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绝念恨怨
作为曾经的皇后,许娥在冷冷清清的长定宫中这些年来,不知熬了多少个无眠的夜。
同样的一片天,却如此失色灰黯。
同是一轮月,这月色却格外幽冷。
汉元帝刘奭时期,她许家也算如日高悬。
刘奭一逝,刘骜继位,虽然王家崛起、如日中天,但因为自己是皇后,而且也曾宠极一时,因此也保得了许氏一族的辉煌依旧。
即使自己慢慢地失了宠,只要自己依然是皇后,许家便不致真正没落。
可自己最终还是丢了后位。
不论是为了自己的余生,还是为了许氏那一脉不被边缘化,自己都不能就此落幕。
她在冷冷的长定宫中盼着,盼着自己的男人有一天能良心发现,念起了自己的好。即使再无缘后位,给自己个婕妤的名份也是极好,起码不能被就此遗忘于冷宫中老死。
盼了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又一年,却盼了个寂寞。
跟在身旁的只有一个自己还是皇后时的心腹侍女,也是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侍女,难得的不离不弃、依旧真心照顾着自己。除了她,便只有自己的姐姐许孊会时不时地来看望自己一下,并带来一些消息。
自己的大姐许谒,只是为自己烧香许了个愿,不仅许丢掉了自己的后位,更连她自己的性命也给烧没了。
吃一智,长一堑,她再不敢轻易便让许孊为自己做什么事,而是耐着性子等着,却最终等来了赵飞燕被淳于长推上后位的消息。
因为许孊,她知道了淳于长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也感受到了他强大的能力,以及他那唯利是图的性子。
她早知道自己的这个姐姐性子野,与那个淳于长有一腿,现在更是光明正大地成了淳于长的妾。
终于忍不住了,她通过许孊为淳于长送上了一份厚礼,希望他看在礼物与姐姐的情份上,能帮自己走出冷宫。
只走出冷宫,封个婕妤就好,不敢奢求皇后了。
事成之后定有重谢。
不得不说,她这一份厚礼够厚,淳于长当时看得眼睛都冒了光。
‘身为皇后那么多年,她的财富定然甚是可观。’
听着许孊在自己耳旁传着许娥的请求,他却在心间惦记起了对方的财富。
他顺水推舟地爽快应承了下来,直言不为钱财,只为自己与许孊的情份,哄得许孊是心花怒放到没了智商。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需徐徐以图,就是为了你,我定然也要操这一份心的。只是...”
淳于长故作为难,轻叹了一声才继续道:“只是皇帝的意志确实不好轻变,除了时间,我更需要花费金钱来拉关系,让更多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一起努力才好。朝中那些个人皆是贪心巨胃,这恐怕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我也不是说承担不起,只是如此一来府上养着的这么多人,大家的生活便要捉襟见肘了。”
许孊早是眉开眼笑并揉着万种风情地,在淳于长脸上叭哒了一口,搂着他的手臂在自己胸前蹭着。
一听说他的为难,一点没有思索便脱口而出:“唉呀,你放心,妹妹有的是钱财,她的富贵自有她来买。我家郎君只要肯卖这份情,人家就好开心的啦,晚上,让姐姐我好好报答你。”
她自以为立功地撒着娇,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果然有的是钱财!
淳于长心中一喜,浪意一起,何等晚上,当时便抱起她,来了一回白日宣淫。
接下来的日子,许孊但有入长定宫探望许娥,她便免不了地备一份财礼让自己这个姐姐捎回去给淳于长,催促着。
淳于长一次次地收足了好处,被催得紧了,又画出了个‘左皇后’的大饼。声称看在自己疼爱的许孊的面子上,正在努力地说服皇上记起她往日的恩情,为她增设一个‘左皇后’的名份。
在倡导一夫一妻的西汉,淳于长居然能离谱地画出左、右双皇后的大饼,而她许娥估计也是关疯了,寂寞傻了,居然没头没脑地信了,更拼了命地送钱。
直到她几乎将所有的积蓄挥霍了个空。
“我真的没钱了!”
就在几日前,她忍不住与姐姐许孊透了底。
不论是青春与金钱,她都耗不起了,只能未语泪先流地以情动人,博得了许孊的怜惜,央她帮自己勤吹枕旁风,催淳于长兑诺。
毕竟是姐妹情深,许孊一时心疼之下也是卖了力的缠着淳于长,时时催着,终于催出了结果。
那一夜,淳于长交给了许孊一封密信,郑重叮嘱她一定要亲手交到许娥手中。
“除了你妹妹之外,这信中内容切莫叫人瞧见,包括你。否则你妹妹与你我皆有大祸!”
淳于长的脸色是如此郑重,语气出奇地严肃,她是小小心地交到了许娥手中。想起自己大姐一个不小心就惨死的下场,她是真的没敢私看一眼。
以往所有的话都由许孊亲口代传,今日淳于长居然托了封密信进来,定然是自己的‘左皇后’一事有重大进展!
