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无种之族
戈壁与沙海是蛮沙峭原大部分风景构成,偶尔出现的绿洲作为点缀尚有真假之分,更不要说这里过往的行客。
身披斗篷的黑影在沙漠中穿梭,极为迅速。
出生于戈壁沙海,却在过往近八万年的时光里游离在故土之外。
近乡情怯,他不禁想,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回到这里,回到原本的族群。
……
两张堆满公文的案桌并排摆在嵩林寺的堂屋两侧。
三石宾右卫门每日夜钓的时间是两人难得的休息机会。他们每个月都要抽空来一趟这里,虽然躲过家族和皇室的监控已然熟练,但地魔峡谷这一路仍旧危机重重。
幸而无地魔种徘徊——作为地魔种对内至高圣地,对外首席禁地,地魔峡谷内遇见地魔种并不奇怪,但外种族人只要被发现一律格杀勿论!
蓝浮将刚调好的药膏装进瓶子里。素月坐在一旁翻看着域系相关的书籍。
平静的夜晚悄然起了风,月光透过云层降临大地。
素月抬头的时候维和手环显示有一封加急文书上报。
“……天晶种几小时前召开的八枢会议上通过了与黎虎炀君的合作计划。”
“哦?景星凤主知道吗?”蓝浮漫不经心地问。
“据眼线回报,他自去年十月去了趟巨木骑林拜访十尾仙音狐,归程顺路去巨森堡参加了〔新芽节〕,与森皇闲聊了几句后就闭关修炼至今。所有公务都交由青鸾风主‘巨源’代理。”
蓝浮沉思了一下,问:“优衣觉得景星凤主对黎虎炀君是什么态度?”
“模糊不清。”素月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后解释道,“他继位后收拾残局,只有黎虎炀君一部顽固反抗。而八万年前发生在蛮沙峭原黎虎部落的谈判经过,以及冲突爆发的因果已然不可考——精灵作为当世寿命最长的种族,史书的撰写权变相握在他们手中,想要篡改其中的情节极为容易。”
“他们之间纠缠着太多时间无法理清的东西……恩恩怨怨,纵使是承继黄甲将军初砚的光之雪情报处也尚未完全解读。”
“最熟悉的陌生人。”
视线交错,两人心脏都是一颤。
不由自主地别开眼,望着月亮,素月轻叹道:“也许是吧。”
“黎虎炀君对计划的干扰性不大,倒是极限组织的那群异化魔法师。”她侧身从案桌上其中一沓文件里取出一份递给他过目。
蓝浮看过之后思考了很久才开口:“极限组织与灵精种暗中合作,怕是要制约魔法师委员会。他们需要更多的异化魔法师扩充力量,借灵精种之手,针对的正是伏幻学院年初的提案。”
“还有一点令人注意。”素月神色严肃地说,“地君由兰对于极限组织的态度,她那般聪慧稳重的人,不可能看不出其中利害,但她仍一票否决了提案。”
“优衣怀疑……地君与极限组织中的某位高层有很深的交情?”相关猜测,他也曾有过。而他之所以选择这一种,是因为——
“克拉尔拍卖场的实际控股人是两位。”异口同声的一句话让两人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素月托腮苦笑道:“为什么你的情报灵通度比我还要更高一层呢?”
“嘘——这是我的秘密。”蓝浮略显得意地笑着,而后望向夜空,怅然道:“等哪天我取代了那些老家伙,获得真正的自由之后,我们之间就不需要秘密了……”
素月听着,心里稍许感触,顾自回道:“好呀。但口说无凭,立字为契!”
蓝浮回眸看向她,认真地问:“那这个契约的时限是多少?”
“……”素月答不上来,不自觉蹙起眉。
“不如用你的爪子在这里刻下只能由你消除的文字。”说着,他袒露出右小臂。
她的……皓月爪?
利爪出鞘又收回。
在暗处观察着一切的,金色头盔下的眼睛已经充满了杀意。
反抗的利爪被高贵的毒芽压下——在这片沙漠里,身份地位的鸿沟在过去十万年里不断放大。时至今日,他心心念念的故乡,竟已成为奴役的滋生地?!
一记重击,简单粗暴。
他就静静地看着那些狐假虎威的仆人对自己在言语上怒骂讽刺。
他们自知不是对手,却还是仰仗着主子的身份地位作威作福。
悲哀至极。
“有族无种,不过只是下等生灵而已,还有资格谈尊严吗?可笑。”
有族无种?
