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了解与不了解
突兀的声音,惹得众人相继转移了重心,原先被那傲然字迹引去的心神回到了一七令上。就连林箭澜等人,也不由移步到了桌案边。
素色宣纸上,字体工整力透纸背,那首一七令,意境流畅自然,诗韵大气风流。字里行间,整体主题彰显得淋漓尽致。和之前桃花宴上那一首的落括不羁相比,这一首,却是纯粹的浑然天成。
若说二者间的异曲同工之处,便是都不显丝毫的闺阁之气。
众人暗自轻吟着,神容各异的钦服起来。
人群中不乏满腹诗书的儒生,当即赞道:“林二小姐先后所作的两首一七令,意蕴各有千秋,却皆乃上上之作,妙极!妙极啊!”
“诗魁二字,舍尔其谁?”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朝林傲梅拱手而叹,惹来众人齐齐附和。
如此才华横溢的妙人儿,何须靠小人行际赢得诗赛?
原本最应该庆幸林傲梅题出诗的林芙蓉,看着眼前众人激昂赞誉林傲梅的场面,脸色却是掩饰不住的阴鹜惨白。所幸此时,上至林箭澜,下至众护卫,目光皆齐齐的停留在林傲梅,无人注意到她及其不寻常的脸色。
林傲梅众星拱月间,那份恬静素然的风华气度,深深的、深深的灼煞了林芙蓉的眼。
输了!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面对环绕四周的众情如潮,林傲梅月眉细长下,仍是一片恬淡素然的神色,仿若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坠凡仙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潋滟水眸焕彩生姿,似颦似笑,似清似雅,繁复间亦有着夺目的光。
但是再夺目的光,也比不上林箭澜此时的红光满面,掩不住杜柳清脸上的一片惨白。
詹玄羽撇撇嘴,散漫的倚在檐角上,俊容上带着入骨的寒冽:这只小狐狸,不这么出风头能死啊!
移开停留在林傲梅身上的目光,随意扫视了一圈眼光灼灼的围观人群,而后潋滟黑瞳如膺微眯,定格在章止扬身上。
这个男的,好碍眼!那闪着流光的眼,很碍眼!而且,那眸光居然是看着小狐狸的,更碍眼!
只见章止扬“依依不舍”的将赞赏目光重新投到了诗作上,清浅一笑开口道:“诸位难道都没发现,这首一七令,和先前那首的押韵之字,同样是一字不差的吗?”
话说登高望远,詹玄羽离得近,又是在高檐上,没有人遮挡得到他,对于桌案上的诗,一字一句他看得非常清楚。听了章止扬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么明显的地方,哪个笨蛋看不出来?还用得着他说!
令詹玄羽咂舌的是,众人听了章止扬的话,居然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显然,他们都是詹玄羽口中的“笨蛋”。
林箭澜满目赞赏笑望向章止扬,很明显,对于章止扬的细致入微很是满意。
林严昱闻言,再次循看了一遍纸上的一七令,骤时眉头浅蹙。
知母莫若子,杜柳清心思之细腻,行事之缜密,布局之严谨,手段之狠戾,林严昱都是清楚的。本以为杜柳清出手,林傲梅铁定犹如瓮中之鳖,就是插翅也在劫难逃。
但是,从开始到现在,杜柳清的一箭三雕,似乎都不曾在林傲梅身上奏效过,反倒每一次发难,都被林傲梅反击得溃不成军。
原先,赵松亲口对杜明晦说,宸义王一事是林傲梅在暗中作梗,林严昱虽然面上把林傲梅当成了罪魁祸首,但是内心底,却总是不大信的。但是现在,他没来由的信了!
不仅是他,还有娘亲,妹妹,都太过低估林傲梅了……
耳际一声高过一声的赞扬声,让林严昱颇有些担忧的望向林芙蓉。
就算是妹妹,在去年誉满京都,风头最盛的时候,也不曾出现过如此场面。
无疑的,此事过后,林傲梅在京中,真真正正会变得家喻户晓了。
杜柳清此时,大概正为自己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而悔恨焦心吧!
