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湖气盛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本朝自开国以来，便有中秋祭月的习气，皇帝陛下更是每当中秋之日就会离开高高的宫殿，出现在梦华城的大街小巷上，与民同乐。对于百姓来说，圆月寄予了人们许多美好的愿望。

据说当年皇帝陛下授意钦天监，对一年划分二十四个节气，方便人民耕种，最初的祭月节也是二十四节气中秋分这一天。但自当朝皇帝即位后，为符合时令，特将其调到八月十五这天。

一年的时光，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极长的，但对于一般的武人来说，不过是眨眼时光。刚过完清明没多久，祭月节便来了。

小镇上不同于清明时节的冷清，祭月节时候的小镇十分热闹。

街上摆卖着各种花灯与其它的小玩意，摊主卖力吆喝着，似乎是想吸引那些少年郎买一个，写上自己与心仪之人的名字，到河边放，让思念流去，流去心仪之人的心里去。

这等盛日，宋怜自然是不能放过了，早早就下了山，找到二牛逛起了街来。

宋怜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哥哥大姐姐笑道：“江南有名士写过诗句中提到，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祭月时节，似乎连月亮也会极为给面子，不躲在乌云之后，羞答答的出来见人了。”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二牛倒是笑道：“我不是读书人，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小时候不知道天上挂的东西叫什么，只觉得跟家里乘菜的盘子差不多，像白玉一样温润，那我就是将它唤作白玉盘了。”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宋怜笑道，“那你听说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吗？百姓们农忙时常常忘了日子，外出的人总是如南飞的雁难觅归期。圆月，圆月，又译作团圆。我们当朝的皇帝陛下特意将祭月节移到八月十五，是为了让普通的老百姓，即便赶不上十五的圆月，至少能看到十六的无缺之月。”

二牛闻言猛地拍了一下头，随后比个大拇指说道：“不愧是你小怜，读书人就是懂得多，现在我就去跟我那些兄弟说道说道，看我二牛虽然不读书，但是也是有点学问的。省得让他们老是笑我。”

说完，竟是真的跑走了。宋怜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宋怜走到一家酒楼前，刚进门口就听到了说书先生清朗的声音，“话说那叶谪仙，当年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风流子，武道修为可谓是登峰造极，据说当年与西周曹关雎一战，惊天地泣鬼神，打了足足数月，听说撑天的不周山遗址都变成了废墟，叶谪仙最后一招如天外飞仙，漫天剑光如银河倒挂倾泻而下，剑气盈满天际，将那西周曹关雎折剑不周山下，自此问鼎登仙榜第二的宝座。”

“当然了，除了武道修为登峰造极之外，其也写的一手好诗，据说当年叶谪仙出门时便曾高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江湖上流传叶谪仙当年就仕于南唐，当时的皇帝老二看不上他，最后将其驱逐。叶谪仙是何人？哪能受此等委屈，当即扔笔不干了，指着长安城骂道‘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嘿，不是在下马后炮，说不得当时的叶谪仙不离开长安城，那南唐的皇帝老儿国祚说不得还能延长个几十年，当然了，最后肯定还是我们的大夏会夺得天下，这是没得说的。有一句话说叫做，莫甚道理嘛。”

下面的人哈哈大笑道，“说了这么多，这叶谪仙很行咯？”

说书人赶忙喝了口茶，折扇一开朗声道：“那是自然。”

“那他岂不是真正的仙人了？”

说书人故弄玄虚的笑道：“是不是仙人我就不知道了，但据传当时的曹关雎已经是那飞天遁地的天人了，各位可自个思量去。”

听到这等言语，下面的人无不惊呼出声。

不少大胆的女子问道：“那这叶谪仙长得俊美否？”

“西周国师曹关雎与我朝年轻首辅宋玉树合称‘东宋西曹’，说的不仅仅是这两位的修为和能力，自然还有长相嘛。我朝的宋玉璧相貌如何各位小娘子肯定是知道的，想来那曹关雎也不会差到哪去。那叶谪仙本人自然也是人如其名，俊美无比，气质飘逸非凡，如天边惊鸿，人间谪仙。”

