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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鬼节

不过白应留的心,委实难猜透得很。

喜欢她便喜欢她,想送她东西便送她东西,有何不能开口的?明明众人皆知,她中意他。

想不明白,倒也无妨,她还可以用激将法。

耳听着有些人认为她与白应留不相称,并道,她与王留行坐同一辆牛车出谷,正有金童玉女之象。想来王留行未有婚配之意,是与谷中姑娘无缘了,如今天上掉下来个妹妹,指不定是月老的红线来了。

话传进白应留耳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特别是他在屋内修窗子,李尤在院中唤住王留行时。

“王大哥,你说,粉色与绿色的衣衫,我穿哪个会更好看?”

“今日是中元节,不应穿这般招摇的衣衫。”

“为何不呢?今日还要放河灯,放河灯不是为了为亡魂引路吗?我自是要穿得招摇,爹娘才能看到我在哪儿啊。”

王留行推开她道:“我是说,哪个都不好看。”

她踉跄两步,又跟在他屁股后面道:“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不好看?”

木窗的倒刺扎了白应留的手,他悄无声息地颤了一下,轻轻将它拔掉。

萧木秀透过窗,看他一眼,便在接过王留行手中火折子时,摸着李尤的肩道:“与亲人阴阳两隔,不得相见,终归令人心伤。见旁人嬉笑,难免勾起过往美好回忆,更为心伤。所以,谷中于中元节时,皆不着艳丽衣裳。你的说法虽是有理,但这已成谷中习俗,还望理解。”

李尤抱着萧木秀的手臂道:“我知道了木秀谷主,以后谷中还有什么习俗,你可要多多讲给我,不然我就闹笑话了。”

这一副撩人心扉又没心没肺的模样,令萧木秀忍下捏她脸颊的心,道:“去看看窗子修的如何了,仔细大雨日时潲雨。”

“好。”她对萧木秀笑出梨涡,又瞪着王留行,“哼”了一声。

王留行却道:“一会儿将厨房的鸭子杀了。”

“我?”

“不然呢?只有你一个闲人。”

她白了他一眼道:“知道了。”

待白应留看到李尤进屋时,她仍旧是气鼓鼓的模样,道:“我又不会杀鸭子。”

白应留关了窗问:“你这段日子都学了什么?跟木秀学医术了吗?”

听出他的语气不好,她抓过角落的布袋,低头道:“没有,只学了炮炙,月钱用来买河灯了,一共四个,爹娘兄长各一个,还有一个,给你娘。”

她将荷花状的河灯托在掌心,却仍是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像人在屋檐下的垂头丧气。

白应留将荷花状的河灯放回布袋,自省语气中的不善,叹息道:“鸭子我帮你杀,但你既是有这般聪明,便该趁着年少,脑袋灵活,多学些东西。有真本事傍身,方能长久。”

“我知道了。”

“但愿吧。”

他的语气有些失落,也许是失望,令她不知他是否真的吃味。但她见不得他难过,便在他离开时,扯着他的衣角道:“我会好好学东西,你能不能,别讨厌我?我不想被你讨厌。”

白应留一怔,回头看着她的眼睛,可谓是我见犹怜。但他想不明白她的情意如何,想不明白为何她不想被他讨厌,又似有讨王留行欢心之意。

白应留的心像面团,被搓来捏去,不知何时,她也能像听王留行的话一般,听他的话?明明她对旁人道,是想嫁给他的那种欢喜,怎么见到旁人更加欢喜?还是说,相较于他们相仿的年纪,他终究只能是叔伯老父亲的身份。她口中的婚嫁,不过是成为家人而已?

