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神代遗民
黑皮诺庄园的地底，这里并非漆黑一片的深渊牢笼，精美的天花板上有高高悬挂的琉璃吊灯，灯光透过玻璃洒下，宣泄在整个殿堂，殿堂两排则是大理石的梁柱，上面嵌有砗磲，软玉和玛瑙，四方的墙壁上束起金戈铁马般的油画，那是一幅连绵不断的博尔吉亚史诗。
画家以自身精湛的工艺和水准将这个如星空般古老而晦涩的家族印刻在笔墨画卷中，每一幅彩绘都使用珍稀的炼金涂料，它们上千年才会老化腐朽，但在腐朽之前，每一代博尔吉亚的掌权者都会命一位工艺极高的画师重新绘图，图上的内容是博尔吉亚家族的起源，成长，以及落幕，最后再次从黎明的黑暗中重生。
除了博尔吉亚家族的直系血脉，极少有人知道享誉帝都的黑皮诺庄园实际上是一座巨大的炼金工坊，它如同一颗黑白分明的天球，表面上只是一座用于邀请宾客的宴会厅，背地里却深藏着博尔吉亚家族的行宫。
这是一座连皇族克劳狄乌斯家出生的孩子都会感到惊叹的宫邸，它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提供给这个古老家族的老人们合适的休憩场地，更是为了收藏博尔吉亚家族的恢宏史诗，一段堪比帝国皇族的传奇篇章。
这里可以寻觅到一件高阶的圣遗物，也能瞥见远古神话中的幻想生物，更能找到与不死相关的遗迹手稿。
这是博尔吉亚家族的底蕴，它深厚如海洋，晦涩如星空，它......来自古老的神代遗民。
“他们这么在乎那孩子吗？这次连雅尔法也来了。”
博尔吉亚家的老人们站在长廊处，俯视着脚下的湖泊，眼眸空洞而深邃。
很难想象，这座建造于帝都核心区域的庄园居然能在深邃的地下安置一条湖泊，那条湖的中央涌动着漆黑的魅影，像是来自地狱的幽魂在人世间游曳。
“雅尔法，上次见这个女人的时候我还不需要依靠拐杖。”博尔吉亚家的某个老人用他手里那根镶嵌有黄金玛瑙的桫椤木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轻声哀叹，“说起来，那个美蒂奇家的孩子跟她倒是有些相像，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收她做弟子的？看起来，美蒂奇家过些年又要多上一名剑圣了。”
“我们过去对美蒂奇太容忍了，在玛格丽特那丫头戴上那顶公爵的桂冠之前就应该解决她，就像解决其他人一样，我们那时候的决策无疑是错误的。”一袭白色丝绒长袍的老人轻轻发出感叹。
这座地下宫殿原本只有温煦的风流动，但此刻老人花白的长发就像被一股肆虐的风暴卷起，胡乱的飘动。
他同样拄着一根拐杖，但这根拐杖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昂贵，它粗糙而且古朴，像是一根快要腐朽的古木，似乎只要轻轻一用力便能将它折断，但在博尔吉亚家的这位老人手里它却锋利的像把剑，仿佛向着湖泊轻松一挥，水面便会荡漾开。
“在我们原本的构思中，美蒂奇最终会交给贝尔罗德那个废物，这是最有利于我们博尔吉亚的选项，所以在当时，我们仅仅是派人暗杀了作为第一继承人的贝尔康吉，但夏尔德那个老家伙居然直接狠心到把自己的儿子也杀了，将整个家族交到孙女手上，他那么坚信玛格丽特这丫头能够维持美蒂奇家在拜占亚的地位吗？”俯视着湖面暗潮涌动的博尔吉亚老人轻声道。
“傲慢蒙蔽了我们的眼睛。”另一个老人缓缓走向湖畔，“我们都忘了，夏尔德那老头年轻时就是个比肩奥古斯都的屠夫，牺牲一个孩子对他这种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实上，我们早应该知道他会将权利的桂冠戴在玛格丽特的头上，这丫头在掌管美蒂奇的家业之前就是颗闪耀的明珠啊，她所取得的荣耀甚至超过他死去的父亲，但我们当时却没有对这丫头有任何动作，古老的血脉让我们在傲慢中持续堕落，这是最糟糕的。”