几位小娘子闻言，脸色潮红。

这时有挑事的人喊道：“那叶谪仙与曹关雎谁更俊些？”

说书人折扇一拢，“那自然是叶谪仙嘛，毕竟嘛，如今这天下第二是那谪仙人叶谪仙。”

“诸位小娘子也莫要害羞，江湖上爱慕这位位谪仙人的小娘茫茫多呢，这等人物便是我等男子，心中除了敬慕也生不出任何的心思，只恨这位谪剑仙不再此处，不然为他当个剑侍又如何。”

说书人不经意间看到了正在走进来的宋怜笑着指着他笑道：“那叶谪仙估摸跟这位少年郎一般俊美。”

刚想坐下的宋怜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向说书人比了个大拇指。

角落处一个青丝飘动的年轻人笑了笑，饮尽杯中酒，放下了一锭银子随后起身离开了。

伙计收拾东西的时候却发现了，桌上题刻了一首诗歌，看着像是用酒写的，但是却不会干去。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杏花村向来民风淳朴，虽为一个村子，但是规模也是非常大的。有被称为天下儒生圣地的空灵山作为依托，这里也是许多江湖人士游历之地。

大夏向来武风极盛，江湖处处是侠肝义胆，也处处是人心险恶。但是在空灵山下，无人敢放肆，大夏皇帝在漓州布兵数万，谁若干扰了此地安宁，立马就会有铁骑前来扑杀。

数年前有一七境武夫，胆敢在空灵山下大开杀戒，仅仅江湖武夫便屠杀四十多人，但也从始至终没敢杀害任何一个平民百姓。最后引得铁骑前来扑杀，只因在其离开时，在杏花村口，屠了三户人家。

当时的宋怜仍然没有来到此处，他还身在梦华城跟在那位兄长身边。

他还记得那位年轻皇帝听到这样消息怒砸奏折对着群臣怒斥道，“朕当年便说过，这大夏辽阔的疆土，是武人打下的，这么多年来，朕任由江湖武人肆意洒脱，只要不涉及屠杀无辜，罔顾法纪，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当年的武尊与太祖皇帝的约定，既入江湖，生死自负，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不能屠戮朕的子民，哪怕是一个也不行！更何况在空灵山这样的净土之下。”

随后年轻首辅按照皇帝的吩咐，调兵前去扑杀。七境的高手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要抓住他何其之难。

最后还是设下了重重阵法才将其扑杀。

自此江湖人终于学会了安分，不再对平民百姓出手也成了行走江湖的一条准则。

今日乃是祭月节，以往游历江湖的人不少，但却不如今日这般多。

宋怜在酒楼之中喝了会茶后，就往后街走去了。街上摆满了一些小物件，都是从其它地方来的。

甚至有一些曾在梦华城曾见过，想来小贩花了不少的力气。

宋怜走到其中一个摊子前停下，拿起一块形似月钩的玉佩笑问道：“老板，这块玉佩怎么卖？”

老板可是个人尖儿，见到这位少年郎秉持着不买先夸的原理谄媚道：“这位客人一看就是山上书院的学生，可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啊，又如此的风流倜傥，这玉佩最是适合客人你了。”

宋怜笑了笑道：“没想到老板也是个明白人，君子如玉，就冲老板这些话，这块玉佩说什么都要买了。几两银子啊老板？”

老板搓了搓手笑道：“客人，这可是上好的梦清玉，青翠朱润握之如女子纤纤玉手，妙不可言，价值五十两。”

听闻这个价格的宋怜有些为难了，五十两都够一个普通人家多久的开销了？

宋怜时常在山上读书修行，身上本就没什么钱，之前来到这的时候，家中兄长也仅仅给了一小袋碎银子，如今也仅仅剩下二十两而已。

宋怜见状尴尬苦笑道：“老板？是否贵了些？能否便宜点。你看我也是个穷书生，也不容易对吧。”