“你敢再说一遍?”这是他今日说的第一句话,带着深深的怨与怒。
“哈哈,你真当黎虎族还是精灵十大属族之一吗?”那名仆人像是抓住了他的弱点一般,语气更加嚣张,“现在的黎虎族不过是任人奴隶的罪族!想杀就杀,想打就打,想玩弄就……”
话未尽,人已倒。血腥味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呵,不堪一击。”
“你、你、你想干什么?”
“你问我?”黎虎炀君转身看着余下的几名仆人,“回去禀告你们的主子,森精种想在黎虎族的土地上欺负黎虎族的人,先试试我黎虎炀君的爪。”
“你是黎虎炀君!”
“另外,夙景夜决定不了黎虎族的命运……”有族无种,呵,他以为我们稀罕他的庇护吗?
等他们连滚带爬地逃走后,黎虎炀君回身看向早已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的几位同族。
他眼中的怨恨被愧疚代替,俯身想要扶起一位同族,却因对方一句话僵住了手。
“你是,黎虎炀君?”
盯着他的那双眸子异常狠戾,不甘、愤懑、悲怆……
负面情绪一旦出现轻易是止不住扩散的。在此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他身上。
曾在他梦中无数次重复初心的问题如今就摆在眼前,他无法逃避,所以闭目沉声答复:“是。”
“都是你害的!”
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哭喊,同族的利爪刺向了他的胸膛,可惜被甲胄阻挡。
气若游丝的人已经用不上族群在这世间最骄傲的特长——〖无念一心〗。
面对垂死之人的发狠,他默默忍受着。可惜,万语千言终究只剩一句:“对不起。”
黄沙吞噬了不知多少生灵才造就的屏障,依然挡不住外来的侵略与疯狂。
再睁眼,只剩几颗灵核静静悬浮着,其光芒转瞬即逝。
这黑夜,最终还是没有光。
戈壁崩碎出一道裂缝,少年自夹缝中冲出,大喊道:“秾秾。”
“哥哥!”
黎虎炀君这才发现被藏在沙坑中的女孩。
“没事,已经没事了。”少年安慰着因害怕而哭泣的女孩,全然不觉他的靠近。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警惕地抬头,却还是回答了他,“单名一个字,涅。”说完继续安抚妹妹。
他伫立在兄妹二人身旁,不知如何开口。
“谢谢。”涅忽然说。
他试探着问:“能否带我去找黎虎族遗民?”他不确定少年在山洞中听到了多少,心中又作何想法。
涅点点头,道:“跟我来吧。”
少年黑色的蜥尾护住背上的女孩走在前面领路,黎虎炀君在后面跟着,一路无言。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处山洞,洞口被阵法保护着。少年上前轻敲了一下阵法,随后阵法转动、打开。
隧道两壁的油灯自动点燃,少年回头对他说:“路上有机关,请跟紧我。”
“嗯。”
进入山洞,他注意到两壁上刻着的文字——八万年来他所错过的人与事尽数在此。
“宁爷爷!”
正失神的黎虎炀君被涅这一声拉回思绪,抬眼才发觉已到目的地。挂着油灯的简易帐篷分散在昏暗的矿洞内,族人的身影穿行在岩壁间。
他还注意到,这里的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保持着“黎虎”原身。十万年精灵可化人形,他们是不愿还是不能呢?
“是涅!大伙,涅回来了!”打铁的中年男人看到背着女孩一路狂奔的少年,兴奋地大喊。
族人们迅速围了上来。黎虎炀君则静静站在远处观望着,看着他们把秾秾抱回帐篷,看着德高望重的老者赶来察看秾秾的情况,并安慰族人们……看着他们忙前忙后,而自己只配做一个旁观者。
可是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他。他知道躲不过去,便抢在涅之前告知了一切。
他闭目等待着,愤怒也好,杀意也罢,都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可他没想到,一片死寂之后最先听到的会是质疑。
“黎虎炀君……不可能,他早在八万年前就死了,是景星凤主亲手处决的!”
“你究竟是谁?”老者眼神犀利地盯着他,似要将面具下的他看穿。
“……宁伯。”他握了握拳,鼓起勇气问道,“那次谈判,真的是哥哥设下的鸿门宴?”