“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既然已经敲打了那个叫作康斯坦丁的孩子，接下来不妨再敲打敲打美蒂奇家的丫头，那孩子叫贞德对吧？”拄着名贵桫椤木拐杖的老人昂首道。
“贞德，我的记忆如果没出错，这个名字在古精灵语中代表月亮，雅尔法难道要把这孩子当作自己的继承人吗？”那位握有一根腐朽古木的白发老人轻轻沉吟道。
背负着双手的老人远眺着湖面，嘴角露出一丝细微的弧度，轻声道：“这样一来，要敲打这孩子就必须跟雅尔法产生正面冲突，现阶段，我们没有必要去招惹一位剑圣，还是先将精力用在奥古斯都身上，克劳狄乌斯家打算推他们上位来对付我们这些老家伙吧，看他们最近的动作就清楚了，真是一群傲慢的‘孩子’啊。”
白发老人补充道：“还处在叛逆期，叛逆的‘孩子’总是令老人们头疼。”
披着昂贵白丝绒长袍的老人轻轻挪动身子，转头提醒道：“我们现在并不清楚这是克劳狄乌斯的安排还是君士坦丁自己的想法，我的建议是再等等看，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对我们构不成威胁，即便他诞生在丛林里，也不过是只迟顿的狮子，等他走上战场便会认识到博尔吉亚的可怕，奥古斯都家的孩子不会永远留在这座城市里。”
老人们似乎不排斥这个提议，不约而同地点头，也是，在更加深暗的黑渊中，哪怕一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都会窒息，他们又有什么必要去害怕一只没什么天赋的幼犬？想在博尔吉亚家族面前炫耀自己的爪子？那就敲碎它，让这只幼犬吞进肚子里就好了。
“那么，巴蒂斯家那个孩子怎么办？把她驱逐出帝都？”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响起。
“驱逐？不，我们应该更加仁慈一点，一颗失去璀璨光芒的宝石只会受到世人的唾弃，那对贵族出身的孩子来说是件比死还难受的事。”站在湖泊旁欣赏湖底那些摇曳身姿的老人平静道，“砸碎她吧，没有价值的宝石不过是一块可有可无的石头，博尔吉亚可从不缺为它拼命的孩子。”
老人伸出手，拿起地面一磅血淋淋的肉块，轻轻扔向湖面，就在这个瞬间，仿佛有一群来自地狱的幽魂蹿入了人世，掀起了一阵又一阵汹涌的波涛，在那片嶙峋的烛光照耀下，黑色的魅影探出了她们矢矫的身躯，那是栖息在死亡海沟里的堕落人鱼，她们的另一个名字叫做海妖，大异端塞壬的奴仆，传闻中以歌声诱惑人类男性将他们吞入食腹的深渊蛮族。
......
塞纳河作为帝都君士坦丁堡纵横在各个区域的优美景致，常年都能吸引到竖琴诗人璀璨的目光，仲夏的烛火点缀在桥头和船首，华丽的诗词融入悠扬的曲调中在迷离的黄昏下传遍整座都城，它就像个立在舞台跳着踢踏舞的美腿女郎，总在夜幕时分高高举起小腿上的红色薄纱，向人们展示自己最柔美的身段，也许正是因为她华丽的外表，才让人们忽略了这位女郎身上的纱裙原来是那么的鲜血淋漓，往往等到黑夜落幕，旭日初升，等到那一具具鲜活的肉体飘浮出河面时，人们才会想起这条河的河底原来还堆积着累累的白骨。
月光垂落，繁星点点，巴蒂斯家族的马车在桥上驶过，像是漆黑的魅影在地面上游动，忽然，一瞬的刀光在虚空闪过，一颗头颅滚落地面，那是替巴蒂斯小姐驾驶马车的车夫。
一声嘶吼，马车骤然停步，巴蒂斯小姐从车厢里快速跃出，她掀开华丽的丝绸裙子，拔出了两柄藏在小腿上的匕首，森然的寒光照在剑刃上，仿佛两条隐隐爆动的青蛇。
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影子，错愕地后退，那个影子其实并不高大，身材显得瘦弱，但他站在那就像一柄染过无数鲜血的短矛，周身散发着死亡般的寒气。
让巴蒂斯小姐感到震惊的并非是这股森严的气息，而是这个挡在她身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柄漆黑的短刀，刀身刻有博尔吉亚家族独有的金狮子族徽。