许娥欢喜异常。
但淳于长千叮万嘱了只能自己看,她便忍着性子陪着自己姐姐聊天喝茶,直到将她送走之后,才迫不及待又小心谨慎地在自己房中拆开了那封所谓的密信。
满心欢心,拆信的手忍不住轻颤,足见她的内心之喜是如此之剧。
可瞧了信中内容,她登时便将柳眉倒竖,银牙紧咬着,直欲咬碎!
原本激动含喜的她瞬间生出了满脸的惊怒。
惊怒之中,脸色更是忽红忽白间还揉着铁青之色,渐化狰狞。
他所谓的密信,竟是一纸淫糜下贱、尖酸刻薄的调戏书!
书上说自己不过是个废后,年老色衰如何能比得过花开正娇的赵氏姐妹?真要等赵氏姐妹不得宠之时,那她估计两只脚都埋进土里了。
我,淳于长好心好意想帮你,你却不顾这难于登天的实际情况,天天催,日日催!你这般着急,说白了不过就是在冷宫中寂寞难耐得久了,想是春心撩拨了欲火,欲火烧得过旺而失了分寸。
可惜,我虽然尽力了,但皇上身旁比你年轻漂亮的女子实在太多了,真的顾不上你这半老徐娘。
收了你那么多金银,虽尽力,但无成,我也惭愧。如果你真把持不住了,何不同你姐姐一般,让我来帮你消消火。这个忙我倒是立刻便能帮得上!
不论你是想在那无人关注的冷宫,或是安排你悄悄地来我府中,以我年轻正壮,保你称心如意,酣畅淋漓!
在最后,他还不忘直言自己就喜欢别有滋味的半老风韵,而身为皇后的她更是别有风情。
这一封所谓的密信,看得曾贵为皇后的她是眉倒竖,眼中血丝密布,赤目如焰;鼻歪拧,银牙欲碎,紧咬的牙关咬出了血,一丝殷红顺着许娥的嘴角缓缓淌出,为她那扭曲得狰狞可怖的脸添了阴森。
毕竟身为皇后那么多年,高高在上那么多年,她如何受得了一个小辈贱男如此侮辱调戏。
若可以,她恨不得立时冲到淳于长面前,手撕了他。
可这是冷宫啊,自己也不是皇后了。冷宫中的自己,地位甚至还不如一个机灵的宫女。
哈哈!哈哈哈!
她是真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
一个皇后,竟被这么一个人骗光了家财,又如此轻浮侮辱。
那一刻,她忍不住失声而笑。
扭曲的笑脸,怨鬼般的凄厉之音。
凄厉的笑声于这清冷幽静的长定宫中荡开,如此地刺耳。
她那位从娘家陪过来的心腹宫女在院中听到了这凄厉到有些惊悚的笑音,忍不住慌乱乱地冲入了她的房中。
她看到了自己从小便陪着到现在的小姐,曾经的皇后娘娘,此时却是嘴角溢血地在那张狂地笑着,配着扭曲的面容,状若疯癫。
还有她那通红的眼中,泛着泪花,那泪,盈盈地被强锁在眶中,透着红,仿佛双目染血般。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她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在自己心中那位永远的小姐。
怀中的她,那个大了自己一点,从小像邻家姐姐般,总温和待自己的小姐,一直都是端庄稳重的小姐,此时狂笑的小姐,连身子都在微微颤着抖。
“小姐,你别吓我啊,到底怎么了?”三十出头的她,居然被吓哭了,声音发颤。
一个笑着,一个哭着,就这么抱着。
许久之后,笑声渐落,又戛然而止。
似乎是笑够了,也或许是笑得喘不过气了。
这笑,似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笑声一停的瞬间,她的身子忽然瘫软在地,一直搂着她的婢女也顺势跪在了地上。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你跟奴婢讲,别吓我啊。”
许娥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将手中那张所谓的密信递了过去。
缓了缓气,许娥咬了咬牙,缓缓地爬了起来,来到了自己的床头,由内侧搬出了一个锦匣,返身而回,蹲下了身子,将匣子推给了婢女。
“收好那纸书信,将它送到王莽手中。这匣中是我仅存的财富,都给予你了。”
她的声音忽然间便冷淡平静,平静到毫无感情。
她知道,大司马之位悬空,那个叫王莽的正在和淳于长竞争着。
自己必须叫那诓了自己,更敢胆大包天调戏自己的男子付出代价!
这是曾经身为皇后的尊严,可以用性命维护的尊严!
“小姐,这...”
那婢女瞧了一眼手上的书信,瞧见了上面书写的不堪入目,这内容要传出去,自家小姐的名声便败尽了啊。毕竟是皇帝的女人,曾经贵为皇后,这名声一败,下场可想而知。
她没有看许娥推到身前的匣子,只是抬头望着对方,试图劝解。
可当自己的目光接触到她的眼,就忽然什么也讲不出来了。
对方的眼中,充满了晦暗的疲惫、屈辱之色,还有怨毒。
这份怨毒是她此时眼中唯一的光亮,虽然这光亮是如此之冷。
是啊,她可曾经是高贵的皇后啊。
她咬了唇,含泪收起那纸书信,抱起了匣子离去。
离去前,她没忘记轻轻地将门关了上。
小姐她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