高大,也颇为绵长,大门口也一个赛一个的气派。
看来段家在平京这个权贵云集的地方地位不低。
也是,毕竟有当朝首辅,人人都得尊称一句段阁老的老人。
余烬侧首支颌百无聊赖的想着。
有的人家还在为这个年装饰着,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小厮婢女们看着这辆朴素陌生的马车皆是满眼好奇,时不时打量一番,暗自猜测这看起来可以称得上寒酸的马车是要去哪家。
而透过车帘惊鸿一瞥的人则是想着生得这般标致漂亮的小姐不知道是哪户大人家的亲戚?从前是否来过?瞧着倒有几分眼熟。
马车停下,余烬掀掀眼皮,段府到了。
段府的大门除了上面挂的牌匾不同,其他的和这个巷子里倒是没有很大的差别,厚重的青石板路上神气的石刻狮子分列两旁,对联贴的极为对称,对联上的文字筋骨奇强,可见执笔人的功底十分深厚,朱红的大门应当是重新上过一遍漆,透出一股子“新艳”来。
半路上雇来的丫头上前扣门,同样半路上雇来赶车的马夫从车辕上跳下来,搬了脚凳放稳以便余烬下马车。
“您是?”
丫头道:“小姐回来了,速去禀报。”
开门的小厮抻着脑袋越过丫头往后瞄了一眼,微微躬身然后迅速跑开,“原来是小姐回来了,我们公子可是念叨了您好久呢!您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禀报老爷和公子!”
门内叽哩哐当一阵乱响,伴随着带着气喘声的“小姐回来了”的呼喊,小厮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余烬也不由得被他这高亢的情绪感染忍俊不禁,偏头问留在门口好奇打量她的另一小厮:“这是哪个院里的,这般活泼机灵。”
小厮红了红脸,腼腆道:“这是公子的书童,叫做段篱。”
“原来是哥哥身边的书童,倒是不好讨要了。”
小厮忙道:“咱府里的下人虽不多,可也不少,紧着您挑便是。”
余烬摇了摇头道:“我也就是说说罢了,不必当真,且我喜静,身边的人自是越少越好,够用便可。”
说话的功夫,厚重的木门吱呀重新打开,为首一人约莫天命到耳顺的年纪,须发黑白参半,即便一身常服却也是不怒自威,瞧着便颇具威严。
这便是当朝首辅,段昶,段和通。
在他身后落后一步,是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而妇人则由一名身形高挑的青袍少年虚扶着。
主母郑氏,和段家嫡孙段青荣。
余烬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不亲近,也不过分疏离,依着从前学的礼仪欠身行礼,“见过祖父,母亲。”
接着又对着段青梧喊了一声“哥哥。”
段青荣微笑道:“盼了这么久,妹妹总算回来了。”
段昶也道:“去信那么久,不曾想今日才到。”
余烬回道:“路途遥远,加之大雪封路不好走,故而耽搁了不少时日,幸而赶着年关最后一道坎儿回来了。”
段昶捋了把胡须,“嗯,平安回来就好。”
郑氏终于出声道:“公爹,青梧舟车劳顿想必乏的很,院子我早早便吩咐打扫出来,府里热汤饭也已备好,先让孩子进府歇息吧,有什么话晚上再也不迟。”
段昶连点头:“是了,你先回去休息,等晚些再来书房找我。”
“是,祖父。”余烬又看向郑氏,“多谢母亲关怀。”
郑氏淡淡应了一声“嗯。”
“不知我提前打发来的婢女……”
“快些进府吧,剩下的晚些再说。”段昶说罢,率先转身迈进大门。
话被打断,余烬遂收了话头,她礼貌笑道:“是,祖父。”
余烬仰头,牌匾两侧大红灯笼分挂两侧,在晚风的吹拂下细微摇晃,耳边听得巷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人语,分明嘈杂,她却觉得更加寂寥。
“矫情。”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喃,余烬抬脚踏进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