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画作未完成(二)
此前我还弄不明白,方才赵思檬那句“我和他的工位都在最里面,你站在门口是绝对看不到什么东西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当画室内的景象呈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画室内的陈设大大迥异于寻常教室。普通课堂里摆放着的是制式的桌椅,座位上有没有人在一望而知;而眼下这间“综合教室2”,内里却林立着几十具画架与画板。一人多高的画架与竖横不一放置着的画板组合在一起,好似一面面由木头构成的风帆,阻拦住了一切向里窥视的目光。
“慧珺,你发现没有,这个画室出人意料的大啊,最内侧的后排墙壁居然离门口那么远。”梁怡菲啧啧称奇道。
“恐怕是因为它是由两个教室拼合起来的吧。”我伸手指向画室的中部。那里的天花板和左右两侧墙壁上,各有一段突出的建筑结构,这圈功能不明的砖石显得尤为多余。“我猜在原本的这个位置,曾经存在过一堵墙壁。为了方便教学,学校在假期请来施工队砸墙,把两个教室打通了。你再看角落的那堆杂物后面,是不是有一扇门若隐若现?我想它可能并非什么画室的后门,此前应该曾作为后半段教室的正门使用。”
“有道理,这些美术生使用的画架画板以及搁在脚底的画材工具,实在是太占地方了。要是在普通教室里作画的话,一定会施展不开的。”
“是啊,还得考虑到那个静物组合,也要占去一块不小的面积呢。”
画室的正中央,摆放着由数个不同材质的器皿、各种花朵、水果和两块异色画布组成的静物模特,学生们以此为圆心,围其而坐进行绘画。毕竟只是教学用具,又因赶上放假而一连几天没人打理,插在大肚广口花瓶里的鲜花早已成了枯枝败叶,几枚苹果看着也不太新鲜的样子。
尽管是普通教室的两倍大,可画室给我的感觉依然逼仄,满地的杂物实在不知道让人怎么落脚。就连身为画室使用者之一的赵思檬,也得小心翼翼的穿行在画架之间,千辛万苦才跋涉到位于内侧的工位。
“啊!”
毫无征兆的,一声惨然的惊叫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声源来自于画室内部,那么显然赵思檬就是发出尖叫之人。由于事发突然,我和梁怡菲便也顾不得许多,我俩一边粗暴的拨开挡道的画架画板,一边急促的询问起来:“思檬,你怎么了?!”
回应我们的只有无声的沉默,这使我们的内心更加焦躁。我俩几乎是硬生生的冲撞出一条道路,几秒内就赶到了赵思檬身边。最后半步路程时,梁怡菲手中的奶茶袋不巧被某个画架的一角勾住,毫不知情的她无意一扯,袋中的奶茶顺势掉落而出,重重砸在地上。
尽管我们三人在飞溅的奶茶下无一幸免,但此时的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顾虑去渍去污这类小事了,因为面前的奇景勾走了我们全部的心神:此刻,一个年轻俊朗的男生映入眼帘,他正仰面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枕在一片丰富多姿的色彩中。而五彩斑斓的大团锦绣里,那抹妖艳的鲜红是最惹眼的存在。
男生英俊平和的容颜与遍及他身上身下的大量颜料都没有吸引我的视线,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此人的胸口上——那里正纹丝不动的插着一柄短刀。短刀只留漆黑的刀柄在外,雪亮的刀身自然是全数没入了他的体内。
中刀处恰在心脏的位置。换言之,眼前这个遭到利刃透体的男生,存活的希望已经相当渺茫了。
在意识到距我近在咫尺的地方赫然倒着一具疑似尸体的物件后,我的大脑一时失去了对现实做出思考的能力;梁怡菲的反应也没有比我好太多,她正展现出我此前从未见过的手足无措的模样,想来巨大的视觉冲击力对她的神经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赵思檬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她的动作唤回了我俩飘忽的思绪。尽管不久前还被眼前这幅骇人景象惊吓出声,但她应该是此刻画室里最为冷静的人了。相比于我和梁怡菲这一对儿无脑神游的稻草人,她的表现绝佳,颇有大家之气,行为处置堪称稳妥且高效:
“我......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赵思檬跪在男生身侧,用手指探了探后者的鼻息与脉搏,快速且反复确认了这一噩耗后,低低的呜咽声随之传来。
“啊......”
