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黑暗中的蛾子
在拜占亚帝国,得罪一名拥有昂贵姓氏的显赫贵族意味着你将在某天夜里被丢进冰冷的墓地里,而惹怒一名圣弥赛亚教廷的大主教你还有可能在死后下地狱接受魔鬼们的鞭笞。
这个被誉为拜占亚帝国精神父亲,如同上帝之手拨弄人民信仰的圣弥赛亚教廷实际上来源于分裂的古逻犸帝国信仰之一“犹泰教会”。
根据宫廷神学家们编写的《拜占亚帝国福音书本》记载,上帝见古逻犸信仰崩塌,于是遣圣子弥赛亚建立新兴宗教传播天国福音,拜占亚帝国皇帝克劳狄乌斯家的先祖成为第一个蒙受圣恩的圣徒,圣子弥赛亚赋予了他神力,于是克劳狄乌斯得以在废墟之上开创新秩序。
这段记载添加了诸多后世的个人意志,并不比正统历史来的可靠,但却得到了拜占亚帝国先祖克劳狄乌斯的承认,甚至后世的皇帝登临帝位都必须由当代教宗亲自戴上王冠,以示皇权天赋,神圣不可侵犯,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圣弥赛亚教廷的权力甚至要高于帝国皇室。
这个被拜占亚帝国贵族视作权力修罗场却被大多数底层人民当做精神救赎的圣弥赛亚教廷以十字长矛为圣徽,内部视教宗为权力巅峰,往下有十八位枢机主教组成的枢机会,管理下达枢机会决议以及处理日常宗教事物的圣言理事会,负责编写,注释,修改典籍,册封各区域神职人员和管理世俗信徒的神职司则由大主教和各地执事担任,此外还有两个饱受帝国权贵诟病的机构,一个是负责回收“圣遗物”的圣物司,一个是处罚异教徒的大罪教区,六个机构共同构建了圣弥赛亚教廷的上层权力体系,诸如祭司,牧师,这类底层修士往往只能被安排前往某个偏僻角落传播福音。
要想晋升到教廷核心领域枢机主教的位置如果没有显赫的帝国权贵在背后推波助澜,只能向虚无缥缈的神只祈祷,保佑自己能够写下比肩《弥塞亚福音》或者《艾尔兰信经》此类的后世经典着作,以圣徒之名载入帝国和教廷的两本史学册子。
二十年前便以奥古斯都之名成就马赛梅斯区域精神父亲的大主教西庇尔自然不用再多花心思在枢机主教的位置上,帝都君士坦丁城外的阿奎那山谷在新年前夜就传出了接任三名枢机主教的人选名单。
由美蒂奇和奥古斯都家族撑腰的西庇尔自然没有任何悬念的成为新任枢机主教之一,向深暗旋涡更加迈进一步。
由洛克菲勒和兰开斯特两大帝国顶尖家族合力推荐的莫扎罗德白袍大主教则取代了原来的尼古拉晋升枢机主教地位。
原本这位靠着炼金药品活了百年依旧能够在丝绒大床上雄赳赳气昂昂挥洒汗水的尼古拉老主教属意自己的教子接任枢机主教的位置,但最后连提名都没有通过,原因很简单,这位老主教的教子虽然有着大主教的头衔地位却没有任何显赫的功绩,关键一点在于他的年龄只有五十七岁,这意味着如果依靠炼金药品,这位老枢机主教的教子也许能够干满四十三年,四十三年对某些心思叵测的权力人士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他们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一个能够产生巨大利益链的宝座被人把持四十三年?
最后一名枢机主教的位置落在了名为但丁的区域主教手里,这是个一眼看上去朴实无华的老年人,没有任何显赫的背景,甚至来到帝都君士坦丁堡的时候身上依旧是那身穿了多年,已经磨洗出发白色调的蓝领袍子,但他却得到了帝国所有圣弥赛亚教徒甚至部分权贵人士的真心拥戴,因为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帝国中,他是唯一通过苦修而成就圣徒之名的修士,也是第一位将福音传播日不落岛链的蛮荒开辟者,他历时二十三年所编写的经义《不列颠传道书》经过教廷审核后没多久便被信徒们奉为圭臬,教宗格里高利阅读后亲自将这本总数共有十六卷的浩瀚文帙定义为教徒必修经典。
相比于百岁仍然有余力莺歌燕舞的老枢机主教尼古拉,八十岁便重病缠身以至于不得不提前退位的墨高主教非常荣幸接任自己枢机主教地位的是一位圣徒,甚至在权利交接的时候拖着重病的身躯亲自为这位圣但丁披上枢机主教的丝绸袍子。
选举落下帷幕,所有远道而来帝都的权贵们开始陆续退场,教廷内部无论对权力有多么痴迷始终是精神信仰的神圣场所,并非如同俗世中某位贵族的显赫府邸能够举办一场多人竞技的风情晚宴,通常在事情讨论结束后就该回归平静,位于帝都外的阿奎那山谷圣子大教堂也不例外。
西庇尔坐在晦暗的教堂书房里,只点燃了一盏油灯,一只蛾子使劲煽动翅膀想要离那道光更近一点,寒冬腊月本不该出现虫蛾,也许是蛾子知道自己将要油尽灯枯才想着冲出居穴瞻仰这道其实并不算明艳的火光吧?
