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梦想的距离

高一上学期，我们的教室都在学校的宏志院里。所谓宏志院，就是按中考成绩分出来的，两个文科班两个理科班。高一到高三的，都集中到一个院子里。所谓宏志班，也就是重点班。1776年，北美大陆一群神人，向全世界颁布了一篇《独立宣言》。第一条就是：人人生而平等！

我们太中伟大的校领导们，显然没有学过历史，鬼知道他们有没有上过高中。我，去你妹的宏志班！我记得某个学校的贫困班，名字就叫宏志班，表示咱人穷志不穷。显然和我们，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是谁抄了谁的灵感。

由于中考水平还可以，很不幸被分入宏志班。最幸运的是，王语嫣也选了太中。更幸运的是，她也在宏志班。我是文科，她是理科。但我痴痴地想，这显然不是界限，而是我们优势互补的充分必要条件。可是幸运，也是不幸；就像缘分吧，是良缘，也是孽缘。终其一生，我们都无奈地活在，祸福相依的夹缝里。

那时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与她擦肩而过。前几次她都愣愣地看着我，不说话。我也呆呆地看着她，一样不说话。后来一次相向而行时，她还是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嗨，靓妹，你好呀！她微笑着问，你，也是新星中学的吧？整个初中，我都只是默默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好吧，没能让她认识我，这是我的错！

我问，是啊，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她点点头，董灿。看来我在新星的知名度，还是挺高的嘛。有一次亲戚去学校给我送东西，就随便问了个学生说，同学，请问你认识董灿吗？那同学直接就兴奋地说，啊，我知道，年级第一名嘛。我带你去找他！这一度成为亲朋中的美谈，如今真是不堪回首啊。以前我是在月亮之上，现在只能在梦里，自由飞翔。

我继续问她，你怎么知道的？她说前几天下楼梯时，和她一起走的女生激动地对她说，哇，我刚看见一个男生长得好白啊！旁边一个男生说，那是我们班的董灿。然后，我就走到楼梯口了，正好被她看见。然后，她就这样知道了我的名字。原来竟如此，顿时觉得，有点小尴尬。

我是一个生性挚爱自由的人，宏志班那种环境，简直就是我的黑监狱。我渴望来一次，肖申克的救赎。我不想为高考而读书，我想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然而我想读的书，只是课外书。每天上课都是昏昏欲睡，一天十节课我能睡六七节，班主任的课也照睡不误。现在也搞不明白，当时为什么那么困。

据说人有三魂七魄，或许是王语嫣把我的魂魄勾走了，留下的太少。真的很困，怎么样都不行。扇自己耳光，清醒三分钟。站起来听课，站着也能睡，可我也不是属马的。后来买了一根大头针，想以鲜血来刺激自己，学一下“头悬梁，锥刺股”的古代大学霸。还是睡，因为只刺了一下，便紧急收手。真舍不得，挺疼。

从小我就知道，“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是一个真理。但在变态的高中，真理也会行不通。什么是高中？昏昏欲睡，而又强自清醒！其实，我最欣赏的一个比喻就是，老师像蜡烛。因为我一直都对蜡烛，有种特殊的反应。只要看见蜡烛，我就顺便想起黑夜。外面下着淅沥小雨，而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然后，我就困了。

在高考的高压下，别人一个个都是用力拼搏，奋发图强。我却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他们早读我唱歌，他们听课我睡觉，他们写作业我写小说。有人愿做大鹏遨游万里，有人愿做雄鹰搏击长空。而我不过只想做个小麻雀，在芦苇荡里自由地穿梭。

我真的没有宏大的志向，所以根本不适合宏志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每天看着王语嫣，心乱得一塌糊涂。既然无法靠近，那么我就选择远离。最后一个原因是，我实在看不惯，班主任的那张脸！他身高150，长得油头粉面，特长是吹。我觉得风扇在他面前，都要无地自容，空调勉强可以望其项背。

