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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萨宾嗣人配偶阻止战争,城下之盟

萨宾沙洲由于匆忙的撤退和三青的破坏,水面上城市如同一座嶙峋的废墟。军事指挥所都搭在露天,不多的完好建筑被用于瘟疫中病人的照料。医官在灰色的拱门间穿梭,为了保持空气的干燥,廊道上堆着石灰,像是工地、呛人难耐。

梅司注意到,在帮助救治人鱼病人的医官中,有一个人类的医生,为了防止石灰粉末对呼吸道的伤害,他脸上蒙着厚厚的口罩。询问之下,对方叫做张逸仙,字凤居,是福建泉州人。他家中世代行医,据说是张仲景的后人,他从背后看起来相当文气,长着一双大眼睛、双眼皮看起来很和善,书香世家后人的气息还在,只是脸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很多刀疤,乍看上去甚是可怖,左脚腕上有一个很大的伤疤,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伯里克利王生前颁布恩令,允许所有的陆上人嗣人归家,张大夫,你为什么不走?”梅司问。

对方看了看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你姓梅?温岭梅氏,在我们福建路是个世家大族。”梅司点点头,对方道,“你的家族一定对你寄予厚望吧。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说出一个令人感动的爱情故事?不,不是的。我的经历你绝对不想复制。项羽说要衣锦还乡,如果像我一样,背负着家族所有的钱财和希望,却落得身无分文、毁容残疾,成为卑下的奴隶,你还有颜面去见江东父老吗?

我的妻子——我不认为她像人鱼说的,什么是我的主上——的确有恩于我。一年前,大宋与爪哇沟通货品,在爪哇发现了一味珍奇的中药,价值千金,我们家族经营的药铺正值兴盛期,于是打算抓住这个机会,控制福州的药材市场。于是家族几房合力,凑了万两白银做本钱,去南洋采买药材。我是家族中最年轻、最优秀的医生,也被称赞年轻有为,于是家人将重担交给我,经过努力的学习、仔细的比较,在南洋多番对比、验看,货比三家,以出色的谈判能力和当地人的部落首领打点好关系,取得了大量的收获。正当我志得意满,扬帆返航准备大展宏图之时,在海上被游袭的鲛人劫掠。

对于她们来说,我们就不是人,而是牲口,我所有的学识、智慧、才能,在她们眼里屁都不是,我唯一的价值,就是种畜一样,给她们繁衍后代。恰巧由于我身材瘦弱,被卖给了一户沙洲下等人鱼,为了防止我逃跑,她们将我的左脚踝钉上铁钉;为了防止我被别的鲛人看上,失去贞操,她们口中的基因损失,就将我的脸划伤,于是我就成了一个又丑有残废的废人。

为了反抗,我逃跑,被抓回来毒打;我拒绝同房,结果还是被放在采精床上电击——我跟一条狗、一只两脚羊没有区别。我只能选择死亡,绝食。她们可能觉得我没气了,就把我像垃圾一样丢在海中。

是我现在的妻子救了我,她是一个杂种子阿玛颂,她对我说,她来自海然的贵族家庭,但因为抚亲是人类,受尽了歧视。她之所以救我也不是因为贪图我什么(毕竟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而是她们年轻人鱼笃信伯里克利王的信念,既然杂种子和纯血子是平等的,陆上人的嗣人也拥有生存和被尊重的权力。

她收留了我,把我送到沙洲最好的医院治疗——我,我没有资格回报她,但如今她遭受疾病的侵袭,危在旦夕,就算是作为微薄的回报,哪怕是为了证明我十几年的医书没有白读。哪怕她落下终身的残疾,我也愿意一直陪伴作为回报。”

梅司将这个故事转告给克军,克军道:“我听说过,尤里斯家里的杂种子,灰羽,他现在毛都掉光了,怕是一辈子都是个秃子了,好在留了一条命。不过我们现阶段的任务还不是这件事,老子要先把卢元令那个小子的城墙扒了!”梅司道:“双方损失都很惨重,一定要杀人吗?”克军撒赖道:“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答应不屠城。”