“我的失败让博尔吉亚家族蒙上污点了吗？”巴蒂斯哽咽道。
今晚最糟糕的不是瓦伦丁家的那位伯爵，也不是博尔吉亚家族的老人们，巴蒂斯小姐背叛了她的亲人却没有换来应有的回报，在康斯坦丁少爷高举那枚罗曼尼康蒂家族的龙雀徽章时她就清楚自己已经失败了，败给了自己的无知，败给了自己的傲慢，当然，也败给了那个叫做西尔维娅的平民女孩。
她在帝都生活了十六年，骄傲了十六年，也为身上那枚白玉兰徽章自豪了十六年，可在这个夜晚，她所有的荣耀，所有的光环都被人狠狠砸碎了。
巴蒂斯家原本不涉及政治上的博弈，是个游离在权力边缘的小贵族，但骄傲的巴蒂斯小姐听闻奥古斯都家族的继承人来到了诺丁圣教院，她恰巧又是这座学院女性的代表，学生会主席，拥有所有女孩都艳羡的身体和脸蛋，她有信心即便是身为黄金之翼副会长的莫妮卡也会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圣公馆那晚她穿着东方匠人精心制作的月光纱舞裙，踏着小山羊皮的细高跟鞋子，走入会馆，她本该是那晚最耀眼的星辰，但所有的光芒都被一个平民女孩抢走了，她对西尔维娅的怨恨不是来源于身份上的偏见而是嫉妒，她也并非想要惹怒一个奥古斯都家族的继承人，而是只有这种方法，那个可恶的康斯坦丁才会愿意将目光往她身上多停留那么一会，所以她选择帮助博尔吉亚家族的老人们上演这出丑陋的闹剧，结果便是她输了，输的彻彻底底，她打算明天一早就离开帝都，但她似乎忘了博尔吉亚家族的老人是一群魔鬼，他们曾经将直系的家族千金投入过塞纳河的河底。
而她，也即将步入同样的命运。
身材并不高大的猎人紧握着手中那柄寒芒凛冽的短刀，冷冷道：“博尔吉亚要让一个人前往地狱从来不需要理由，没有价值的小丑谁都不愿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跳舞。”
“我现在就离开不行吗？”巴蒂斯小姐几乎在流泪哽咽。
男人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怜悯，他冷笑道：“博尔吉亚家不喜欢和人讨价还价，尤其是一只被抛弃的金丝雀，你在失败的时候就应该清楚自己失去的不会只有一枚家族徽章而已，好了，我已经给了你太多时间。”
男人向前踏出一步，横举短刀，仿佛一只迅捷的猎豹猛然出现在巴蒂斯家千金的身前，他高举手臂，用力斩下一道至上而下的冰冷弧度，巴蒂斯惊诧的瞬间，迅速架起手上两把匕首抵挡，可对方实在太快，她抬手的片刻立马又有一道黑色虚影撞在她的小腹，将她硬生生甩出了数丈远，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巴蒂斯捂着受伤的腹部向后退，但在她挪动身体时，锋利的刀光再次从头顶闪过，她望着与自己仅有三寸距离的刀刃，忽然笑了，笑的视死如归，她想，大概明天那个混蛋少爷听见自己的死讯多少也会有些叹息吧，那样的话，她的死亡兴许还有些价值。
这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耳畔响起，那是高跟鞋的踩踏声，每走一步，就像镜子在碎裂，她睁开眼，原本应该落在头顶的弧光被一把长剑尽数消弭，那把剑极为特殊，她从未见过哪个剑士携带过这种剑，剑身纤细而修长，剑格小巧而玲珑，剑柄上镌刻有古朴云纹，如果这种兵器能够被称作剑的话，那便只有一种，那是她在年幼时偶尔听家族长辈们提到过的，在遥远而神秘的东方大陆，剑客们将这种剑称作“龙泉”，意思是具有龙之刚猛，泉之柔韧的宝剑。
出现在她瞳孔中的女人来自东方？
“这丫头我要了。”
女人傲然伫立于风中，口吻中带着不容拒绝的蔑视，她持剑，像是古老传说中的神女，剑出，如若星穹坠地，银河直泄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