他教三个班的语文课，但是三个班同学对他的评价，竟是出奇的一致——贱！以至于在我离开宏志班后，住我隔壁的谢安，一放学就跑到我屋里。第一句话就是，唉，我滴乖乖，班主任真贱！然后我就问，今天是怎么贱的？接着他就吧啦吧啦一大堆，说明是怎么贱的。最后我们一起总结，tmd,确实贱！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所以，不自由，毋宁死！虽然他出于自己的小算盘，再三阻拦，我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宏志班。NNd，没想到的是在我走后，他竟然搬弄是非。在宏志班给我光辉的形象抹黑，关键是还在王语嫣的班里抹，小人！我宁愿全世界的人都唾弃我，也不愿喜欢的女孩儿对我有一个白眼。

以前总赞美老师，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蜡烛。我相信从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以来，这样的蜡烛数不胜数。但是现在的蜡烛，已经越来越少了，倒是越来越多了手电筒。现在很多老师，就是个手电筒。既能装蓄电池，又能充电，还可以自定义调节光源。不用燃烧自己，想照谁照谁，想照多久照多久。擦，开关还在自己手心里摁着！一不开心了，照瞎你的眼。

太中的班级有三种，一种是宏志班，一种是普通班，最后一种就是介于二者之间的过渡班。我就是去了过渡班，2班。十分不解，过渡？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你要过渡到哪儿？或许，高中就是一片苦海。我们就一直在过渡，偏不回头，永不上岸！

在这里，我遇见了晓威，遇见了尹小妹，遇见了楚楚。当时和晓威坐同桌，可能是还没有还魂，我上课还是照样睡。晓威就每天拍醒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一堂政治课。我睡着了，他轻轻把我拍醒。我望着黑板呆了一会儿，又睡着了，他又把我拍醒。不好意思，我，又睡着了！

他继续把我拍醒，看我一脸迷茫的样子。又帮我把课本翻到老师讲的那一页，还给我指了指是哪一行。如此反复好几次，后来我狠狠给了自己一拳，正中心口。实在不好意思再睡了，不然我就是这世上最不知羞耻的人。孟子说，无羞耻之心，非人也！目前，我还想做个人。

从此以后，我俩就成了生死之交。晓威说，这是醉生梦死之交！是的，我和晓威，是睡觉睡来的友谊。后来在2班，发生了许多的故事。可不管欢笑还是泪水，我都无悔当初的选择。人生固然有许多路，然而无论选哪一条，都有最独一无二的风景。当然，也各有各的坑。

高三时，据说为了让学生有个优良的学习环境，高三所有的班级都迁移到了学校西区。我们都搬进了红砖瓦房里，不用每天在楼梯上爬来爬去的，而且迎面就是状元湖。而且我的老天爷，没想到我们班的斜对面，竟然就是王语嫣的班！

于是，我们每天又有了擦肩而过的机会。不少机会，还是我综合太极八卦五行阴阳的诀窍，主动创造的。在天文地理人事的框架下，在时间地点路人的把握上，几乎算无遗策。如果继续努力的话，搞不好能秒杀张良刘基诸葛亮。我真想告诉牛顿，爱情才是第一推动力！

我们渐渐熟悉，渐渐成了可以开怀畅谈的朋友。借用《奋斗》里的一句话，语嫣，我渐渐地，贱贱地爱上你。在某些上课的时候，我就一边构思小说，一边祈祷。地震吧，地震吧！一旦地震，我会立刻冒着生命危险，冲出去救语嫣。没想别的，只想让你知道我的爱，死了也想。我有罪，我祸国殃民，我该死！不过，我考不上哈佛，语嫣是要负绝对责任的。

每天早晨五点就得起床，我实在困极了。于是我就像念佛一样地，念着她的名字，语嫣，语嫣。再大喊一声，为了你，王语嫣！然后，就从床上一跃而起。有时候喊得声音太大了，隔壁的谢安就敲着墙壁大骂，神经病，你又做春梦！不想写作业时就想，为了她，我得写！不想听课时还是想，为了她，我得听！

高三下学期一度想退学，去当一名国际海员，想把自己放逐在海洋上。漂泊，流浪，哪一天碰上几个索马里海盗，或者一场暴烈的海啸。就让上天结束我这，毫无意义的一生吧。如果没有意外，我想和那个海上钢琴师一样，一生不再上岸。宁愿这一生孤独，我也不随波逐流。世界对我来说，就是没有开头和结尾的小说。对于生命，我从来学不会，什么乐观。