是他多想了,那便不想了吧。

“知道了。”

尽管李尤晓得,白应留除了这三个字外,说不出什么话,可当真只听到他说这三个字,还是感到难过,和后悔。

以至于萧木秀叮嘱她,鸭子要在拜祭过亡人再分吃时,她也是神色恹恹地应下。

萧木秀忙于中元节事宜,并不能让李尤跟在身后。这种日子,亦不便让她与旁人待在一起。思来想去,还是让她跟在白应留身后,混迹于人群中。

几日前的乞巧节,便令李尤懂了“十里一风俗”的道理。而今人人慎重的中元节,既是与三河湾习俗不同,她难免有些紧张。所幸,此时有白应留。

思及前几日过节,他不在身边,她便默默地坐在院子里缝制衣裳。阿庆女儿敲门来找她玩,见她认真,问她在做什么。

她理所当然道:“乞巧。”

阿庆女儿拉起那衣裳长长的袖子问:“乞巧为何要缝衣裳?”

“乞巧不就是祈求有一双巧手,斗斗手艺,看谁衣裳缝得好,指不定会将衣裳送给心上人,就有了圆满姻缘呢。”

“这样吗?”

“不是吗?”

药谷里的乞巧节自然不是这样,因着大家谋生靠得是药材,乞巧节祈求的巧手便是炮炙好药材的巧手,是挖出好药材的幸运之手。斗艺斗的更不是缝制衣裳的技艺,理所应当是辨药的能力。当然,雕刻、种植等等皆有,百花齐放是最好。

阿庆女儿道:“缝衣裳谁都会,斗也要斗绣花嘛。依我看,你只是想光明正大地给白大叔缝衣裳吧。”

被点醒的李尤于衣袖绣了月牙后道:“想为他缝衣裳又如何?我中意他,想嫁给他,不同地方,乞巧节过得不同。还有地方将乞巧节叫七夕节,是夫妻的节日呢。”

“为何是夫妻的节日?”

“因为牛郎织女是夫妻。”

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讲他们一年一度相会,所以是夫妻的节日,会互赠礼物。自然,亦有人认为此时缝衣裳斗技会得织女眷顾,也织一手好布,得一个有情郎。

“哦……”阿庆女儿连连摇头道:“可是,牛郎偷看人家沐浴,还要偷人家的衣裳,不行不行。”

“所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织女每天都能见到牛郎,牛郎只能一年见媳妇一次。若是背叛,还要遭受天下唾弃。想要风流故事的人,终是被故事困住了风流,可悲可叹。”

阿庆女儿好半天才绕过来这个弯,便问:“这故事既然寓意不好,那你怎么还缝衣裳呢?”

李尤道:“因为我并非今日才缝衣裳,而是每日皆在缝衣裳,不过是今日白天不用上工,便被你看到了。”

初识爱情酸涩的阿庆女儿大开眼界,便拉着她进入热闹的人群,寻见母亲,将方才一幕告知。不过阿庆妻子认为年纪相差甚大或会惹人说闲话,更怕是将感激之情误以为是爱情,不如多与少年郎们相处后,再做决断。

她不爱与少年郎相处,只日日等待白应留归来。此时,他正在她的身边,与她同行。

环顾四周,众人提着食盒、纸钱,随着萧木秀缓缓走出山谷。她随之前行,而众人忽然停下脚步,她猝不及防地要撞向前人,好在白应留抓着她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形。

宰过鸭子的手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提醒他,这是双杀人的手。于是,他将手收回。只是她不懂,当他还同她置气。

七上八下的心境被唢呐声冲破,隔着重重人头,李尤看到剃面先生吹着唢呐,王留行举着的纸衣,被萧木秀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五彩斑斓的纸衣化为灰烬,一点点飘扬在空中。

她恍然记起那日牛车上,她问王留行,为何买这东西。他道是药谷习俗,要将纸衣点燃,遮盖过往的孤魂野鬼,使他们因着被惦念,而不去惊扰其他亡魂与亲人相聚。

其实,这纸衣不过是化为一缕烟,随风而去。没有孤魂野鬼,也没有有家可归的亡魂,她未看到任何东西。

郁结莫名生于心中,亡人就此没了踪迹,即便于他们灵魂缀上一层又一层的思念。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着所有人在纸衣燃尽时,走向栖凤山。

