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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勇气

接头完毕,金木公主闻说邓李去了皇家别院,便要拉着她速速赶回。眼看就要莫名其妙地逃账,她灵光一现,熟门熟路地赊账,不过这次是赊在骠骑将军账上。

可她未想到,赶去皇家别院的路上,公主竟然问:“他怎么会去呢?”

“邓将军喜欢您。”

“可他喜欢我,他不该来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她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问:“他有什么资格质问您呢?”

“先前的婚约是我要定的,我今日此举如同翻脸不认人,他不该来质问我吗?”

如此理所应当,令她措手不及地问:“那您为何要如此翻脸不认人呢?”

“不是你提议的吗?”

“不是您同意的吗?”

公主闻言沉思,李尤亦沉思。

她被困在一个地方太久了,突然闯入的公主似乎在困住她的墙上砸出一条缝,让她可以喘一口气,窥见来时的路。

这口气,令她打心底问出一句话。

“邓将军怎么知道,他在您心里,是特殊的呢?”

怎么知道,是小心捧着的易碎之宝呢?

公主并未回应,李尤亦不期待公主作何回应。

然而,皇家别院里传来一个声音。

“这一局,骠骑将军邓李胜,可还有要挑战的?”

顺声望去,邓李淡然一笑道:“我赢了。”

他们转而望向公主时,这异域公主被白色斗篷包裹,被金色凰鸟镇压,却仍然毫无顾忌地向邓李奔去,如漫天飞舞的自由黄沙,如冲破金印与凡人相拥的神明。

“是,你赢了。”

原来凡人的不屈,也会打动神明。

尽管李尤仍旧夹在涌入的京卫中,听他们道有人举报此处趁乱卖官鬻爵,立即封闭。尽管被驱散的人群,根本无法得知邓李现身。可封住她的那堵墙,仍然轰然崩塌。

她道:“何首乌,你还记得我曾说祖先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受描述为爱吗?”

“记得。”

“这便是爱初萌的时刻。”

何首乌看着她的脸,看着她欣喜地在禁军中捕捉到张游的身影,继续寻找白应留的踪迹,看着她轻松的眼睛,恍然觉得那隐隐泛红的眼睑便是喜极而泣吧。

“阿尤,真好。”

“什么真好?”

“公主真好,爱也真好。”

“你懂什么是爱吗?就真好。”李尤背过身,禁止她看见那不可自抑的泪,道:“爱不好,爱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何首乌反驳道:“可是有爱,好像也有了力量和底气去面对考验,就像公主与将军一样。”

李尤夸何首乌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感悟,甚至可以举一反三,只是两个人在一起,不止是爱情而已,考验的也不止是当事人而已。然一语成谶往往就是如此,谁能想到公主与将军的爱情,考验的是他们这些小喽啰?

就在小喽啰们心生叛逆,偏要今日先去漏泽园,再为各位权贵送药时,正好撞见了这金木公主祭奠伏击中死去的孤儿兵丁。

公主轻车熟路地拉李尤上马车,偏要与她互换身份。

天地良心,她是不能在漏泽园多呆的,此地阴气重,万一碰到哪个魂魄,她便撅过去了。但公主的命令,怎能违背呢?她只得戴着面纱在漏泽园里躲魂。

如此还好,何首乌要陪着公主去送药,还要警惕公主乱说话、得罪人,又怕累着公主,可谓一路上心惊胆战,只得一直对公主说话,来安抚公主,以缓解心中不安。

即便如此,公主还是异常躁动,尤其是去王府时……

“泡脚粉?还要送泡脚粉?”

何首乌解释着,是因为逍遥王有腿疾。

可以,公主认了,但她心心念念想去的白太傅府邸,竟然不须送药?

