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阋墙

“法瑞克斯，你在这里做什么？！”索拉克斯不愿相信眼前的情景，向后退了一步。这是真的吗？法瑞克斯真的在这里吗？当他看到哥哥眼中凶恶的光，看到他露出的尖牙，终于明白，这不是自己伤心过度产生的幻觉。

法瑞克斯低吼一声，威胁地向前踏了一步。“我来带你回家，索拉克斯。”他直截了当地说，眼睛瞥向轻语，脸色顿时更加凶狠了几分，吓得小雌驹呜咽一声，“你还和这只小雌驹在一起...”

“走、走开...”她用颤抖的声音恳求道，向后退了几步，俯身在地上。

索拉克斯回头看去，看见轻语面带恐惧，顿时感觉自己的脸因愤怒而灼热起来。他挡在法瑞克斯和轻语之间，展开翅膀，做出保护的姿势。“轻语，待在我身后！”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眼睛始终盯着哥哥。

轻语稍稍睁大眼睛，耳朵微微竖起来了些：“什、什么？”

“躲在后面！”索拉克斯抬高了声音，用力一踏后蹄。轻语惊叫一声，不再多问，更向死胡同里的后墙上靠过去，躲在蓝眼睛的幻形灵身后。

法瑞克斯嘲弄地哼了一声，又向前来。“真可爱...该玩够了，索拉克斯，乖乖过来，省得我动粗。”他威胁道，停下梯步，语气放平缓了些，“别逼我。”

“我不回去。”索拉克斯还嘴道，但声音里的力量与自信很快消散。他向后退了一步，从前法瑞克斯在武力上全然的压制，那些打伤了他的日子，全都浮上心头。

法瑞克斯威胁地眯起眼睛。“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他吼叫道，随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扑上前来。索拉克斯想要做些什么，闪避，或是阻挡，但来不及。法瑞克斯的前蹄打在他的头侧，他被打倒在地，吃痛大呼一声。在巷子的里端，轻语尖叫起来，更往墙角缩去，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看着眼前的景象。

索拉克斯喘息着，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他刚刚站起身，法瑞克斯的一只前蹄便落在他后脑上，将他的头向下摁去。等着他的是另一只蹄子。索拉克斯眼冒金星，蹄子落在他脸上。一次，两次，三次。他眼前一片混乱，无力地反抗着，想要推开殴打他的幻形灵，但毫无意义。他的前蹄滑过法瑞克斯光滑的甲壳，随即便是地面飞上来与他的独角亲密接触。他的头颅中一阵剧痛，他两频复合的声音痛苦地嚎叫。

轻语全身颤抖着，看着兄弟间的战斗。她不住地哭喊着，看着刚刚发誓会保护她的那只幻形灵被一次次殴打。他的惨叫声越来越小，每一击都令他更加神志不清，一片混乱。法瑞克斯又把他的头摁到地上，这一次，传来了令她血液凝固的碎裂声。法瑞克斯拉起索拉克斯时，他的脸颊已经碎了一块。他艰难地看向轻语的方向，伤痕累累的眼睑肿起。他的眼中，是歉意，是悔恨，是挫败。

这样的眼神，令轻语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在她心中深处的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绷断了。那崩断的声音几乎清晰可闻，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像是绳子割断的声音。轻语的眼泪仍然止不住地流，但她一下跳了起来，咬牙切齿。“放、放开他！”她突然拼了命地喊道，跑上前去，扑向法瑞克斯的后腿。法瑞克斯一个趔趄，恼火地咕哝着，独角亮起绿色的光，抓住轻语的尾巴。

“放开，蠢蝙蝠！”法瑞克斯啐道，想用魔法将她拉开。轻语感觉得到，她的蹄子正渐渐滑落，于是慌张起来。她赶紧尽力张大嘴巴，一口咬向他的后腿关节。她的牙齿穿透甲壳时发出的声音，像是咬进了一个特别脆的苹果，特别多汁的橙子。她尝到恶心的味道，不由自主地发起颤来，但她仍然拼了命地紧紧咬住。

