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治鬼

死？这么严重？

里姬心下疑惑，等着早里奈接下来要说的话。

“清宫老师应该知晓，如今各地恶鬼横行，能治得了恶鬼的阴阳师却万中无一。为了解决那些恶鬼，阴阳师大人们绘制了不少能够消灭或镇压恶鬼的符咒。有了那些符咒，即使阴阳师大人不在场，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也是可以对恶鬼造成伤害的。”

早里奈简单给里姬说了下当下的现况，接着垂下眼，声音低沉：“但仅仅有符咒是不够的，还需要和恶鬼战斗、把符咒贴到它们身上的人。”

“所以我们这些偏远地区、没有背景的人，就成了被征兵的第一选择，到了年龄便会应召而去。”

说到这，早里奈讽刺一笑：“起初大家都挺开心的，认为消灭恶鬼是一件保家卫国的大好事，每户人家也都愿意把自己家的男丁送往战场，但后来，大家渐渐开始发现不对劲了。”

“那不是去保家卫国，那是利用人海战术，当给恶鬼贴符的消耗品。”

“平安京发放的符咒有伤害恶鬼的能力，却没有让武士们自保的能力，那些制作出来用于防御的符咒，几乎全在平安京的贵族手中，根本轮不到在与恶鬼的斗争中冲锋陷阵的武士。”

早里奈面无表情，却有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我的丈夫两年前随征远行，最后回来的，只有他的武士刀，和同乡人带回的一句‘早里奈，今后辛苦你带着我的份一起，和健太郎好好活下去’。”

“因为我们都不识字，他连一封遗书都没有留下。”

说到最后，早里奈忍不住捂住脸失声痛哭。

随着早里奈的讲述，周围妇人们的唠嗑声逐渐停止。

一位妇人走上前泪流满面地拥住早里奈：“青木夫人，青木先生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你和健太郎的，就和我的丈夫在保佑我和佑哉一样。”

另一位妇人也忍不住掩面哭泣：“我的丈夫今年也被征召了，不知道过年时候能不能......”

“一定能回来的，他们一定能平安回来的，”还在强作镇定地装着腌菜的妇人颤抖着声音道，“我们...我们天天都在向神明祈祷不是吗？神明不会无视我们的。”

平安时代是个妖艳绚丽的时代，同时也是个灾祸肆虐的时代。

自咒力中诞生的咒灵犯下杀孽，无力自保的普通人又因为恐惧与无助，将希望与不安寄托于幻想，催生更多抚育咒灵的温床。

这是一个自平安时代起，便无休无止的恶性循环。

咒术家是强者，在面对咒灵带来的危机时，他们有可以自保的能力。

王公贵族是强者，他们一张口便能召集大批能人异士来保护他们。

敢于与命运对抗、摆脱成为消耗品噩运的人是强者，他们有一颗勇于反抗的强者之心。

而生活在这片咒力狂海上，有如一叶扁舟随浪漂浮的、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普通人，是弱者。

强者无法理解弱者，无法理解幻想是弱者能够宣泄自己情感、修复内心创伤的唯一路径。

而因为幻想和负面情绪而催生咒灵的普通人有错吗？他们并没有错。

尽管这不是一个面对灾难时最好的解决方法，但是对于无助的他们来说，这也许能够给予他们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清宫老师，”青木早里奈狠狠抹掉眼泪，坚定地看向正出神地想着什么的里姬，朝她缓缓跪下，行了个大礼，声音颤抖道，“只有我儿读书识字，致仕入京，可能才能摆脱如他父亲那般死亡的命运。”

早里奈的额头死死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所以拜托你了，清宫老师。”

身旁的其他妇人们也纷纷跪下：“拜托你了，清宫老师。”

——这便是自恐惧、不安与幻想中，开出的独属于弱者的、同命运抗争的勇气之花。

里姬看着面前给自己跪了一地的妇人，面上并未出现什么动容之色。

她对这些妇人的痛苦遭遇并没有什么感觉，毕竟每人都有每人的苦难，她没有义务去当一个怜悯所有人的圣母玛丽亚。

但若是她们的苦难能方便她的生活，她还是乐意去与她们互利互惠的。

于是沉默片刻后，里姬开口：“我不清楚我会在岩岗村待多久，也不确定我所教的知识是否是致仕所需要的......”