一听是白太傅府邸,难免令人想到某些流言蜚语,何首乌心提到嗓子眼道:“白太傅身体硬朗,不需得咱们送药。不过公主想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可能会不太舒服。”

尤其是因着,公主顶着李尤的身份。

何首乌想,虽然白二公子对阿尤异常残忍,但白太傅对她很好。不止送她祖传的镯子,还时常备着点心等她来聊天解闷,更是在听说白应留被预定后,火急火燎地催她回头找陶天泽。甚至陶少卿前一阵中了毒箭,何首乌都认为,这怕不是白太傅干的,因为李尤去大理寺,只往验尸房钻,完全失了儿女情长。

这般宠爱之下,白太傅府邸上上下下都对李尤万分热情,公主若是对白二公子有意,去了自然不舒服。

不过,公主并无意,只是替恩师来看望阿爹。

公主不将李尤视为情敌,甚至听说她在漏泽园昏倒后,连忙赶了回去,且小声道:“白二公子交代,让小李姑娘回将军府睡一觉就好了。还有,小李姑娘醒来,就告诉她,白二公子因着一些事情去了丱州,今天才回来。她明天若是没有大碍,让她来给我诊病,我给她个宝贝。”

何首乌双目一亮,她没看错人,公主真好。

她欣喜地守着阿尤,待她醒后,告诉她,公主今日里送药,十分吃苦耐劳、平易近人,还带来了好消息,便是白二公子未回来探视,是因有事情缠身。

“那只是个借口,他不来,是因为他打心里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所以他没有来的缘由。”

“分手?什么是分手?”

“分手就是十指相扣的手分开了,就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可是阿尤,别了他以后,你心宽了吗?欢喜了吗?”

李尤看着花灯节后收起的禁步,看着灰暗禁步上布满的裂痕,想着婴灵的生死只在她的一念之差,便道:“不心宽,不欢喜,但与他,关系不大。”

“可是阿尤,爱意萌生的那一刻,你的眼睛在发光哎,而且你不总在找白二公子吗?”

她不想解释寻找白应留是为了做事,亦不想解释那双目发亮的缘由。

不想承认,初次遇见白应留时,他帮她摆平了可以决定她生死的事情,从此之后,他便是她心中最厉害的人。直到发现,天塌下来,原来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可偏偏,他又是芸芸众生中救她于水火中的那一个,为她造梦的那一个。所以难忘,所以依赖,所以总觉得,打破困境,是须得与他一起。所以总期望,他也能打破自己的困境,活得轻松自在些。可他打破了自己的困境,她又掉入了自己的困境。

然扪心自问,转机与答案岂非放在了她的眼前?

她从前以为,大家皆是苦苦挣扎,所以劝自己回头是岸。但公主出现了,告诉众生,他们不过是一群懦夫。但将军站在比武台,告诉众生,打胜仗的首要是战胜自己。

她有一些向往,但是她看不清来时路了,不知道从前孤注一掷的勇气从何而来。

所以她恐慌,又陷入深深的迷惘。

“阿尤,你哭了。”

何首乌打断她深陷自我的反复拉扯中,轻轻擦掉她的泪道:“你……”

“没事。”她平复心绪后问:“就今日情形看,你我以后免不了与公主打交道,知道如何与她打交道吗?”

何首乌笑意吟吟道:“多说话就好了,公主很喜欢听故事。”

“不止是讲故事,还要会说话,会讲故事。”

“会说话?”

她握着何首乌的手道:“公主心头好是邓将军这种人,邓将军说话温柔、有学识,所以我们投其所好,也要显得温柔有学识。”

“哦……”

“还有便是,不能只把公主当公主看,要把公主当储君看。”

“那又该如何看?”

“就当做皇上看。”

“就当做皇上看?”

何首乌悟着这些话,深深摇头。

“可是皇上十分神秘,除了好奇与敬畏外,没什么相处之道。公主好像不一样,古德拜说,公主十分平易近人,我瞧着,也这么觉得。”

李尤揶揄地看着她问:“你和古德拜这么快就混熟了?”

