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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若离

相爱的人,总是渴望相见,哪怕见面后仅是并肩而立。但真的见面后,又有进一步的渴望。

白应留擅长扼杀这种渴望,每次都有新花样的他,这夜当真易容成了老头子的模样。

李尤吃着聚萃阁的点心笑话他道:“不是不要六十岁吗?”

“这是五十岁。”

“你的大腹便便呢?”李尤搓揉他的皱纹,又拔下他一根白胡子道:“五十岁老成这样,怎么没有大肚子?”

“习武之人,怎会大腹便便?”

她又扒开他的衣领问:“那脸上褶子堆成山,身上怎么还能有肌肉呢?”

“来不及弄。”

“来不及就不弄了。”她小心翼翼地撕下他脸上的假皮道:“说五十岁会长老年斑是逗你的,种地的人会老得快,但你又不是真正种地的。在我前世那个时代,五十岁根本不算什么,很多角儿五十岁时,大家都会惊呼,原来他们已经五十岁了吗?”

“你的那个时代?”

她又在他脸上抹驻颜霜道:“是的,我们那个时代与当下大不相同。活在当下,便不想什么。但若是我们能轮回到那里,指不定我是富婆,你是年下弟弟,我才不会怕你嫌弃我老,因为我只包养你,不和你成亲。”

她被自己逗笑,他仍是听得云里雾里,但抓住了重点。

“不和我成亲?”

“是啊,你嫌弃我了。”她捋开袖子道:“每次你摸到这些疤,都会顿一下。现在想想,你都不知道我身上有多少疤,从来未曾正视过它们,定然是嫌弃了。”

他环着她的腰道:“我不嫌弃。”

“当真?”

“当真。”

她凝视对方的双目道:“你若嫌弃,我祛了便是,疼一疼而已,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莫要说谎骗我。”

“不骗你。”

未想过骗她,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总会害怕眼前的一切不真实,害怕被抛弃。他认为自己不配拥有这一切,尤其是每一道伤疤都提醒他,伤害存在过。提醒他,她也曾想过离开,以后可能更加会后悔。

他说不出后悔,只说:“会很痛,很痛,很痛。”

“嗯,我知道。”她环着他的脖颈,云淡风轻道:“说吧,还有什么顾虑,还有什么招式,还有什么能让我后悔和你在一起的?”

“老人味?”

“治失禁,勤沐浴。”

“……死得早?”

“若我难产,死得更早。”

“续弦?”

“我都死了,又不知道你做什么。指不定我先想起前世,与别人再续前缘了呢。”

看着他吃瘪,李尤得意道:“承认吧白应留,你有这些那些的顾虑,是疯狂地想我在一起,所以你害怕我不要你。”

被戳中心事,他将她禁锢在怀中道:“你不要我,我不能纳妾?”

“说出心里话了吧,白应留。”她在他脖颈处好生咬了一口道:“你敢纳妾,我就说你宠妾灭妻,让你不得好死。”

他捧着她的脸颊,在唇上一吻,双目含笑道:“我不敢,官府定然站在你这边,很多人都站在你身后,你的人缘比我好上许多,连厌恶我的陶天泽都喜欢你。”

“你吃味了?”

“没有。”

“是吗?”她续上这个吻,良久后,靠在他怀中问:“那你还有什么毒计?”

他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你还真在想毒计?”

“……没有。”

“我才不信你没有,我知道你还有什么毒计。”她失笑,“但是你不会承认的。”

他又捏她道:“夫人,多读圣贤书吧。”

“夫君,你不读,我也不读。白太傅说过你学识浅薄,与我相似。”

他沉默片刻后道:“他……”

“不想提他就不提他,圣上都是他的门生,何愁没人为他收尸?”

“他听见,可要气死了。”他贴着她道:“我以为,他同你走得近,亦要我同他亲近。”

“不会,且不说你能不能原谅他,就是父子间也不是一定要亲近。”

“其实细细想来,我不该恨他……”

她一个跨步,正面相对,环着他道:“怎么不该恨?若非他不是个好父亲,你定是比陶少卿更闪耀的人,怎会只有我一人看得到你的光芒?”