指挥帐,庞培畏惧人口损失和三青来袭不知是否该出战。占望道:“庞培将军,现在陆上人的行为太过狂妄嚣张,如果不能实现对伊们的压制性打击和复仇,伊们就会对我们失去畏惧!那我还有何颜面面对为城邦捐躯的阿玛颂?”占朔到:“瘟疫刚刚结束,所有阿玛颂的心里都憋着愤怒的情绪,如果不让他们狩猎发泄,他们的愤怒就会转向将军,将军危在旦夕啊!”克军道:“将军别怂呀,三岛要塞,于商业来说,可以获得多少利润!于地理位置,进可攻退可守,如何能失?你仔细想想,我们的阿玛颂是死于那陆上人的手中吗?还不是伯里克利说的,闹得太大,把三青引来了?不过这陆上人还真敢以为三青是伊们的同盟?既然这小子敢玩火,动不该伊动的东西,我们就让伊看看后果!”庞培道:“别都打死了,我们还是要跟陆上人做买卖的!”克军道:“既然如此,我有一计,一边打一边拉,让伊们畏惧于我们的手段,拜服于我们的恩德。”

******

哨探回报,几个月的平静期过去,又有人鱼动作的痕迹。卢元令不敢怠慢,派出小舟仔细观察,赤尾屿上人鱼又有了重建水下工事的痕迹。东海和鄞县附近的海面上经常灰压压地出现人鱼编队威胁的行军和演习。

卢元令有了上次的胜利,变得自信起来,认为人鱼既然也有弱点,并非不可战胜。于是加紧制造战船、囤积火药,修筑城墙和囤积粮食,积极备战。人鱼的水下工事中会有大量的铜、铁、白银,上次仅打扫战场,水师就赚得盆满钵满。卢元令自身并不贪图钱财,但听了曾通判的教诲,他也明白对于士兵来说,黄金赏下去才有权柄,爵位土地就是战斗力。他麾下的战船四十条,跃跃欲试。这日,趁着夜里海上大雾,他下令战船下水,要神不知鬼不觉包围赤尾屿据点。一路果然行军顺畅,没有遭遇拦截的人鱼,只有海鸟跟随着他们。

浓雾散去,月亮高高升起在海面,水师浩荡登岛,一小股人鱼仓皇而逃。卢元令并没有追赶。岛上仿佛被人鱼们建成了一个纪念谷,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银色的阿玛颂战士的雕像。有识货的水师士兵用刀敲敲:“这雕像,是铜银合金的!很值钱的!”

卢元令借着晨光,仔细阅读墓园前的一段碑文:

“纪念杂种子人鱼阿玛颂

熔岩、火、太阳是你的血液

黄金、钢铁、不屈的意志是你的骨

贝壳、珍珠、月亮的每一个月相是你的鳞片

恒星之力驱动你的心脏

双臂之中蕴藏雷霆

一半是土的子,一半是金的后裔

一半是流动变幻的生命,一半是坚不可摧的机械,

你是两颗生命之树交叉的枝条,挽着手结出的果实

你的子孙和你的灵魂与世长存。”

这让卢元令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人鱼到底是什么?士兵们道:“不能白出来一趟,这些雕塑价值不菲,熔化之后可以化成银币,不如带了回去,也算有所斩获。”卢元令虽然对于抢别人坟的行为不甚赞同,但此时并不是拘泥这些的关节,他关照:“注意船的载重和吃水,防止过载。”他令船队分成头腹尾三个编队,头尾的护卫船火炮准备,腹部的船则装载雕塑,以免途中遭到袭击。传令官信心满满地回复:“放心,前后都哨探过,方圆十里内没有人鱼编队,只有海鸟能追上我们?”“什么?海鸟?”卢元令一惊,船队前后,果然有大量的海鸟乘着船带来的上升气流盘旋!

砰!一声闷响,他所在的旗舰一震!他想也没想:“有埋伏,全部戒备,火炮准备攻击!”