老板见他说话，以为是有心压价，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客人啊，这可是上等货色，我也是花了很多时间才搞到的。也是看客人一见如故方才愿意降价一点的，真的不能再低了，不然可得亏本了。”

哪知这时，一只手从宋怜的后面伸出，拿起了那块玉佩。

宋怜转身看到了一个陌生青年男子，青年面容俊逸，一身青衣，腰间挂着一个青色钱袋，眸光清明。

那男子笑道：“玉确实是出自梦华城的梦清玉，据说梦清玉藏于灵气繁盛之地，故受天地精华滋养，摸起来温润绵暖。十年一成胚，百年一成玉，千年一出灵胎。故也只有梦华城附近的灵韵山才可以产出。”

老板听到此言对他比了个大拇指，“这位客人真是识货，竟是连它的前世今生都能说的出来。”

男子摸了摸玉佩笑了笑，“倒并非是我识货，只是年少时曾见过一些而已。而且据我所知当年李唐王朝将梦清玉列为贡品，自神州一统后，朝廷已经将灵韵山封闭，自此世间除梦华皇宫外再无梦清玉。老板这是哪来的路子啊，够野啊。”

老板被男子似笑非笑看了眼后，有些心虚。

“此玉摸起来确实温润细绵，颜色青翠合宜，但是玉佩环绕处却有这点点青斑，翠意过盛。细看能观察到深处有着点点裂痕，有玉碎之意。而真正的梦清玉是不会有这些毛病的。所以这块玉只是寻常的白玉，哪怕是强加翠意，也变不了梦清玉。”

“这位客人这可不能乱说啊，我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的。”老板此时已经有些声色厉茬，眼看就要撑不住的时候。

“五十两，我买了。”又一人说话，只见一青衫男子笑容和煦扔给老板一块银子。

宋怜略微愣神，一旁的男子眉头微皱。

青衫男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随后拿着玉佩离去。

半晌之后，两人离去，坐在一家茶馆之前。

宋怜有些尴尬的开口，“多谢这位兄台，若不是兄台我怕是要被骗了。”

男子似笑非笑的盯着宋怜看了好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像，真像啊。”

“什么？”宋怜疑惑。

“没什么，只是看着少年你，想起了一位故人。”

男子说完这句话，心中叹息一声。

故人，故人，已故之人。

宋怜先是躬身一礼：“书上说，相逢即是有缘。不知阁下名讳？”

“叶秋凉”

“看你这繁琐之礼，想来是山上的读书人？”

宋怜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是啊，我是山上的学生，平日里虽然也时常下山，但是今日乃祭月节，比平时要热闹些。”

“哦？热闹些？小友你说的可是涌入小镇的江湖人？”叶秋凉略带笑意的看着他。

“是啊，平时也只是在书上能看到一些当年的江湖传说或者是从酒楼的说书先生那里听到一点关于江湖的消息，没怎么见过真正的江湖人，自然也不敢评论江湖。”宋怜道。

叶秋凉笑道:“现如今乃是太平盛世，江湖武夫如过江之鲫无需过多在意，更何况小友乃是空灵山的读书人，以后的前程大好，何必羡慕这些凡尘武夫？”

“凡尘武夫？大好前程？”

叶秋凉脸上露出惊讶神色，“小友不知道？空灵山乃是天下文脉之始，培养的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接续文脉之人。只要是空灵山出去的读书人，至少在各地都能是座上宾，而且如果无法致仕，也会有官府的银子接济，这是大夏皇帝给予空灵山作为文脉之始的待遇，小友不知道？”

宋怜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来这几年确实还不太了解这些，平时多是读书修行，没什么时间去了解朝廷和书院。”