法瑞克斯松开索拉克斯，痛苦地嚎叫一声。他紫色的眼睛看向夜骐，其中燃烧的凶残的愤怒令轻语心中突然涌现出的勇气此时都如沙漠中的浅滩般烟消云散。他又用魔法使劲一拉，这次没了信心的轻语全然无力反抗，被拽了下来，丢到一旁，撞在一个垃圾桶上，垃圾桶翻倒。轻语惨叫，又老又臭的垃圾撒的到处都是，将她一半身子埋在下面。轻语躺倒在地，又大哭起来，这次是因为疼痛。

索拉克斯震悚地看着这一切，刚才法瑞克斯恐吓轻语时他心中的愤怒，此时又全部爆发开来，原本投降的念头被烈火燃烧殆尽。他睁大眼睛，当即站起身来，用尽全身力气扑向还未恢复平衡的法瑞克斯，将他撞到一侧的墙上，想要将他摁住。可惜，法瑞克斯的格斗技巧远胜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一振翅膀将自己推入空中，将后蹄蹬向弟弟的胸口和肩膀，将他蹬开。法瑞克斯借用翅膀升入空中，弥补了后腿受伤的不足，他愤怒地嘶叫着，冲上前去，将另一条后退用力踢向索拉克斯的身侧，将他再次踢倒在地。

轻语的脑海中一阵混乱沉重，她的身侧因刚刚的撞击抽痛着，她缓缓地坐起身来，垃圾从她身上滑落，掉在地上。她的眼睛模糊了一阵，但终于还是看清了眼前的情景——索拉克斯倒在地上。她站起身来，展开翅膀，想要上前帮忙。

“轻语，不要过来！”索拉克斯对他喊道，一边试图起身，一边朝她举起一只前蹄。法瑞克斯不等他再说话，飞下来，将他的后蹄再次重重踩向索拉克斯的脸。年轻幻形灵的头被踩到路面上，无力地瘫倒在地。他的呼吸短促，眼睛缓缓转向法瑞克斯。哥哥的独角又亮起绿色的魔法。索拉克斯被举了起来，飘在半空中，四条腿被绑在一起。

“求求你放开他！”轻语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她展开翅膀，但索拉克斯的眼神告诉她，不要过来。“不要再打他了！求求你！你快走吧！”

法瑞克斯侧过眼瞥了小雌驹一眼，又伸出前蹄殴向索拉克斯得脸。一声重响在空气中回荡，他的头被打得看向天空。索拉克斯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无力地垂下头，眼睛只睁开一条缝。

对索拉克斯来说，除了他脑袋里无比的剧痛外，还有耳边吵得不可思议的嗡鸣。他隐约听得到一个声音，雌性的声音，哭喊着他的名字，但听不真切。他的每一次脉搏都将白热的钉子般的疼痛刺进他的头颅和胸口。呼吸好难，睁开他肿起的眼睛好难，这样混乱，连思考都好难。有什么东西抓着他的独角根部，把他的头拉起来。他看见，法瑞克斯站在他面前，眼里满是愤怒与...哀伤吗？他的眼睛为什么闪闪发亮？

法瑞克斯...你在哭吗？

“我真的不懂，”他说，确保索拉克斯能抬起头，将前蹄放到他两肩，“你为什么要反抗？你明知道这样反抗下去，邪茧会做什么的！”

索拉克斯缓缓眨眨眼，摇了摇头。“法瑞克斯...你...你不用装...我只要回去...就死定了...”他喃喃道，声音模糊而低沉，“再说...你当然懂的...”

“我懂个屁！！”法瑞克斯吼起来，用力摇晃着索拉克斯的肩膀，“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什么都不懂！这小雌驹和你有屁关系你拿命救她！为什么？你明知道这样下去邪茧会杀了你的！我求她都没用了...你不能死，索拉克斯！我只有你一个弟弟！”

索拉克斯被摇晃着，头颅中阵阵灼痛，痛苦地呻吟着。“那就...别带我回去了。”他缓缓地说，声音渐渐有了些先前的力气，“和我一起吧。如果你也来帮忙，我们就都有机会活下去。一起努力，我们可以打败邪茧的。”

“傻弟弟，谁也打不败她的。”法瑞克斯争辩道，将弟弟的肩膀抓得更紧些，耳朵垂下去，“她得到了三只天角兽外加整个坎特洛城的力量啊！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能对付她的东西了，和她作对就是死啊。”

