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生

1994年冬，晋西的一个小山村里，人们忙忙碌碌的准备迎接春节的到来，然而这个时候的孕妇，却因为计划生育的实施，被迫躲在山上。

生在重男轻女的时代里，这样一个没有平等意识的山村里，每家每户都必须生一个男孩子，所以妇女们生了一个又一个，直到生出男孩为止。

不得不说是非常悲哀的事情，但她们没有选择，她们被迫接受来自习俗带来的恶意。从她们嫁人开始，就只能被迫的接受婆家对自己的侮辱，对自己的无限剥夺……

大年三十的时候，家里所有成员都围在一起，享受着这一整年的劳动成果，只有那个即将临盆的妇人，孤零零的待在山洞里，强忍着心酸，默默的忍受着疼痛、孤独和恐惧。

大年初一的凌晨准点，烟花爆竹四起，人们在热闹中迎来新的开始，山洞里的妇人，也即将迎接新生命。疼痛将她笼罩着，山洞外面的那些爆竹声，像是在给她加油打气一样。

这些天肚子越发紧了，这孩子怕是也要落地了。就这样硬生生的挨着十天，这期间只有自家公公和男人来送饭，再没其他人过来探望。在山洞里躺着，偶尔往山下看，还能看见计划生育的人在挨家挨户的搜人，时不时的带走一两个怀孕的女人。

这样的事，近几年都在发生，谁家有钱的就交罚款，没钱的就只能跑深山里躲着生完再回去，被发现还要交罚款。

正月初十这天夜里，隔壁王姨心血来潮，上山去看看黄凝仙，大年夜的时候听她婆婆说起，她自己在山上躲着，想着来看看她怎么样了，一个人在山洞里过了这么多天，怪可怜的。

“凝仙？”老妇人提着煤油灯来到山洞前，小声的呼唤着里面的妇人。

“阿么……我在里面……我要生了……疼……你快回家拿东西……”妇人有些虚弱，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了好几天，再加上没有补充什么营养，这个时候已经是没有多少力气了。

“好，好，你等等我，我这就回去拿东西，顺便叫你母亲一起来……”老妇人急匆匆的下了山，去了妇人的婆家。

“阿莲啊……快，我们拿东西上山去，你家媳妇要生了……快些……”老妇人带着急切的声音响起，众人眼神里有惊讶，也有欣喜，就是没有心疼……

老妇人是隔壁邻居家的，见不得黄凝仙受苦，所以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上山去看她，她没想到这家人是真的没良心，只为要男孩，竟这么糟蹋别人家的女儿。

“走，走，准备好了，我的乖孙要出来了……”吴碧莲是黄凝仙的婆婆，最是势利眼，重男轻女，村里出了名的泼妇，也是出了名的女强人。

两个妇人拿些生产用的东西，带上酒和剪刀就朝着山上走去，邻居家的老妇人心细，将黄凝仙的男人也叫去了，三个人很快就到了山洞里。

“凝仙？你现在怎么样了？”老妇人出声询问，声音里满满的心疼。

“阿么，我还好，你帮我照灯看看，孩子是不是露头了……我快没力气了……”黄凝仙一直绷着，不敢大声叫喊，怕将计划生育的人招来，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会被活活弄死。

“快，阿莲，快过来，孩子露头了，垫着，家明快将茶壶里的热水倒些出来，把剪刀放登上烤红……”隔壁王老妇焦急的吩咐着。

“别让他进来，不吉利，我们自己来，家明，你就待在外面守着，别进来……”吴碧莲冲着山洞外头小声嘀咕，生怕给她儿子累到。

两个妇人忙前忙后，黄凝仙此刻身心都受到极大的冲击，也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忽视，自己已经育有三女，如今这个是公公说是个男孩，才冒险留着。也顾不上难过，只能用力将孩子生下。

“凝仙……你用力，很快就好了，孩子已经出来了，你再用点力，整个头出来就快了，不然孩子会被憋死的……”王阿姨特别着急，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让黄凝仙泄气，不然母子估计都留不住……