“奇了怪哉，古贤院乃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能进入此地读书之人，莫不是人中龙凤，据说当年的宋玉璧也曾在书院中求学数年。”叶秋凉说道。

“噢！是吗？”宋怜听到这句话惊讶的问道。

“宋家玉璧美玉无瑕，这天下谁人不知，据说当年年仅二十岁的宋玉璧便当上了古贤院的藏书楼的楼主，是古贤院千年以来第一位以及冠之年便登顶儒学之巅的人。后又受皇帝陛下的三顾频烦天下计而出仕梦华，方才有了如今的‘国之重器，宋玉璧。’”叶秋凉娓娓道来。

“啊？是……是吗？”宋怜有些尴尬，分明是书院的学生，但是对书院的过往一问三不知。甚至是连自己的兄长都是知之甚少，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江湖中人快意恩仇，但偏偏从不敢在空灵山下放肆，小友可知道是为何？”叶秋凉突然话锋一转。

宋怜思索片刻，缓缓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空灵山隶属天下十四州之南漓州，山林众多，漓州靠近南海，南海自古多凶猛巨兽，妖魔鬼怪众多。据说数千年前空灵山曾有魔兽两头，一为九尾妖狐，二为吞天海怪。两兽在上古时期曾是妖王，后被一位剑修斩去元神，灵智丧失。一兽于后世被天人所斩，一兽被镇压空灵山下。”

“百年前一九境剑仙，问剑空灵山白玉清，两人大战数日，最终白玉清在战斗中意外晋升天人引动灵潮，致使封印松动，九尾妖狐重现人间。九境剑仙不敌白玉清，剑心崩碎，被妖狐夺舍。刚晋升天人的白玉清与其大战一月有余，从空灵山打到如今的姑苏城，最终不知白玉清用了什么手段，将其再次镇压于空灵山下。自此，那一代的儒家圣人借皇帝诏令昭告天下，空灵山不得再有任何江湖人以武犯禁，生死自负。”

叶秋凉也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轻声道：“小友只怕是听了江湖传闻吧，所言并非尽是事实。”

“噢？其中仍有隐情？”

叶秋凉笑道：“南海之中确有巨妖，但并非海怪。道家先贤曾在书中记载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双翼若垂天之云，此物非鸟非鱼，虽在北冥，但实则当年道祖飞升与佛家观音在南海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手，那鲲便是那时留在了此处，且并未被后世天人所斩。”

宋怜略加思考：“我曾在古籍中看到过，鲲为异兽，寿数长至万年，修为极强，怎么会被镇压至此。且儒释道本为一家，为何交手。”

“三教虽为一家，但对于天道的理解并非一样。道家观自在为方外者，佛家论因果轮回如高悬苍生顶上的神仙，儒家秉天道入世出世最符人性。其中差别此时说于小友听，或乱你心。至于这鲲兽为何被镇压至此，是圣人们给它的一次修行。”叶秋凉轻叹一声。

宋怜不知道的是，此刻叶秋凉所说的皆是书上未有之记载，乃是三教中的密辛，也不会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但宋怜呵呵一笑，似乎是猜到了，“叶先生知道如此之多想来也是博学之人，先生所说或有许多世间不曾流传之密辛，为何说与我听？”

气氛一下子冷静下来。

叶秋凉深深看了一眼宋怜，“读书人所求无非三者，立德立功立言，立德有至圣先师珠玉在前，立功如今乃太平盛世难建其功，立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三者说容易，却也不容易，说难却也不难。只是如今人世间不能只有读书人，当有人立于天渊之前，挽大厦将倾。”

宋怜听着这有些莫名其妙的言语，闷声喝了口茶，待他再次抬头时叶秋凉已经不见了。

只是心头一个声音出现。

“我今日之所以来此是受人所托，你宋怜是否愿担起这担子与我无关。”

随后便听到几声爽朗笑声

“少年郎且看，他日登高天地宽，人间春色从容看。山河壮美，江湖气盛，如此壮丽，走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