听闻这个消息,我和梁怡菲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移向别处,我俩都没有做好与一具尸体共处一室的心理准备。
“怡菲、慧珺,”赵思檬抬起头,露出哀伤的面庞,纵使双眸噙泪、嗓音颤抖,她依然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请你们把物管站的保安师傅喊来好么,向他说明这里发生的事情,以及打电话报警和叫救护车,我来把现在的情况汇报给辅导员,拜托了。”
“好的好的。”
我和梁怡菲忙不迭地的点头,转身踉跄着按照她的吩咐去办这两件事。物管站就设立在致美楼的门口,我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屋前,梁怡菲负责向一头雾水的值班保安讲述画室里的所见,我则先后拨打出那两通求助电话。片刻之后,我们把将信将疑的保安大叔带到了综合教室2,并遵循电话里警方的指示,远离尸体、保护现场,不得让任何无关人员靠近这间画室。
在此期间,还是多亏了保安大叔的协助,我和梁怡菲才能近乎连拖带拽,使出吃奶的劲让赵思檬从那个死去男生的身边离开。她的精神已在惊天的变故中濒临崩溃,一定是先前强令自己保持镇定的举动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把赵思檬安顿在隔壁空教室后,我与梁怡菲相顾无言,默契而担忧的交换了神色:从赵思檬的反应来看,那名死者恐怕毫无疑问就是她口中的男朋友了。
一夕之间,与爱人竟然已是天人两隔,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我见证了梁怡菲几度欲向可怜的女孩儿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无从谈起,遂只能把后者搂得更紧,以肢体动作提供些许慰藉。
半小时后,警方、医护人员和美术学院的行政老师均已到达事发的画室。在确认了被害人的死亡后,作为第一发现者的我、梁怡菲与赵思檬,都被警察分别请进一间办公室,以征询我们三人的口供。
............
下午三点,在一间临时征辟的教室里,已经做完笔录的我和梁怡菲,正静静等待着赵思檬的出现。作为死者的伴侣,她理所当然的比我俩受到了更加细致的盘问,什么时候能走出那间办公室真是一个难解的未知数。
教室里并不只有我和梁怡菲二人,除开我们与一名陪同的年轻警官,还有两女一男枯坐于此。我本不清楚这三人的身份与他们此时此地现身的理由,直到那名男生忍受不了死寂的气氛,开口说话了: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男生不满的揉了揉鼻子,“我只是像往常一下,来工作室看书而已,谁会想到被当成杀人凶手看待啊!”
哦?眼前的男生居然被警方视为犯罪嫌疑人之一了吗?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不由得支起耳朵,生怕漏听一个字。
“谁说不是啊,我下午的安排都被打乱了,连带晚上的计划也得跟着做调整。”一旁留着短发的女生回道。
“我今天倒是清闲。”最后那位梳着马尾辫的女生也打开了话匣子,“但是无论如何,只因为上午进入过致美楼这种站不住脚的理由,就把我们当做嫌疑人看待,实在太过分了。”
“三位同学请不要误会,我向你们保证警方并没有那个意思。”
听闻三人的怨言,年轻警官站起身子,用尽量平静和气的口吻叙述道:“先前做笔录时,我们已经了解了你们今日的行程,以及和死者的私人关系,现在我的同事们正在努力确认各位的说法是否属实,相信很快就能收到好消息了。”
“反正不是我,我和吕家颐都不是一个年级的,根本毫无私交。”男生忿忿不平的摆摆手。
“没错,我俩都是大二的学生。”男生的话语得到了马尾辫女生的赞同,“我记得,死者是大三的学长吧?”
“哦?这么说来,你们两个同级生是认识的啊。”年轻警官对他们的辩解充耳不闻,反而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而且听你们的说法,你俩对死者似乎有一定的认识,至少不是完全一无所知嘛。”
的确,吕家颐正是被害人,即赵思檬男朋友的名字,也确为三年级的美术学院油画专业学生,与我和梁怡菲同届。这个信息还是我在笔录时从警察口中获知的,相比于面前这两个自认为遭到厄运牵连的学弟学妹,我这个纯粹的局外人才更应该觉得倒霉吧。
“吕大少嘛,美院谁不认识呀。”男生的语气略带不屑,“他的事迹可太多了,内容还不带重样儿的,大部分美院学生多多少少都会听说过一点。”
“我不是美院的,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梁怡菲突然以一种很自来熟的蛮横姿态插入了对话。尽管唐突,但我也在心里暗暗给她叫了声好,毕竟吃瓜的诱惑着实难以抵挡。
“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请求,男生挠了挠头,没有犹豫太久:“我其实知道的不多,还都是转了好几手的过时消息,基本属于在美院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告诉你应该也没问题。”
随后,男生开始了讲述。诚如他自己所言,他知晓的讯息事件不过二三条,没几分钟便说完了。不过另外两名女生也来了兴致,纷纷加入对死者吕家颐的深扒,使得我和梁怡菲这两个其他学院人士也对其形象有了基本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