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再遇韩懿(下)
“公主?”
“公主,韩世子已经走好久了。”
北棠连着好几声呼唤才将桓添玉的魂叫回来,她如梦初醒回过身,“啊?你说什么?”
“奴婢说,韩世子已经走好久了。”
桓添玉落寞地抬手摘着自己头发上的花瓣,“我知道。”
北棠也上来替她拍着身上的花瓣,偷偷瞄了眼桓添玉的反应,还是忍不住说道,“公主您刚刚拒绝韩世子的那个理由他看出来了。”
听到这桓添玉更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我也知道。”
此粗滥的马脚连北棠都能听出来,聪明如韩懿又怎么会反应不过来。
皇上皇后带着几个已有孩子的妃嫔去皇寺祈福加探望太后,整队人马走的沸沸扬扬已有半月之久,桓添玉的母亲月嫔也在其中,韩懿这样的皇亲国戚怎么会不知道。
她其实很想跟韩懿同路,即使什么都不说,只要能跟他走在一起,被他身上的迦南熏香抚平这千疮百孔的心,就够了。
但是桓添玉直觉要远离韩懿,纵观上一世全局,韩懿本来家世显赫少年才俊,官场上还有丞相父亲保驾护航,最后全是因为自己与父亲反目,才导致后来的惨死。
所以在桓添玉这一世先知的视角来看,唯一能改变这个残忍结局的办法只有远离韩懿,只要离她远远的,他就能好好活着,活到耄耋古稀。
哪怕最后韩懿与她站在对立面,哪怕最后改娶他人,哪怕最后和别人同衾同穴,只要能好好活着就好,她只要他好好活着,其他已经不敢奢求了。
她重来一世,负千斤闯死局,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和韩懿一不小心就被千夫所指,害人害己的姻缘她要不起。
迄今为止,彻底看破的桓添玉第一次觉得放手原来是一个双向词,放开那双梦里触不到的手,对自己好,也对他好。
桓添玉出来时兴高采烈,回去时仿佛被抽去了半条魂,进门时依旧魂不守舍,连在门边等着的南桂西荷都没看见。
南桂和西荷二人见主子这副模样都颇为惊奇,只是出去转了一圈怎么回来就这个样子。
三人一路跟在后面护送桓添玉回自己的卧房,看桓添玉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才悄悄退出来掩上门。
“公主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西荷迫不及待地扯住北棠的胳膊询问,北棠叹口气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主要从前也没见公主思慕韩世子啊,怎么今天一见仿佛魂儿都丢了。
南桂压下自己本来想跟桓添玉讲的发现,又忧心忡忡地转头看了眼合上的门,才推着已经开口的北棠,“走,去前院讲。”
此时躺在床上的桓添玉忍不住用被子蒙住头痛哭起来,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引来别的丫鬟,只敢咬着牙齿哽咽,胡乱地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渍。
桓添玉与韩懿的初见,最早最早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见,是在她三四岁时。
那时还是先帝时期,武帝还是王爷,在一次新年宫宴前带着新得的两个女儿在御花园游园。
那时还没有发生那件让武帝厌弃她的事,他虽然更喜欢最小的女儿桓添桐,但对生的玉雪可爱的十女儿桓添玉也算得上疼爱,不然不会怕她们两个幼童等开席等得烦闷,便亲自带她们到御花园透气玩耍。
武帝彼时已经封王,自己的孩子也不能随时带入宫,所以这是小桓添玉第一次来御花园,大开眼界,对着冬季还傲然盛放的花朵看的入迷,都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来了一拨来给武帝道贺的臣子。
听到武帝的好几声呼唤,桓添玉才猛然醒神,对着不认识却衣着华贵的一众人,下意识就学着在府中母亲教的礼仪跪下叩头,却惹得面前的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
还是为首的臣子中地位最高的韩敬之先开口,“他们可受不起小郡主这一拜,微臣惶恐,想着约莫也能算得上是小郡主的舅舅,便斗胆受了这一拜吧。”
他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红彤彤的包裹和一串小金鱼,“幸好微臣出府前准备好了压岁钱,本想着能赖就赖掉,可受了小郡主这一拜却是赖不掉了。”
人群包括武帝都被韩敬之这一番拉近关系却巧妙地话逗笑了,武帝忍不住打趣自己这位舅兄,“明礼你堂堂国子监祭酒,怎么连孩子的压岁钱都稀得赖!”