依旧喜好在书桌上摆放着一本风月禁书的西庇尔并不像往常那样爱不释手地翻阅着,而是在专研那本从中央大教堂借来的《不列颠传道书》。
这本由圣但丁花了二十三年时间编写的巨着既然被教宗格里高利钦定为必修书,如今身为枢机主教的他当然也得有自己的理解,曾经的圣马丁修道院是他的地盘,他当然可以无所顾忌的和小修女们探讨如何用身体救赎一位失足少女,即使是言传身教的法子也不例外,但他如今身在帝都君士坦丁似乎有些东西该改变了。
“农夫问道于彼丘,真理为何?传道者一指指于天,双脚并行于地,答:不为宏大之建筑,不为严密之权系,不为精明之英才,当世俗的便世俗,当宽解的便宽解,信仰,精神,性命,真知若在其中,便在其中,若非如此,便需依着主的道标而行。”
已经位列枢机主教地位的西庇尔目视着《不列颠传道书》第三卷的开头,长长呼出一口气:“但丁,当年你究竟在老师那听见了什么才会放弃圣马丁修道院的院长位置?如今你成了圣徒,我却只能匍匐在这阴诡地狱里,仔细想想真是讽刺啊。”
“西庇尔主教大人,这么晚了您还在钻研圣但丁的那本《不列颠传道书》吗?真是辛劳呢!”负责照看西庇尔日常起居的伊蕾娅修女提着一盏崭新油灯走进屋内。
伊蕾娅出身君士坦丁城北部的贫民区,三岁开始跟随一位修道院的老嬷嬷抄写教廷经义,十二年前的寒冬,帝都君士坦丁流行一种疫病,本就体虚的老嬷嬷最终没有逃过这场劫难,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走了,也许是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近,老嬷嬷拖着孱弱的身体找到了圣约翰大教堂的一位神父,临终前将伊蕾娅交托给了他。
一位修女如果没有富裕的家庭那就必须拥有一张漂亮到足以勾起某位大人物眼角的绝美脸蛋,如果这两样都没有那就注定一辈子只能在白品牧师的底层位置上消磨时光,卑微如一粒尘埃。
在圣约翰大教堂生活了十二年的伊蕾娅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偶尔能见一见上位者们的伟岸身影便足够她高兴很多天了,因为那些教廷的大人物们都是上帝神谕的传播者,她也幻想过有一天能亲耳听到大人物们嘴里传播的神之谕旨。
但生活在圣约翰大教堂的十二年时间里,从没有哪个祭司以上的大人物会停下脚步,微笑的和她打声招呼,大多数时候她都会被那些个头高高的,胸脯鼓鼓的修女们挤到谁也不会注意到的阴暗角落里。
曾经有个叫做所罗门的骑士大人来到过圣约翰大教堂,那是她十年来头一次和帝都身份显赫人士说上话,所罗门为了感谢她带路,送了一朵象征希望的紫阳花,为此,她高兴了一整个早晨,可后来这位叫做所罗门的骑士大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圣约翰大教堂的走廊上了。
她依旧过着抄写教廷经义的生活,甚至还要被安排打扫走廊和过道的尘埃,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被管事嬷嬷安排照顾新来的枢机主教大人,天啊,那可是教廷地位仅次于教宗大人的大人物,伊蕾娅兴奋地大喊,头一次在脸上涂抹了润肤的面油,以示对主教大人的尊敬。
新的枢机主教叫做西庇尔·梅多克·奥古斯都,伊蕾娅曾经私底下听一位神父说起过这位圣马丁修道院的前任院长,据说是个替主救赎了万千失足少女的伟大人物。
那是伊蕾娅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一位大人物对自己言辞诚恳地微笑,即便多年后当她成为圣玛丽修道院的院长也依然会忆起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有那么一位慈祥的老人曾对她报以真诚地微笑。
那是多么令人怀念的场景啊!
西庇尔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微笑道:“圣但丁撰写的这本《不列颠传道书》太过晦涩,只有在夜晚我才能安静思考其中的真义。”
伊蕾娅捂着嘴,羞愧地低下头,满含歉意道:“真是抱歉,主教大人,看来是我打扰您研习了。”
她立马转向外头的走廊,在快要离开门廊时西庇尔出声叫住了她:“伊蕾娅,我的孩子,主的荣光既然已经照在你的头顶,为什么还要担心自己是否出错呢?记住,在信仰的道路上,没有人能够一直理解主的意图,今日的苦痛也许就是他日的正果,所以不要畏惧,若有该做的便去做,主的眼睛照看着你。”
伊蕾娅受到惊吓的眸子里突然多了一丝明媚,鼓起勇气,在胸口画了个标准的圣三角祝福礼,轻声道:“也愿天国的主庇佑您,西庇尔枢机主教大人。”
晦暗的走廊上,火光似乎明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