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是我不好
初来时,他只奢求能够活下去,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坐上魔尊之位。
那时魔界已无主多年,魔道陨落,众人皆痴迷魔蛊术法,渴望获得无上之力,免去漫长修道的煎熬。
长此以往,几大魔族氏族也随波逐流,不修魔道,反而出了不少大蛊师。
他们企图以魔蛊统治魔域,于是合谋出了一个主意:以魔蛊术为竞争内容,不论生死,谁赢谁是新的魔尊。
他们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不论是哪一个坐上这位子,血魄堂定会炉火通明,熔炉山也会添几个冤魂,彼时魔域将重回千年前的炼狱,再无宁日。
于是乎,在苦晏的反复劝说下,他便顺从了民心所向,苦练魔蛊术,最后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们被自己的蛊术反噬——成王败寇,他顺利截了那些人的胡。
魔族向来慕强,他虽是外族,但那几个蛊师平日作恶不少,而他却赏赐大方、体恤民情,大家都分得清好赖,渐渐地也都接受了。
除掉了几大作恶的蛊师,如今魔域的确没有能与他抗衡之人,但几大氏族对他也是怀恨在心,只因忌惮没有动手,在暗处伺机而动,找他的错处。
奚岄不答,低头思索着什么,突然反问道:“当年,你摔掉的那玉盏,本就是空的,是吗?”
她的声音很轻,听得出在极力压抑着某些情绪,带着轻微的颤抖,她没有抬头,紧绷的唇线却难掩哀痛。
北溟熠怔住片刻,没想到她突然问到这个问题,迟疑不决了一会儿,不知如何作答。
她继续追问:“你和我说的话,也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那些说利用她的话,让她每每想起,就连呼吸都会心痛的话,已经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了。
她终于抬起一双泛红的眼,心酸地看向他,语气带了点不甘:
“为什么要骗我……
又为什么当初,不来找我?”
溪玉仙子是她告发的,她屠杀了那么多生灵,也该自食恶果;小馒利用了他的善心与同族情谊,他也该是受害者。
明明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却因为他毫无反抗之力,就得平白无故承受这些……
而他,哪怕是被追杀逃亡,几度濒死,却也只对她道一声“安好勿念”,好让她安心。
看她咬着唇,双眼通红,快要落下泪来,北溟熠有些着急了,无措地上前一步,手却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是我不好……我不该不与你商量就——”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他唇上忽然触到一片温热的柔软,有香甜的气息缠绕在鼻尖。
奚岄仰起脸,闭上有些发涩的双眼,然后以吻封唇,堵住了他那些自责的话语。
荒原寒凉,他的唇瓣亦微凉,显然,他没有料想到她的举动,错愣在原地好一会儿。
只是片刻之后,她便被拉入怀中,一双大手环绕着,将她纤细的腰肢禁锢住。
他像是捧着一块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生怕她下一秒就会将自己推开,只是轻柔地缠绵着,沉溺这来之不易的须臾甜蜜。
方才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在此刻,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她闭着眼,脸上附上温热的指腹,失去温度的泪水被轻轻拭去。
这一个吻,隔了太久太久,又隔得太远太远。
都道当局者迷,的确如此,她这些年迟迟没有认清自己的心,究竟是在为谁而痛着。
是与空桑师弟的同门情谊和亏欠愧疚更多一些,还是他在心中的分量,在不知不觉间增加了,因此心痛于被他欺瞒利用,亦或是后悔那时没有选择信他,没有护住他……
最后,她倒在他的怀中,仿佛化成一滩水般,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小声喊道:“北溟熠。”
“嗯。”他应道着,嗓子有些发哑,眼中似乎浮起一团水汽,垂眸深深地看着她。
“我得走了。”她迫使自己看上去从容一些,扯起一个笑容:
“我们……我们终究不是同路人,过去种种恩怨,今日就此了结吧……
我祝你往后修行之路顺利无阻,祝你能得偿所愿,早日将魔域这炼狱之地,变成一片新的净土。”
怪她太过于迟钝,花了足足一百年,才看清自己的心,而如今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成了这魔界之主,而她是仙门弟子,更是肩负重责的神女后人,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时间,更是仙魔二界无法跨越的渊源。
“我还有一句话,想问你。”北溟熠牵住她的手不舍放开,神色悲切,认真道:“待你听完,我只求你的一个答案。”
见她点头,北溟熠目光切切地看向她,眼尾微泛红:“我自知在你心中,区区一个我比不上这四界苍生。
但如果,我能做个寻常小仙,在天境与你一起修行——你可否容得下我这一点凡俗小爱?”
他一字一句道,无半句不是发自肺腑,昔日故作狠绝的伪装,在此时也尽数卸下,仿佛时光又回到在天境的那些年,他不过是只一心渴求修仙道的灵兽,在她面前永远只需做自己。
她仔细地听完,却沉默着没有开口,良久,就当对面的人垂下头去时,她轻点下巴,如从前一般,习惯性地伸手掐了把他的脸蛋:“容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