山的阴面是坟茔,是前人睡下的地方,是后人的归处。

萧木秀在前谷主的坟前燃香,与众人一道拜三拜,默念,直至唢呐声落,纸钱纷纷飞扬。

食盒一一被打开,后人与先人分食鸭肉,希望这鸭子能驮着纸钱,度过奈何桥,让先人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希望这鸭子能压住忘川的恶鬼,莫要牵扯心念先人的生者。

眼看铜盆中落满了灰烬,又有烟迷了李尤的眼睛,她开始想念爹娘。哪怕未见爹娘身影,哪怕知晓爹娘未在身边,她也在想,或许他们在更高的地方看着她。

若她皆这般想,遑论其余不可见阴间世事之人?

她看着白应留,他或许正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尽管他不过是面无表情地在师父师娘坟前撕开鸭肉,与她及萧木秀分食。

再看谷主的坟前,王留行正替萧别离行这事。她想到了,秦寒霜与风无暇的决战正是中元节,或许萧别离为此耽误了脚步。

可怎么觉得,还有什么被遗忘了?

她忆不起,而逐渐如浸入水中的四肢百骸也使她失去思索的力气。

萧木秀说得对,人难免会忆起过往的嬉笑。失去美好之际,只知空落落的,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过往不复存在时,方感钝刀割肉之痛。

她很思念爹娘,不知是否有朝一日能与爹娘团聚,不知爹娘是否满意她做出的选择,不知爹娘是否回到三河湾空荡的院子,发现其乐融融的已不是他们一家三口。

这般思念之下,她迫不及待地等到日落西山,等到萧木秀点燃河灯,推它远行。

待她掏出自己的河灯时,蓦然想到方才遗忘之事。

她小声问白应留道:“你娘的坟不在这里吗?”

他自布袋拿出河灯,半蹲在河边,将灯点燃,微弱火光在他瞳孔中闪烁,他道:“不在。”

李尤已经惹他不快,便不好再多问什么,遂是安慰地问:“我的爹娘也不在,你说,他们能顺着这些灯找到我吗?”

白应留看着他们的河灯与众人的一起飘向远方,逐渐不可辨认,就连在河面上划出的波痕也被吞没。

沉默中,李尤将手浸入河水中道:“当然了,是我能看到,你又看不到,那你要信我说的,他们肯定能找到我们的,就连我那从未谋面的兄长也一定能找到我,哪怕我已经从小孩子变成了大人,变了个模样,但是我还是我,本质没有变,爱他们的心也未变,所以他们一定能找到我们。”

夜幕逐渐降临,白应留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灯火,如同繁星点点。

不自觉地,他眼神温和地揉着她的脑袋道:“知道了,回去吧,今日入夜之后,禁出门。”

“我先看你回去,你一个人,害怕了怎么办?我是和木秀谷主一起住的,我不怕。”

他失笑道:“我可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男人了,还有什么怕的?”

“那也会有惧怕之事,你不用不好意思说,反正今日是祭拜先人嘛,先人面前,你就是孩子呀,害怕也不必不好意思。”

他略收了脸上的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说何是好。恰巧看王留行与萧木秀起身回谷,遂唤住二人,让他们带她回屋。

萧木秀道:“她很喜欢这河,涨潮的夜中也时常来看,再呆片刻或是随我们回去,自是她自己拿主意,你说了可不算。”

王留行却道:“木秀,你不能纵容她。今日她方说莫坏谷中规矩,闹了笑话,眼下还是应随我们回去,省得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萧木秀含笑摇头,王留行与李尤斗气也不是一天两天,有如欢喜冤家一般。若非王留行替她捎带的墨与纸中包了个镯子,她恐怕也要以为,月老将这二人牵在了一起。

如今看来,月老是给他们红线,让他们自己去栓意中人。

然而,这世间总少不了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之事,并非说栓就栓,亦非说断就断。

思及此处,萧木秀便道有理,今日不再纵容李尤,且道:“阿尤,你先同留行回去,我与老白有两句话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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