他摩挲着她的脸庞道:“但大哥是光芒万丈的大哥。”

“你又思念大哥了?”

“嗯,除夕时未至羌门关,心中有愧。”

她亲吻他道:“今年除夕便去吧,去向大哥说,你有我了,让他安心,你只要记得回来陪我过上元节就好。”

双目尽是深情款款的他道:“今年还是想陪你。”

“色令智昏啊,白应留。”

“是吗?”他与她额头相抵道:“你好不容易原谅我,我害怕……”

他害怕一个不如意,便被她抛弃了。

说起来,他甚至不知为何她会原谅。那封信,并非一定要她原谅,而是给他自己的情绪一个出口,使他下定决心撕碎自己,完全敞开在她面前。这样,不论她用什么话刺透他心,他皆可以坦然接受,因他就是这么不堪,不必逃跑,直面真相。

所以,那日他站在马车边,说着他是个不务正业的人,等待她来,以为最好不过是默许他留下,像从前一般,陪着她走过一程又一程,仅此而已。

然而,她向他奔来时,一如从前,仿佛隔阂全都不见,令他受宠若惊。

“阿尤,你为何会原谅我?”

“因为我终于承认,我有错。”

“你有何错?”

“错在拿我和清荷比较,这对清荷不公平,也不对。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其实在于你所表达的爱意,并非我能接受的方式。我想独占的爱,你不知以各种方式体现。我们有很长的一段磨合路要走,不该牵扯别人。”

三生有幸,遇见你。

白应留脑海涌出这个念头,但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却好意思吻她。

直到她面色酡红,他从怀中掏出一页纸,指着上面陌生的院落,问:“还记得从前在路上,你说想要个宅院,我买了这宅院,只是从前是个鬼宅,不知你是否会讨厌。”

她回头道:“宅院如何都好,我可是阴阳眼,才没有见过鬼。而且我还是在马车里住过月余的人,不在意这么多。只要有你,就喜。”

“你爱屋及乌,岂非要接着唤我夫君?”

“你个厚脸皮的,原来打这个算盘。”她得意洋洋道:“求我。”

他的身子向前弯,将她悬在半空中道:“求你。”

她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这是求人吗?你这是要挟!”

他又收臂,坐直身子问:“那该如何求?可有何未遂的心愿?”

“古董羹,我们说好一起吃古董羹,还未吃。”她兴致勃勃地问:“除夕夜时,没有宵禁,那长水酒楼会开一晚上吗?会有古董羹吗?”

“会。”

她戳着他的脑袋道:“你个色令智昏,忘恩负义的东西,忘记了除夕夜去看大哥?再说了,暖冬日才有古董羹,除夕夜开门,你是想让成掌柜开后门吧?”

“会有的。”

她不信,当然是亲自去长水酒楼问。

从前到酒楼,是为了寄放情意,纯粹来吃食,心情倒大有不同。即便小二道除夕夜会早早打烊,她也不觉遗憾。

看着她这么欣喜,何首乌亦跟着欣喜,转念又有些忧愁。

“阿尤,你何时出嫁?”

“待逍遥王成亲之后。”她笑出梨涡道:“殿下成亲须有一位新郎从者,唯恐惹嫌上身者众,愿做此事者寥寥。邓将军是丞相侄儿,要做新娘从者,新郎从者便是白应留了。”

何首乌小声问:“那我到底要不要跟你一起嫁过去呢?我每次见到白二公子,他都黑着脸,我有点儿害怕……”

李尤也小声道:“他不是黑着脸,是长得黑。”

二人噗嗤一笑,看着楼下座头中众人聊的热火朝天,便趁着小二上菜时,问近来京中有何传闻。

小二道京中传闻甚多,不知姑娘想听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的。

她蓦然想到长思公主与成王殿下宁愿受罚也要相爱的故事,不免想到背后的牺牲者,便问刺杀圣上那事,可还有人记得?