闻言,老者闭目仰头长叹道:“我原以为,你也难活。”
“我也曾这么以为过。”可那个男人意外好心地留自己活到了现在。
“你是黎虎炀君的亲兄弟?”人群中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是。”
他斩钉截铁的回答令人群开始骚动。
“当初要不是你哥哥,我们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得不到你们的原谅。要怎么处置我随你们满意。我只说一句,我相信哥哥当初的决定——他是我的信仰!”
即使语气坚定,他仍旧低着头。由心而生的愧疚和自责在此刻无限放大,他紧握着拳头,害怕自己产生逃跑的念头。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吵,他渐渐听不清人们的话语。憎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开花结果只是时间的问题,如今这颗恶果就由他承担吧。
“你们不能伤害他!”
“为什么偏要把对一个人的愤恨强加到另一个人身上?”
“涅,你让开!”
“我不!宁爷爷您说句话呀,我求求您了。”
少年的行动出乎他的意料,可正是这份无根无源的善意让他有了抬头的底气。
“你回来,想要做什么?”
正视着宁伯的眼睛,他坚定地回答:“救族。”
“凭你一个人?”
“一人足矣。”
“好!”宁伯看着他眼中的那份坚毅,仿佛看到了过去的黎虎炀君。
“那你就证明给大家看,你究竟有没有资格回来。”
矿洞内火光跃动,映在眼中却是炙热无比。
之后他向宁伯了解了现今的情况,待到夜深人静,独自前往森精种的矿场。
不久,他就站在了目的地西南方都悬崖上,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露天矿区上方悬浮着的类似于天晶八枢阵的巨大阵法。
他曾在夙景夜的藏书中看到过,“天地灵森花”五大种族各自拥有一套完备的〔阵法防御系统〕,而这套阵法的核心技术则来自于十大王之精灵,第四位,幻属性,紫玉——幻龙。
他磨着爪子观察得正入神,突然有人问他,“黎哥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解救被奴役的族人。”答完,他发觉不对,回头看见涅从悬崖侧面吃力地爬上来。他急声问:“你怎么跟来了?”
“我想帮你。”涅跑到他身旁,
“快回去,这里很危险。”
“我对这里很熟悉,一定能帮上忙的。”涅内心觉得必须证明自己有用才能让他改变主意。
然而,他还没整理好语言,就听见他说:“我们来玩个游戏,你赢了就可以留下。”
他不擅长应付小孩子,加之他确实需要更多关于矿场的信息。
“好。”
“一人问对方三个问题,有一个问题回答不出来就算输。怎么样?”
涅连忙点头,生怕他反悔。
“第一个问题,矿场里有哪些人?”
“除了被奴役的矿工,监工的森精种,还有一些戴面具、穿白大褂的。”
最后一类人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二个问题,场内的基本布局。”
“东南角的大棚帐是矿工的居所,监工都住在东北方的窑洞里。工人和监工都分好几个时段下矿洞劳作……”
“第三个问题,你们的出逃路径。”
“地道。”
“对了,逃出来之前我们听到几个戴面具的讨论,说什么圣手的计划又近了一步。”
“五毒圣手?”
“好像是这个名字。”涅有些不确定地挠了挠头,“那些森精种盘踞在这里近万年,似乎在挖掘什么稀有矿藏,听说要完成一件很厉害的武器。”
森精种那位五毒圣手的计划吗?
思考了一会儿,他对涅说:“现在轮到你问我三个问题了。想问什么就直说,不必拘谨。”
虽然他很坦率,可涅还是犹豫了很久才开口:“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黎冬。”他望着夜空,“与之相对应的是‘春’,因此,我的名字叫,黎、春。”而后,他又补充道,“但你仍旧可以称我为〔黎虎炀君〕。”
“过往那么久的时间,你怎么不回来?”
“我被困在一场精心设计的幻梦中,无法感知外界。后来我打碎梦境,却又陷入了现实的牢笼。”
他闭着眼,貌似陷入了回忆。
“我们……黎虎族真的会有未来吗?”
“会!我保证。”
他抬起右手发誓,放下的时候却变换成手刀将少年劈晕。
“抱歉,涅。我可不能让你跟着我去犯险。”
小心翼翼地将涅平放在地上,使用黎虎天生三灵技之幕色让他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接着又用那个男人教过的防御阵法将涅护在其中。
做完这些,他转身望着露天矿场。
“森精种们,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月光吧,因为接下来是,本君的盛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