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黑色曼陀罗
梅札斯家的曼陀罗城堡迥异于其他贵族府邸的精致奢华，并非是时下流行的浮夸巴洛克式建筑，白色大理石墙体切面，哥特风格的尖顶，正门上面有被称作“玫瑰天井”的大圆窗，天花板以及梁柱上雕刻有精巧而华丽的浮雕，与城堡表面的美轮美奂不同，它修建在古朴而深邃的基督小道上，周围几乎没有其他建筑，孤零零的模样让人感觉它更像个被人遗弃的小公主，而并非身着华丽纱衣的名媛贵妇。
康斯坦丁其实也很好奇那位梅札斯家的先祖为何会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修建这样一座奇特的城堡，按照他所熟读的《剑桥古建筑史》介绍，这种哥特风格的建筑其实更适合那些地处偏僻乡村或者悬崖栈道的古老修道院，例如如今由海瑟薇夫人担任副院长的迈泰奥因神学院就属于这一类建筑，在吟游诗人的鹅毛笔下，它们也往往与“孤独”“黑暗”类的词汇联系在一起，和“贵族”这个词汇甚至完全相左。
一个存在上百年的男爵家系再如何落魄也掌控着整座城市的经济命脉，康斯坦丁很难想象那个表面看过去很市侩很无耻的梅札斯男爵是个愿意待在这种孤寂城堡的阴暗角色。
难道说这家伙真的在城堡藏着不少名贵的“雌孔雀”？
那这家伙也忒不地道了，因为康斯坦丁在晚宴上压根没有看见任何一只漂亮的“雌孔雀”给他们上演一段风情婉约的视觉盛宴。
康斯坦丁莫名想起了六年前那个被帝国上层人士腹诽为“小丑”的苏莱曼男爵，事实上，他塞给康斯坦丁的两只“小金丝雀”确实别有味道，如果不是苏莱曼男爵心思叵测，他倒是不介意收养那两只无家可归的“雏燕”来帮自己拥香暖被。
“主人，我在这座城堡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我们狼族最厌恶的味道......吸血鬼的气息。”
夜晚，康斯坦丁正在阅读一本《元素魔法的二象性解析》，那个已经有能力击败圣盾骑士的狼人仆从隆德斯泰特忽然靠近他。
康斯坦丁悄悄瞥了眼趴在书桌吃布朗尼歌剧蛋糕的耶梦加得，眉头微皱道：“你能确定？”
隆德斯泰特神情严谨而专注，肯定地点头道：“主人，我们泰亚狼人拥有世上最敏锐的感官，我能感觉到，这座城堡的地下存在不少有趣的东西，我想您会喜欢的。”
康斯坦丁瞥了他一眼，冷漠道：“我是个怕死的胆小鬼贵族，从不喜欢将自己放入危险的花丛里，尤其是那些栖息着毒蛇和长满荆棘的花丛。”
隆德斯泰特低下头沉默，既然主人对这座城堡没有任何兴趣，他也乐的清闲，只是，这位比魔鬼还要难以捉摸的主人真会这么想吗？
他跟随康斯坦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清楚那张厚重面具下隐藏着怎样一张面孔，他甚至想象过这世上能真正看清主人面具下那张面孔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人永远也无法看清一只魔鬼的轮廓。
果不其然，仅仅片刻后，他这位心思无法捉摸的主人便侧过脸，问了他一个颇有深意的问题：“如果这些东西已经出现在我面前，身为我的仆人，你该怎么做？”
这只连续吞噬了巨龙心脏和一个高阶炼金术师灵魂的狼人仆从会心一笑，低头道：“我将帮您开辟出一条崭新的捷径，主人。”
康斯坦丁很喜欢如今这只狼人的忠诚，咧开嘴，勾勒出一抹微笑弧度，挥了挥手道：“不要惊动梅札斯，可以的话，我想安静看完这出有趣的戏剧。”
“黑夜里绽放的果实总是最香甜的，它将吸引饥饿的羔羊们献出自己宝贵的性命，而我的主人，您会是最后那个摘下果实的猎人。”隆德斯泰特轻声点头，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康斯坦丁昂起头，透过雕有荆棘玫瑰的玻璃窗望向那片高高在上的漆黑穹顶，兀自喃喃道：“黑暗中的生灵总是无比熟悉黑夜，这朵黑色曼陀罗究竟能给我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曼陀罗，尤其是黑色曼陀罗，它在圣光大陆吟游诗人的笔下总是以夜晚贵族的形象而出现在各种诗集上，金雀花帝国的宫廷诗人罗宾甚至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以纯正的古昂撒文字撰写了数篇华丽而优雅的诗稿，称赞黑色曼陀罗是与北极蔷薇和风玫瑰同等地位的“黑皇后”。