“你这该死的，你用力啊，你想憋死我的金孙啊！”吴碧莲骂骂咧咧的，边清洗血水，边观察孩子的情况。

黄凝仙听到自己婆婆骂骂咧咧的声音，怒发冲冠，一鼓劲儿冲上脑门，噗的一声，孩子出来了。

“哇～哇～哇～”山洞里传来小娃娃的哭声，她终于出生了，黄凝仙也松了一口气。

“怎么又是丫头片子……你要断我们秦家的后啊……”吴碧莲看到是个女娃娃，瞬间变了脸色，骂的更难听了，也不管这两母女，自己下山去了。

王阿姨看着黄凝仙，满是心疼。帮她清理了下身的污垢后，检查了一下胎盘，确定子宫里没有遗留后，用剪刀将脐带剪断，将孩子包裹住。

“凝仙，你也别难过，男孩子总会有的，你们还年轻，总会有的……”王阿姨抱着孩子，安慰黄凝仙，嫁到这样的家庭，她也没法帮她，只能这样劝她了。

“王姨，我老婆怎么样了，我可以进去了吗？”

“进来吧，帮你媳妇换身干净衣裳，把她背回家去吧，这山洞凉，她身子弱，呆不得。”

秦家明帮黄凝仙换好衣物后，背着她慢慢的朝山下走去，黄凝仙已经累到脱力，在他背上睡着了，王姨抱着怀里的小女娃，喜欢的紧，只是想到这孩子的奶奶，眉头不由的一蹙。

秦家明背着黄凝仙回到家中的时候，他妈脸色很是难看，头也不回的将自家门关起来了，他爸看到两人，急忙叫他两进门，他早就准备好了被褥，接过王姨怀中的母婴，感谢了一番，也进了屋，将门锁好。

“家明，虽是女孩，我们也不能薄待了她妈，刚生产的妇人最为虚弱，你明天悄悄的去买些土鸡蛋，给仙儿补身体……”秦老爷子对着秦家明吩咐。

“爸，你不是跟我们说，这胎是男胎吗？怎么还是女孩……”秦家明个性软弱，除了挣钱，其他什么都不管的人，有些埋怨自己的父亲。

“你小子，你怎么跟你爹说话呢，我不是怕你们又嚯嚯仙儿？人家一大好姑娘，嫁给你，你们年年让人家生，查到女胎就让人给她弄掉，你考虑过你媳妇的身体吃不吃得消？这个家还靠她撑着呢？你要是再混蛋，老子抽死你……”

秦老爷子心疼自己这个刚生产的媳妇，嫁到这个家里来，第一天就被自己婆娘赶出来，硬要分家，就只给了二儿子一间小破屋，几分田地。连多的锅碗瓢盆都没舍得给一个，亏得这二儿媳是个懂事的，也没闹出什么事儿来，硬是自己拼出现在这些个家产。虽说现在日子过得紧，但也算是有个体面点的房子了，一家大小有了个安身之处。

“这孩子必须养着，我算过了，这个以后你们再要的话，下一个就是男胎了。别用抓着不放，到底是你跟你媳妇过日子，你妈什么人你不知道？你不必都听她的，她一辈子强势惯了，你哥和你弟都比你有出息，他什么都顾着他们两，她能给你媳妇什么好日子过，不来抢东西，都算是好的了。我在这里她还会收敛点，你也是几个娃儿的爹了，要学会保护妻儿了，你爹我现在还利索，还能帮你们撑着。若是将来我不在了，你不帮她，站在你妈那边一起欺负她，你让她如何带着这一屋子娃儿过日子，好好想想吧。成家了，就要对自己的妻儿负责……”

“知道了，爸。”秦家明很是敷衍的回应着秦老爷子，他还年轻，对这些东西自然是不会上心，大多都敷衍了事。

“我刚问过你王姨，这孩子是凌晨正点落地的，能在正月十一正点出生，也算是个有福的。若是不想要，送人也行，可不能听你妈的偷偷将她掐死，不然有你好看。我给她测算过，就叫她安心吧。”

“都听爸的，爸你先去睡，我守着她们母女。”

“孩子要吃奶，她现在还没醒，也没发奶，我去给她熬点粥，一会儿给安心喂点米汤。你看着，哄哄娃儿，别吵着仙儿睡觉。”

“爸，我知道了，孩子给我，我抱……”

说完也没看秦家明，自顾自的转身出了他们的屋，去厨房生火熬粥去了。这一晚上，忙忙碌碌的，也算是能喘口气了，还好母女平安，不然他可怎么跟亲家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