人群中还有好事者哄笑,“明礼你是舅舅,更应该给双份!”
桓添玉就在众人的说笑声中被忽略了,悄着偷偷抬起一点点头,揣度着时局,暗暗觉得自己可以起来了,刚刚跪狠了,石子路硌的十分疼。
她轻手轻脚准备站起,小孩子冬天穿的厚重行动不便,没想到起身时踩到了这身新做的不是很合身略有些长的裙子,一个不稳狠狠向前栽去。
这一跤摔得桓添玉几乎眼冒金星,不明白御花园为什么要修这种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难道就没有人在这里摔倒一下试试吗?多疼啊。
就在桓添玉疼地龇牙咧嘴还胡思乱想时,视线里出现一双月白的缎面方头靴,紧接着就是一支小少年的胳膊出现在她面前。
她下意识顺着抬起头看去,那人虽然不过七八岁的小少年,却轮廓初见锐利周正,偏偏一双眼睛温柔澄澈,周遭白雪微光映衬之下似乎星芒闪烁其中。
桓添玉赶忙抓着少年伸来的胳膊站起,窘迫地理着鬓发,生怕难得带自己出来的父亲因为她这丢人的行为而不悦。
可是武帝似乎是被她刚刚逗的更为开怀,指着扶她起来的少年朗声笑道,“这是你舅舅也就是王妃亲哥哥的嫡长子,叫韩懿,算起来你叫他一声表兄也不亏,还不快谢谢人家扶你起来。”
桓添玉看一眼那少年,又迅速低下头行了个礼,“谢谢韩懿表哥。”
声音犹如蚊喏,但她清晰地听到了少年也一样小声且迅速的回应,“不用谢,十妹妹。”
她不知道韩懿是怎么知道她在王府中行十的,但一声十妹妹却一直回荡在心腔内,在宴上也一直想着这句话,连自己裙子刚刚跌脏了都不在乎,看得旁边座的亲哥奇怪地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这丫头,莫不是中邪了……”
新年后几日,桓添玉带着自己母亲做的石榴水晶冻,心怀鬼胎地去了大姐姐的院子里探望。
大姐姐是当时还是王妃的韩芙芝生下的嫡长女,身为同父异母的长姐,虽然不是无微不至,但已是这个家中除了母亲哥哥之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大姐姐见她来,开心地煮了她喜欢的蜜枣奶茶,小小的桓添玉捧着暖烘烘地茶杯头回撒谎还有些不熟练,几个拐弯抹角之后才问到那天宫宴上的蓝衣少年。
大姐姐咬了一口石榴冻,竭力搜寻着除夕那天的记忆,“噢,你说的是韩懿吧?他是我舅舅文筠候韩敬之的嫡长子!不过马上就是世子了,我舅舅请世子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大概年后就能下来了。”
说着转过头刚好把听得发愣的桓添玉的表情全看在眼里,所幸大姐姐神经粗,不是八卦之人,完全没看出来她这表情究竟是因何而起,只以为她还小听不明白其中的亲戚关系,便给她解释起来,
“就是我母亲,王妃!王妃亲哥哥的孩子,韩懿他是我母亲侄子,叫我母亲姑姑!”
桓添玉在茶杯的腾雾热气后兀自红着脸跟着学习亲戚称呼,只祈祷雾气能遮住自己的脸,好让大姐姐以为自己的脸是被茶熏的。
花晨月夕,红炉点雪,她领会的才不是冗杂的亲戚关系,而是一刹的心动。
桓添玉擦掉又不自觉流出来的眼泪,重活一世这具身子尚且年少,很多地方不如她前一世最后历练出来的强大。
就比如现在,这泪水更如失禁一般止不住,但桓添玉还是任由眼泪淌湿枕头,哭吧,就哭这一会儿,哭完就再也不要想起他了。
反正缘分本就稀薄寡淡支离缠连,多如朝露,日曦之间便消散无痕。两世红尘只剪一段金风玉露,便抵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