人鱼阿玛颂编队如海豚一样包围了他的旗舰,两翼的火炮顺次发出火光,双侧桨如同蜈蚣腿一样迅速摆开,掉头摆脱!旗舰的火力很猛,可以将阿玛颂压制在水下。但是腹部编队的船突然爆炸了!接连的爆炸引起连锁反应,一连串如同火龙、如被点燃的鞭炮。阿玛颂如同海豚,兴奋地、成串朝腹队船的侧舷撞去,果然,在水火和巨力之下,中腹的船队被凿出一个一个大洞!“早该想到的,是个圈套!”卢元令狠狠地道,但是他们船上还装载有大量火药!“中腹,全部发射,卸,不想死在这里就把火药全推下海!”

“头队和尾队各自收缩,互相拱卫!”卢元令反应非常快,他大致了解驻守沙洲的人鱼阿玛颂减员大约三分之一,即使全上,也不过不到一千人。他们船队有四十条船,舍弃中腹的十条无战斗力的载重船,只要保住战斗力,还是可以全身而退。

人鱼阿玛颂骑士骑着海豚,在海洋中来回穿梭,试图冲散他们的船队。但果然前后火力舰的交叉掩护非常有效,人鱼的编队被压制住。突然听人喊到:“指挥使注意!人鱼登舰了!”“甲板和船舷,注意防守!”他命令道!

只见在炮火的红光之中,人鱼阿玛颂如同金属的机械士兵,丝毫不畏惧流矢和刀刃,手上伸出利爪,攀着船舷攀登而上!为首的一个人鱼黑衣银甲,手持金银交缠的一条长杖,一头是三只羊头交缠,另一头是非常长而尖锐、有三个刃口,如同冰棱一般的标枪。头盔盖住鼻子,如同雅典娜的神像拖着长长的盔缨!她一跳上船舷,左右抡划,如切豆腐那样割断了两个冲上去的士兵的脖子,正面一指,枪尖像是被点亮的激光灯,发出咻的一下击闪,将第三个正面冲过来的士兵直接击成焦黑。卢元令迅速后退,用甲板上的炮对准她一射!又是一击击出!沉重的无火药铁炮弹在空气中化成一团巨大的蓝光烟尘,仿佛在他们眼前炸开了一个巨大的闪电,整船的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失明!空气中噼啪作响,海面上升起一层被电离的荧光。

转眼间人鱼阿玛颂已经冲到他面前,掐着脖子单手把他举了起来!枪尖挑了过来,并没有杀他,好像在搜索什么?——王面目!

他感到头面猛地被三面目蒙上,模糊中听到一阵啸叫。他眼前的雪花点变成无数的大鸟,从空中飞过,降下火雨。海面风向变化了,吹来一阵阵危险的讯号,这次,不是在三面目的预示中,是真的海面上传来不详的“咕——咕”的低吟。——三青的猫头鹰!

人鱼的阿玛颂发出嘲讽的微笑。她们的编队像海豚那样灵活、错落参差而又井然有序、有组织地,潜入海面以下!天空降下火雨!

去年伐月氏,城下没全师。

******

卢元令深知,不到二十度的海水中,如果泡上三四个时辰,就会失温而死。被炸下船还没死的士兵挣扎着爬上可以够的着的漂浮物,绝望地等待着天明。

阳光的眩目和干渴快要让他失去意识。恍惚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他侧身看,是只活泼的海豚。这让他心里感到一丝安慰,觉得最后还有一只活物的陪伴。突然,旁边冒出来一个熟悉的盔缨,他一个激灵,身边又没有武器,起伏间呛了好几口水。

海豚从下面把他托住了。然后游到那人鱼边上,邀宠似的蹭着她欢快地跳跃。

那人鱼把头盔往下一摘,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卢家大哥哥!喝点水啊?”

卢元令半天才反应过来,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滚!”

“哎呀不要这么凶嘛~~你一直对我很有敌意啊,偏见要不得啊,你看你这么努力地想砍死我,我都没对你放电弧。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啊~~”

卢元令道:“早觉得你非我族类!只是没想到你,早知道在越州我就应该杀了你!”

克军依旧非常无赖地像海豚一样流畅舒展地左游一下右摆一下,以水中的灵活嘲讽着卢元令的在水中的无力:“胜负兵家常事嘛,不要这么狭隘。我是杀了你们几个人,但你们也杀了我们不少啊,还耍赖用三青当援兵,害人害己吧~~再说,现在你的人都在海里泡着,你就想他们白白这么死?不如我们签个合约呀,我帮你把他们都救起来?”