小二“哎呦”一声,左顾右盼着道:“这事儿可不兴乱说。”

但他又不知不觉地蹲在两位姑娘中间,贼头贼脑、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道那刺杀圣上的侍女在入宫前有个青梅竹马的老相好,老相好为生计所迫甘愿自宫后入宫为太监,但皇上忽然不再要太监了。

侍女一心为老相好复仇,便在长思公主身边潜伏。不料平日里未有机会接触圣上,唯有那日,便铤而走险,最终死于乱箭之下。

“啧啧啧。”小二摇头道:“也不知她那个老相好怎么样了,知道这个消息后是何感想?”

“没有传闻吗?”

“嗐,传闻多了去了,有说受不了便跳河了,有说趁圣上外出祭天刺杀时被抓了,有说到那挂着栀子灯的酒楼中做事儿了。”

李尤认真地问:“有没有可能是……殉情了?”

“那谁知道啊。”

说来也是,谁也不知道谁的命运如何。

想不到,萧潇生前风流成性,死后倒被编排成了这样。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但转念一想,他生前当真风流成性吗?其实不过也是她心里编排的传闻罢了。

小二见李尤有些惆怅,便道:“姑娘瞅着眼熟,好像从前天天来听戏。这戏啊说书啊都是故事,这传闻它也就是个故事。您是个爱故事的人,但也不必为了这故事难过,故事就是故事罢了,指不定只是个推辞。”

“推辞?”

“是啊,下面且有人议论着,但小的可不敢妄言。您若是感兴趣,又不介意,帮您安排个座头?”

她当然不介意,但万万想不到,大家竟揣测地很有道理。

一人道:“长思公主当真是想嫁给成王?说不准只是不想去和亲。”

又一人道:“不想和亲,嫁给谁都行,嫁给堂兄弟,还落了个牢狱之灾。”

又一人道:“嗐,不付出点什么,怎么像真爱?不是为真爱而嫁,不就落了话柄,享受着公主的一切,却不愿意去和亲?”

众人附和道:“高,实在是高。”

李尤一边小声劝诫何首乌莫参与,小心惹祸上身,一边怕被视作异类而附和点头。

虽然她处处小心,却不再似从前那般易惊。

近日来白应留的陪伴,给了她很大的底气。他们将要成亲,怎么会去和亲,又怎么会做长思公主的陪嫁丫鬟?

尽管她未将这两件苦恼事告知他,但她相信白应留一直在体谅她的处境,为她抉择人生。和亲的人生,做陪嫁丫鬟的人生,并非他理想中的抉择,甚至可以说是下下策。

不过这将近两年的京城生涯令她明白,人不能独善其身,故此她感慨着,不知哪家女子如纸般薄的命运被世事的飓风挟裹时,却听到高人话锋一转……

“长思公主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众人纷纷问是怎么个回事,李尤也竖起耳朵听,听高人继续道:“金木国主仅有一女儿,这和亲啊,不是国主要人,是公主要人。要的不是女人,是男人!”

此言一出,议论声此起彼伏,而李尤刹那间掉了手中杯,失了魂魄。

她惶惶不安地听看客们道:“公主不可能嫁过来,不可能嫁给皇上,她就是要男人嫁过去。不给人的话,怕是要打起来,只是从未交手过,不知金木实力如何。”

“金木?金木可是将北穿灭国了!”

“说来也是,不知道金木没有打过羌门关,是不是就憋着从咱们这儿拿人拿钱。”

议论声中扯远,有人又扯回来问:“那究竟会挑谁去和亲?”

有人道:“逍遥王残疾,易奴役,易管控,却有损盛国颜面。”

有人道:“成王有里应外合,谋朝篡位之嫌,更何况已有婚配。”

有人道:“怎么会选王上,王上和亲难道不是奇耻大辱?说是京城贤夫陶少卿还差不多。”

一片笑声中,高人道:“别猜了,根本不是送谁去,而是对方要人,点名道姓地要白应留,白二公子。”

“一怒便屠人满门的白二公子?”

“屠人满门后落得一身伤病的白二公子?”

“白二公子噬血成魔,与蛮荒之地极为匹配。一身伤病,对金木造不成威胁。且白家二公子换白家大公子,岂不是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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