而这座以曼陀罗为名的哥特式城堡，似乎与高贵一词相差甚远，它也许更恰合“堕落”这个词，因为它的地下禁锢着令人恐惧的肮脏......吸血鬼。
摇曳的火光中，举着一只高脚玻璃酒杯的梅札斯男爵倚靠在一张乌木座椅上，神情雀跃。
与晚宴上的谄媚市侩模样不同，此刻的他如同一只嗜血的鬼，癫狂笑容下露出了他本该隐藏的血色眸子和尖锐獠牙，这是一只领主级的吸血鬼。
而他对面的刑架上被铁链和符文束缚的竟然是被他解剖的同族，这可真是个性格扭曲的家伙。
这种不洁的肮脏生物果然应该钉在圣徒十字上，让太阳的光辉炙烤灵魂。
“吸食吸血鬼血液的混血种，何其悲哀的血统。”冷冷地嘲讽在暗淡的地下空间回荡。
梅札斯觑了一眼缓步走下阶梯的身影，缓缓收回视线，压根就没有理睬这句嘲讽的意思，仍旧自顾自喝着他手里那支高脚酒杯中的鲜红液体。
良久后，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快感，冷笑道：“悲哀？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你这位尊贵的十字守卫军军长也同样服食过吸血鬼血液制作的炼金药品，甚至你们教廷的高层也都有这个习惯，长寿，那是每个人类最贪婪的渴望，我这样的低等混血也不过比你们多活上一两百年罢了。”
披着漆黑长袍的十字守卫军军长艾尔伯特摘下头上那顶兜帽，露出一张军人的雄浑脸庞，瞥了眼刑架上那具胸膛洞开的吸血鬼，问道：“你难道还想咬上一口奥古斯都家的小狐狸？我得提醒你，那些紫雾花剑士随时都能取下你的脑袋。”
梅札斯不以为意，轻笑道：“在曼陀罗城堡，任何一名紫雾花剑士都无法探查到领主级混血种的黑暗气息，除非他们中间藏有一名早该灭绝的泰亚狼族后裔，你难道认为高傲的奥古斯都家族会和一头肮脏的泰坦生物做交易？那简直比一头半兽人玷污了枢机主教身上那件红衣教袍更让人感觉可笑。”
这名十字守卫军军长似乎不想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从宽大的黑袍里掏出一份文件，丢到梅札斯男爵手上，嗓音清冷道：“费罗列那个蠢货想要重新组织对洛罕山脉的进攻，我答应了，上面是他汇报的详细计划，你去告诉那些矮人，我不希望再见到一个喜欢炫耀自己军功的部下，如果这次他还能活着回到莱登，我会亲自出手扫荡他们的矮人部落。”
他瞥了梅札斯一眼，露出腰间那柄镌刻有古希伯莱经文的凯尔特制式长剑，神色冷冽道：“如果有必要，我甚至可以将吸血鬼的部落一起净化，你应该没忘记我的绰号吧？”
“秃鹫！”
梅札斯望着艾尔伯特腰间那把斩下过数百颗异端头颅的十字长剑，狠狠咬牙。
拜占亚帝国的古菈丁文中，“秃鹫”同时带有死亡的意思，在生物学者的笔下，“秃鹫”更是一种以尸体腐肉为食的不详生物，它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战争和鲜血，所以军队里的不少士兵也将这种生物看做死亡的风向标和军事行动的开端。
而艾尔伯特之所以拥有这样一个象征“死亡”的古怪绰号，是因为他在坐上十字军军长的高位之前在与西部奥尔良王国的“马祖里战役”中独自击杀了十二名大骑士，将他们的尸体丢给了马祖里山谷的秃鹫啃食。
梅札斯收回目光，看着艾尔伯特丢过来的文件，诧异道：“三百六十名十字守卫军？你要把他们全部葬送掉？这样一来，皇帝陛下该震怒了吧？”
艾尔伯特嘴角翘起一个冷漠弧度，邪魅笑道：“不，皇帝陛下，甚至整个帝国贵族都将感谢我，因为我给他们解决了一块烫手的奶酪。”
梅札斯盯着手中盛有同族血液的透明高脚酒杯，露出一个同样值得玩味的笑容，啧啧道：“可怜的奥古斯都家小羔羊，他大概还不清楚自己掉入了怎样一个巢穴吧？‘雌孔雀’？我这里可没这种东西。”
......