“也没有吧。”何首乌红着脸道:“只是他听我说如何弄比武招亲的场子,如何吆喝,便觉得他愣愣的,有点可爱,又高高壮壮,令人感觉很安全。”

李尤浑身一抖道:“何首乌,恕我直言,当初,我也是这么看白应留的。”

“……那如今?”

“如今,到了他的场子,便会发现,气人得很。”

“可你也思念得很。”

“是了,甚至在想,如何能克服我自己的心魔?”

何首乌搂着她道:“增加自己的能力。”

李尤紧绷的心宽松一点,笑问:“如何增加?”

“嗯……”何首乌左思右想后道:“多吃点。”

她所言非虚,而与金木公主的不期而遇,正在她到聚萃阁买点心的日子。

她听着店中夫人们说那金木公主甚是有趣,这初春的天竟然中暑昏倒了。然而,又有人说,是漏泽园的亡人显灵,将公主吓晕了。

嘀嘀咕咕的夫人未曾发觉公主正在身后,直至小二迎面而来,听公主道:“索森么?四好次的迈?”

何首乌失笑,人已经至二楼,又忍不住探出身子看。

看着小二哥期待古德拜能帮忙译一下公主的意思,给古德拜整不会了。

“俺……能行?”

“能行!爷您这话,肯定能行!”

“那……行……”

然而,小二哥说了一堆,恨不得来个贯口报菜名,古德拜却是憋了半天后道:“您中暑了,吃这个,乳糖浇。”

憨厚的模样令何首乌认为李尤所言差异,白二公子最难过的时候,也从未露出憨厚模样。而那日比武招亲,古德拜一直弯腰听她讲什么是比武招亲,按她的安排布置,乖巧似小驴驹一般。不过,人群涌入时,他站直身子,人高马大地将她挡在身后,倒是像传闻中追逐太阳的异域男儿。

并非不是他的场子,他就是一个旁观者。

一股触动翻涌,她忍俊不禁地道:“您怎么用盛国话译给公主听呀?”

古德拜一抬头,仿佛看到了救星,遂是底气十足地用金木语糊弄了一番。但他自知是糊弄,不敢抬头看她。

公主也听出是糊弄,便装神弄鬼,又晕又醒,说是福至心灵,突然会说盛国话了。

何首乌想笑又不敢笑,为难之际,见公主招呼她坐下,忙是推辞道,来此买点心正是要看望公主身体。

这番言辞说得不够好,她想,不似李尤说的,将公主当做储君。

惶恐思量间,邓李已替公主尝了冰食,道小心凉口,令不明就里的古德拜一惊一乍。

正是好机会,何首乌忙用上李尤的提点,温柔有学识地道:“尊者吃食都要有人试毒,何况将军公主恩爱,小心过凉,莫要贪食,也是应该的。”

此言甚得公主之心,遂是欢喜地同何首乌一道回府,看望那真正晕厥的丫头,再将承诺的宝贝递出。

“老师给白二公子的家书。”

李尤接过,透过日光看信封问:“我能拆开看看吗?”

“嗯……”公主想了想,“这应该看你和白二公子的关系有没有到这个地步,你拆了以后他会不会……”

滋啦一声,李尤不管白应留会不会介意,径直看了起来。

这举动令公主心服口服唤婶婶,这声婶婶令李尤脑子嗡嗡,看不进这些之乎者也。她想起在相府初见邓李时,对着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她心中是要做他叔母的,但他当她是拘谨的小姑娘。

她曾步入陌生的人群时,邓李为她引路。他要步入陌生的人间,情王毒的方子在她心里,却不知如何塞进公主口中。更不知,邓李会不会允许她下毒。

思来想去,唯有待时机成熟,公主甘愿服下此毒。

这事,她李尤做不了,但经水墨一事,她明白,将来一定能行。

眼下,她能扮演的便是令人放心的娘家人,让公主挑些喜欢的物什带走,同公主说笑,以期将来在异国他乡,公主能对邓将军好一些。

可惜,公主不知,她掏出的这些真心,掺杂着什么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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