林傲梅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见火候差不多,遂轻声懵懂问道:“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姐姐和傲梅在桃花宴上的一七令,确实是临场所作的了?”
周围赞扬声此起彼伏,嘈杂不已,但林傲梅的声音,仍然空灵得脱颖而出。
当即有人不假思索的答道:“自然自然!林二小姐才华横溢,我等折服!谁若是再心存质疑,出口刁难,那铁定是心怀不轨之徒,众人都不会在意的,林二小姐,也莫要介怀才是。”
“是啊是啊!林二小姐莫要介怀!”
“……”
林傲梅闻言总算舒了口气,倾世绝容上一改浅淡无温,朝着林芙蓉展颜一笑,霎时恍若晓露映阳,花树堆雪,悠悠倩然道:“姐姐,没事了。”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怅然。
在这种时候,林二小姐最先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林大小姐。
不,从刚才到现在,林二小姐话里话外,最注重的不都是林大小姐吗?
自己被污蔑时,都不见她语气愠怒,唯独当牵扯到大小姐时,林二小姐便染上了薄霜。
还有在题诗之前,林二小姐明显是不怎么有把握的,但是因为牵扯到林大小姐,所以硬着头皮也要尽力一试。
当真是个色艺双绝,德艺双馨的好女子!
林大小姐,何其有幸有林二小姐这个妹妹啊!
但是反过来看林大小姐,在林二小姐题诗前底气不足时,她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更别提出言帮忙了。也不想想林二小姐为了谁才如此的!当然,也兴许是林大小姐自己也作不出诗来,所以才心虚得不敢开口也说不定。
虽然这个认知无法得到证实,但终究在众人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众人探究的目光落到林芙蓉身上,又听林傲梅的话,林芙蓉赶忙收敛阴鹜惨白的脸色,笑着回道:“嗯。我就知道,以二妹妹的文采,题一首一七令,必然不在话下的。”
围观众人一听此言,纷纷移眸打量着艳如牡丹的林芙蓉,不由暗暗计较:难道说,林大小姐方才之所以不出一言,也不将题诗一事包揽在自己身上,是因为打心眼里的信任林二小姐,丝毫不曾担心过?
这种解释倒也算合理,自然会有人如此认为。不过,也有少数人持着怀疑态度罢了。
总而言之,不管林大小姐对林二小姐怎样,林二小姐对林大小姐,却毋庸置疑是真心关怀的。而且,二人的感情之好,也着实可以想见。
在高门宅院里,亲姐妹能真正的和睦情深,都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更别提林大小姐和林二小姐还是异母姐妹,感情能好到这般田地,也算右相府门风端正了。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半信半疑,此时便是真的信服,林右相的两个嫡女,是真的感情深厚了。
林傲梅并不反驳林芙蓉的话,反而亲昵的挽着林芙蓉的臂弯,神态尽显纯真,实在让人很难怀疑,她和林芙蓉面和心不合。
詹玄羽鄙视的瞥向林傲梅,这小狐狸,演这么恶心的戏码,到底是要干嘛啊?
当然,詹玄羽所谓的恶心,指的是林芙蓉。况且,他可不觉得,小狐狸会无缘无故的和林芙蓉扮演姐妹情深。
一定有问题!
虽然看不出林傲梅又在算计什么了,不过詹玄羽也没刻意去纠结这个问题。试问,林芙蓉被小狐狸算计的次数还少吗?至于小狐狸这次又要怎么算计林芙蓉,詹玄羽还真没兴趣去想。反正他又不救林芙蓉,想那么多干嘛?
几道身影由远至近,从京兆府的方向往右相府急急赶来,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皆很自觉的让开了道。原本起迭嘈杂的赞扬点评声,此时渐渐归于了平静。
“参见相爷!”仵作和身后几名护卫撤袍下跪,拱手道。
林箭澜见是仵作,眸色不觉又凝重了下来,示意护卫将桌案搬走,这才扬手道:“起来吧!查到什么了?”