关键时刻我就想，不行，为了她，我要坚持！我只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多看她几眼。我只想在高三，这个人生中一段要命的日子里，默默陪在她身边。我只想陪她，走到高考的终点。尽管，这一切她并不知道，也绝对不需要。我只是默默地，默默地，连忧郁都是默默地。

高考前她曾问过我，董灿，你想去哪里上大学？我说，一本弃权，二本大理。万一失误，三本丽江！何曾想到，一语成谶！话，果然是不能随便说滴。她笑着说，都在云南啊，都是那么美丽的地方呢！我说，是呀。彩云之南，云贵之巅，多有诗情画意！然后我问她想去哪里。她毫不犹豫地说，北京，北京，北京！

我问，为什么喜欢北京？她摇摇头说，不知道。她喜欢北京，没有什么理由，也许喜欢就是最好的理由。我开始关注这个并不了解的城市，北京。虽然并不想去这座城市，但还是会尽力了解那些。北京的故事，北京的风景，北京的小吃，北京的一切。后来，我还疯狂地爱上汪峰的那一首歌，《北京，北京》。

高考后又遇见了一次，很清楚地记得，我们说过的最后几句话。我说，王语嫣，如果以后有时间，到云南找我玩儿呀？她说，好啊，一定去！然后她又说，北京欢迎你！我笑了笑说，再见！她说，拜拜！然后，她转身离开。我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国泰路的夕阳之下。那一刻，我的青春独自失落地落幕了。就像五彩缤纷的豪华显示器，顿时黑了屏。我很想哭，可是没有。

整个高中我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就好像一直都在，一个寂寞的山谷中独自游荡。那个山谷，一直都处在黄昏里。或许因为人生，或许因为青春，或许因为少年维特那一样的烦恼。或许，也是因为家庭。家庭本应是温暖的，安全的。可是我从家庭得到最多的东西，却是寒冷，和恐惧。没有避风港，只有冰工厂。

欢乐喜欢不辞而别，厄运嗜好悄然降临。刚上高二时，父母各奔东西，最亲爱的奶奶过世。一直风雨飘摇中的家，终于完美地支离破碎。自从那时，我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家了。这让我无所适从，继而开始自生自灭的，自我放纵。

其实，一切的磨难，都不是堕落的理由。只是，我天性孤冷，从来就没有真正热爱过这个世界。哪怕我正抱着一个喜欢的女孩儿在怀里，爱的只是那时的她，并不是全部的世界。曾经有人问我，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我说，我唯一后悔的事情，是来到这个世界上。这是我说过，最真心的话。比那些“我爱你”，还要真心。

庄周梦蝶，是我最爱的寓言。经常一厢情愿地幻想，有一天忽然醒来。发现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可是，终究只是幻想。既然无法醒来，我就睡得更深。但愿长睡不复醒，只怕醒来正三更。三更夜太寒，冰凉此人间。

于是，我开始沉浸在文学，和音乐的怀抱里醉生梦死。沉醉在每一个可爱女孩儿的笑颜里，不能自拔。我无法安然入睡，可也不愿再清醒，所以时时借酒朦胧。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日子像秋天的黄叶一样，簌簌飞落在身后，带着尸体破碎的声音。

高考分数下来后，志愿直接填了个丽江。先去青岛后去温州，疯狂玩耍了一个月。接着回去，每天看电影打游戏，自闭了一个月。然后，就和晓威结伴来了丽江。梦想是大理，现实是丽江，这大概就是梦想和现实的距离。还好，距离不远。至少，我还在云南，我的远方。至少，我还有晓威，我的兄弟。

可是，却没有语嫣，也没有梦想。语嫣，已经去另一个远方了。呵，梦想，其实要梦想做什么呢？对吧？又不可以吃嘛！很想很想知道，这世上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经常我会深深地想，我在这世上，到底拥有过什么？要舍弃什么？要追求什么？而我最珍贵的，又是什么？想不通，于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