“我不会做饭，但是你们做的饭和糕点味道不错，平日无事的话，就来给孩子们做做饭吧。”

想让她教书，那便用给她做饭、修缮房屋的劳动力来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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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京，朝堂之上。

“菅原爱卿，你所说的无需耗费多余人力，便可消灭恶鬼之法，是否属实？”宇多天皇急切地问道。

“自然属实，”五条悟不卑不亢地答道，“经臣与贺茂忠行大人、安倍晴明大人研究数日，最终研究出了这种有传送功能的阵法卷轴。”

五条悟把手里的卷轴递给天皇身边的内侍，继续说道：“只要开启卷轴，开启卷轴的人便会被百丈之内，距离自己最近的恶鬼身上的能量吸引，传送至恶鬼身旁。”

刚准备开启卷轴呈给天皇看的内侍手一抖，连忙将卷轴闭得死紧，又暗暗埋怨地瞪了五条悟一眼。

真是的，这种事情居然不早说，害得他差点酿成大祸。

“居然是传送到恶鬼身边吗。”宇多天皇皱眉忖度。

在贺茂忠行和安倍晴明的低头不语下，五条悟继续说着自己的计划：“是的，所以只要有了这种卷轴，不论是武士发起奇袭，还是派遣阴阳师将恶鬼祓除，都能将恶鬼打个措手不及，也无需耗费过多人力与恶鬼正面对抗，所需武士人数也会大大减少。”

但他没说的是，这种情况下，所派去消灭恶鬼的武士，存活率也将是十不存一。

五条悟的语调平静且冷酷：“这是如今在恶鬼肆虐的情况下，用少数人换取多数人安全的最优解。”

五条悟向来不吝于牺牲少数拯救多数，既然牺牲是必然的，那不如将牺牲利用到最大化，从而换取其他人活命的机会。

他的未尽之语宇多天皇也听得明白，天皇沉默片刻，看向座下两名阴阳大家：“贺茂君和安倍君觉得如何？”

“在下认为，菅原少卿的提议确实是当下减少人力损耗的最好方式，在下流派下的阴阳师们也愿意提供最大力度的帮助。”安倍晴明温润地笑道。

贺茂忠行也点点头：“老朽亦然。”

“那好，既然如此...”

宇多天皇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清朗的男声自朝堂外由远及近地响起：“启禀天皇，臣有一策，或可与菅原少卿之策相辅相成。”

宇多天皇没有计较来者打断自己说话的不敬，而是和蔼一笑：“时平，你回来了，伊达郡的情况如何？”

来人的声音五条悟并不耳熟，但他说话的腔调和语气，却让他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五条悟猛然回头看去。

身着官服、身姿挺拔的男子缓步步入正厅，细长的眉眼给他带来一份来自天皇母族的贵气与一份不自知的惑人韵味。

名为藤原时平的男人在众人的注视中站定，笑着朝阶梯之上的宇多天皇行礼：“天皇陛下贵安。承蒙陛下恩典，伊达郡祓除恶鬼一事进展顺利，详细情报将由臣的部下整理完毕后送往朝中。”

“那便好，爱卿请起，”宇多天皇连忙问道，“那爱卿所言之策是？”

藤原时平温润一笑，竟是转头朝贺茂忠行和安倍晴明两位阴阳师看去：“当下恶鬼横行，想必二位阴阳大家应是知晓，恶鬼产生的源头在何处。”

贺茂忠行点头：“世人皆称此魔为恶鬼，而在阴阳师中，恶鬼其实有着另一称呼——咒灵，因为他们脱胎自当下在各处弥漫的无边无际的咒力。”

“那么咒灵是如何形成的呢？”藤原时平继续笑着问道。

“是因为...人的恐惧。”贺茂忠行沉声道，“人的恐惧会催生更多咒力，而自咒力中诞生的咒灵会化作他们恐惧的事物。”

“正是如此，”藤原时平笑道，他转头看向宇多天皇抛出自己的观点，“而当下，人们最恐惧的，莫过于恶鬼——也就是咒灵本身，而恶鬼形态多变、攻击多样，这也是当下祓除恶鬼行动进展艰难的原因之一。”

“那么，如果我们将恶鬼的形象具体化，人为给孵化出的恶鬼添上形态或是弱点呢？”

藤原时平嘴边温润的笑容不变，抛出的观点却一针见血：“我们可以号召文人创造关于恶鬼的传说散布在民间，统一恶鬼的样貌，将其赋予固定的形态和行为。虽然这种举全国之力造鬼的行为可能会导致恶鬼实力增强，但可以以此减少恶鬼的总数，派遣人手逐一消灭。”

“天皇陛下，不知我这一提议如何？”

宇多天皇忖度片刻，眼神越发明亮：“好...好！这种方法若与菅原少卿之策同时推行确实事半功倍！不若这样，”

宇多天皇看向正不知为何紧紧盯着藤原时平的五条悟，命令道：“朕听闻石川郡南部每逢新年之时便会有恶鬼肆虐，不若两位爱卿趁此机会一同前去石川郡，试一试此法是否可行。”

五条悟和藤原时平异口同声：“臣，遵旨。”

退朝后，五条悟严肃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正和其他官员、贵族寒暄的藤原时平。

而藤原时平感受到了五条悟的目光，微微侧头，回以他玩味一笑，接着便继续与他人交谈。

那一眼，五条悟看得分明，同时也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个藤原时平，是夏油杰。

小剧场：

藤原时平是夏油杰这件事其实在129章，宿傩的想法里提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