围观众人都收起情绪,凝神细听仵作的回禀。
差点就忘了,这里刚刚还闹出人命呢!而且,他们可还背负着嫌疑在身的。
“右相大人,在下从死者的脑部,发现了一枚银针,银针上被淬了毒,所以才会导致死者在一瞬间毙命。其次,根据银针的位置,在下推断,凶手在射出这枚银针的时候,应是站在死者的右后方。而且,这枚银针上,还有细微的磨痕,所以,凶手应该是借助针匣的外力射出银针的,才会在银针上留下磨痕。”仵作将自己检验到的结果娓娓道来,尽量的能有多详细,就说多详细。
如果是内功深厚的人,以银针杀人,大可不必借助针匣。但若是没有内功或者内功不强的人,只有借助针匣发针,才能有力度,有速度的将人一击毙命。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胆战心惊。
仵作说,凶手行凶时,是站在刘永年的右后方,那么就可以排除右相府的护卫了。因为,当时刘永年的右后方,站着的是围观的大片人群,没有护卫。
而在适才仵作验尸的这段时间里,凶手要从原先站立的位置悄悄移到别的位置,自是轻而易举的。如此一来,也就是说,凡是围观之人,不管此时站在那个方向,都不能排除嫌疑。
林箭澜若有所思,眼神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先前怀疑的二人。在他看来,二人无疑存在着极大的嫌疑。
但是,要怎样才能找到证据呢?直接搜身的话,或许真可以搜出什么,关键是,二人就混在人群中,一旦从他们身上搜到凶器,身份暴露,难免会狗急跳墙,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毕竟,周遭可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如何是好呢?
“恩师,搜身吧!从刘永年死到现在,凶手完全没有时间处理身上的凶器,所以,此时搜身,应该会有线索的。”章止扬话语刚落,黎郁之随而附和道:“姑父,大表姐夫说得没错。”
林箭澜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呐,聪慧有余,历练不足啊!
杜柳清倒是没多大的担忧,只因为,她太了解林箭澜了。
她早已料到,林箭澜顾及周遭无辜的百姓,不会明目张胆的搜身。所以,即使那人身上确实还藏着凶器,杜柳清也并不担心。加之,林箭澜已经对打掩护的那两人心存怀疑,定然认定杀人凶手是二人其中之一。既然不会明目张胆的搜身,那林箭澜只能偷偷的暗中追查二人。一旦林箭澜暗中追查另外二人,杀刘永年的那个人,也就安全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杜柳清能算计得了林箭澜,全胜在对于林箭澜,杜柳清实在太过了解了。甚至于,杜柳清比林箭澜自己还要了解他。
林箭澜的打算,确实和杜柳清料想的一般无二,先想办法驱散众人,然后再暗中追查那两人。
不过,究竟要用什么理由驱散众人呢?若是被那二人看出来端倪,心生了警戒,到时要追查起来,难度就更大了。
林傲梅星眸慧黠含笑,虽然她不大清楚,杜柳清有什么后招,也想不大通,如果林箭澜此时命令护卫一个个搜身,那个凶手,会有什么方法避过。但是,既然那个凶手有办法避过,那她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如果说,杜柳清算计得了林箭澜,胜在于太过了解林箭澜。那么,林傲梅想不大清楚杜柳清的所谓后招,就缘于她对林箭澜的了解太少了。
“爹。”林傲梅莲步轻移到林箭澜身边,温声轻唤道,“女儿、女儿……”
见林傲梅欲言又止,林箭澜收敛思绪,问道:“梅儿,怎么了?”
“女儿恳请爹爹,驱散所有围观人群。”林傲梅在林箭澜身旁跪下,面露恳请。
林箭澜猛一咯嗒,他正愁没理由光明正大的驱散众人,梅儿就……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梅儿,你在胡说什么?此时驱散了围观人群,可就等于放过了杀人凶手。”虽然很想顺着林傲梅的意,但是,不知是为了不让人群中的二人起疑,还是想知道林傲梅这样说的用意,林箭澜板起脸,略带责问的道。
林傲梅姿态楚楚,怯怯的似乎有些不敢言语,林箭澜看得怜惜,忍不住伸手扶起她,换了语气再次问道:“梅儿,告诉爹爹,为什么要驱散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