卢元令道:“你有什么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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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元令的水师士兵被安置在赤尾屿的据点,尸体也被整整齐齐地打捞上来,表示尊重地盖上了白布。他们恐惧又莫名其妙地默默等待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拨年轻高大的女子,穿着宋人的衣裙,给他们分发食物和淡水。一时间水师的人都看呆了。

克军穿了一件杏黄色对襟袄和一条靛蓝色百褶裙,头上系着一条大红的发带,并两侧鬓边珍珠流苏满头,一步一摇,真是美不胜收。

“宋国水师的各位哥哥,你们受委屈啦!我是人鱼国的公主,是来救你们的!我们人鱼之国,东海之邦,物产丰饶,女子美丽,很文明的!我们就是国中男子少女子多,所以希望到宋国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托付终身……谁知道那群可恶的三青女人,就是你们看到的穿的特别少的杀人的女人,海里的天空中的都是她们,人都是她们杀的。她们好残忍啊,我们受了好多苦(她还装着哭起来了),她们这么残忍,又是杀人放火又是抢人的,还把恶名都推在我们头上。我今天就是来帮助大家的,要大家看看,我们人鱼姑娘是多么善良可爱,我们这里珍珠满仓黄金遍地,和我们姑娘结婚的宋国小哥哥都是自愿留下来的,过着幸福的生活。我们会送你们和这些不幸的人回去,请你们回去以后广泛地转告你们城内认识的人,我们人鱼是愿意和大宋交好的~~~”

她于是让伪装成宋女的人鱼阿玛颂送给宋兵衣食,带领他们进入帐篷内休息,帐篷内充满了各种歌颂人鱼美女和人类青年男子如何发生爱情、如何得到幸福生活的传说。

卢元令怒不能言:“你无耻!”

指挥帐中,克军一身珠翠满头的衣衫,令人痛恨地红口白牙地笑,单手握着长枪把卢元令按坐下:“卢家大哥哥,不要着急嘛,这只是一种宣传的手段。而且我们人鱼之国也真心有意和宋国达成联盟,我这也算非官方先私下接触一下,你不要老是煽动敌对情绪嘛,船上的战斗你自己也看见了,若是我们两国真的开战,你有多少个越州水师可以让我烧?嗯,指挥使大人?”

卢元令道:“可是你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没有人性,我卢元令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任由大宋的男儿受辱至此!她们,她们——”

克军枭雄气息展露的一笑,道:“你放心,萨宾沙洲的野蛮人乱来我也有所耳闻,我和庞培会下令,禁止虐待陆上人嗣人,改善伊们的法律处境。”

卢元令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克军道:“那你总该相信你的行明兄吧?——况且,城下之盟,你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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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师空虚,越州戒备森严,庞培屯人鱼阵于海中。阵前,张逸仙和灰羽现身说法,说明人鱼和宋国修好的意图。克军提前搜罗了很多在人鱼社会生活的陆上人嗣人前来现身说法,并且偷偷令人在两浙话本、评弹中传播“人鱼姑娘”善良、美丽、旺夫发财,凡农人必致富良田百亩、凡书生皆高中、凡商人皆发财,凡人丁不旺皆抱大胖子女、子孙满堂的故事。梅司独身出现携带国书拜访曾子固,望他从中转达,居中调停。(注:此段参考萨宾妇女的故事)

双方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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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军和庞培重建萨宾沙洲。公民大会通过《嗣人公民保障法》和《作为私人财产的陆上人普遍人权保护法》,和大宋开展贸易,并以丰厚的回报购买陆上人嗣人。一时之间,洛阳纸贵,原来的扬州瘦马商贩全部改行收买搜罗年轻的小男孩,以期能高价“取”给人鱼家庭。杭州城中还出现了很多戏班子,偶像团体,将面貌姣好的青年男子培养琴棋书画、歌舞剑法、骨牌双路、烹饪理家等技术,专门高价提供给人鱼家庭。

萨宾沙洲人口迅速恢复,三据点也重新繁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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