仍旧在阅读那本《元素魔法的二象性解析》的康斯坦丁抿了口尚有温润气息的高地红茶，一道幽暗的影子从窗口一跃而入，身姿轻盈如一支黑天鹅羽翼。
狼人仆从隆德斯泰特走近康斯坦丁，微笑道：“主人，我在这座城堡的地下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事，一个是这座城堡的主人，梅札斯男爵其实是个混血的领主级吸血鬼，他的血统太低，所以在地牢里抓了几只同类的小家伙，靠吸食他们的鲜血维持青春，另一个您可能更感兴趣，导致十字守卫军在上一场战役失利的黑色牧羊人也来到了这座城堡的地下。”
相比于梅札斯的领主级吸血鬼身份，康斯坦丁对后者确实更有兴趣，一个能让“断剑”费罗列从副军长位置掉下来的牧羊人，当然不会是一般的小角色，他怔神半会，猜测道：“十字守卫军的大人物，那个叫做艾尔伯特的男人？”
这位实力上已经接近圣骑士第三位阶的狼人仆从听到主子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显得很惊讶，作为成熟阶能够与巨龙相媲美的泰亚狼族后裔，他的武力值确实很出色，但智力显然还达不到他实力所在的高度，望向康斯坦丁的眼眸转了转，错愕了一瞬。
了解过十字守卫军大致情况的康斯坦丁合上那本《元素魔法的二象性解析》，缓缓转过头，望着满脸吃惊表情的狼人仆从，轻声解释道：“这个答案不难猜，‘断剑’费罗列出自奥尔德拉家，和‘秃鹫’艾尔伯特代表的科尔特斯家族虽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但这两个家族的背后一个是负责传达枢机决议的大主教道格拉斯，一个是掌管神职部门的大主教伯尔曼，费罗列又是个以军功闻名帝国的大骑士，作为他顶头上司的艾尔伯特当然得敲打敲打一个随时有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下属。”
隆德斯泰特微微叹息道：“难怪我们蛮族无法在战场上取得优势，人类的计谋确实比一名圣堂骑士的长枪更让我们感到恐惧，不过，我的主人，您有一点猜错了，那位十字守卫军的大人物并不是要敲打敲打他那位不怎么听话的部下，他策划了一场新的战役，打算完全解决这位拥有‘断剑’称号的大骑士，而您，我聪慧的主人，他们也计划将您杀死在这座曼陀罗城堡里。”
康斯坦丁并没有惊讶于隆德斯泰特地回应，淡淡道：“也对，我的死亡可以算在那些异端蛮族的头上，等到费罗列和兽人两败俱伤，那个阴险的艾尔伯特便能打着为我报仇的名义剿灭这些异端部落，那时候，他不仅可以获得皇帝陛下的嘉奖，同时还能获得奥古斯都家的友谊，真是个卑鄙的好办法。”
隆德斯泰特微笑道：“主人，您需要我怎么处理这些可笑的老鼠？”
康斯坦丁玩味笑道：“隆德斯泰特，你知道猎物的滋味在什么时候最可口吗？”
若有所思的狼人仆从微微一笑，回答道：“主人，我想当猎物认为自己即将捕获到食物的那一刻才是最美味的。”
脸上浮现欣慰笑容的康斯坦丁对这名狼人仆从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赞许神色，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一直趴在书桌角落里的耶梦加得抬头望着这对主仆，笑容灿烂，只是这张笑脸之下藏着什么，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