“你错了。这些小马们，能打败她。”索拉克斯坚定严肃地回答，语气却放柔和了些，想是想要安慰发狂的动物，“我和他们一起走了这么远，我看到他们将这座消失了一千年的城市拉回现实，我看到仅靠他们中的三个就逼退了暗影与邪恶汇集成的魔鬼，后来只一只小马就说服他离开。还有...这些小马们，有一种力量，邪茧永远也不可能理解。”

法瑞克斯听着弟弟的话，渐渐显露出不确定的神色，但再听到邪茧的名字时，又眯起眼睛。“那力量，是什么？”他缓缓地问，从弟弟身边退开。

索拉克斯对哥哥露出微笑。“...真诚的、纯粹的，彼此相互的关爱——那是友谊。”

法瑞克斯低声嘶叫。“弟弟，那是食物，不是力量，你该知道吧？”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着，又走上前来，深深凝视着弟弟的双眼。“回头吧，索拉克斯...和我一起回家。说不定我能求邪茧饶了你的，但你真的别再反抗了...求求你...”他将前蹄又放到索拉克斯肩上，眼中，声音中，都是哀求，“回家吧...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索拉克斯的蹄子被松开，他向下落去，害怕地闭上眼，但法瑞克斯接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站稳。他摇晃了几下，但很快站直身子。索拉克斯蹄下站稳，肩膀仍被哥哥抓着，他轻声叹了口气，将他轻轻推开。法瑞克斯向后退去，耳朵贴平，不敢相信地张大嘴巴。索拉克斯的腿仍打着颤，但他却又站到法瑞克斯和看着这一切的轻语之间：“对不起，法瑞克斯，但我说过不了。我不能回去。我做不到。”

法瑞克斯向前踏一步，不再强忍自己的眼泪。“到底为什么？！”他声音支离破碎，叫喊着想要知道答案。

索拉克斯回头看向轻语，他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将她真真切切地看进眼里。轻语看着他，双眼圆睁，嘴巴张开，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情感，就像是...敬佩吗？这感情难以描述，他转过头，又看向法瑞克斯，深吸一口气：“我不能和你回去，因为我发过誓，法瑞克斯。如果我和你回去，这誓言就会被打破。我发誓会保护好和风轻语，直到她的哥哥平安回来。这一次，我不会食言，无论如何也不会。”

轻语将前蹄轻轻放在胸口，听着索拉克斯的话，眼里又流出眼泪。

索拉克斯举起一只满是空洞的蹄子，嫌恶地盯着它看了许久，才又与法瑞克斯对视。“如果，遵守诺言，做一回正确的事，意味着我要众生背负叛徒的骂名，要面临邪茧的审判，那...”他咽下喉咙中的沉重，做出了最后的宣告，“就来吧。我来面对这一切困局；这些小马们为我做了这么多，如果我把困局留给他们，自己逃跑，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法瑞克斯听到弟弟的话，明显泄了气。他终于明白，无论如何，弟弟也不会跟自己回去了。他垂下眼，摇了摇头。当他再抬起眼时，那双紫色的眼睛本能地重新聚焦。他忍不住惊叫一声——爱的能量从那只小雌驹身上流出，往索拉克斯的身体里流去——竟然是主动流向他。他落回地面，露出震悚而不安的神色，但随即换上了骄傲的微笑——只一瞬便消散，又变回挫败的皱眉。“那好吧，看来我只能抓你回去了。”他陈述事实似地说道。

索拉克斯听到哥哥的话，明显也泄了气。但他很快恢复斗志，四蹄站稳。他露出尖牙，朝哥哥凶狠地嘶叫起来，像是在挑战他——“你来试试！”

法瑞克斯接受挑战。他全身被绿色的火焰包裹，火焰渐渐膨胀起来。索拉克斯向后退一步，在火焰前眯起眼睛。火焰散去时，看到法瑞克斯变成的样子，他惊呼一声。那是一只巨大强健的甲虫，长着龙虾似的钳，伸向前方。紫色的甲壳啪地张开，一对硕大的翅膀在空中振动，一对尖利的颚扭曲展开，露出尖利的、手指般扭动着的牙齿。它紫色的眼里闪过诡异的光，发出一阵低沉的虫鸣。

索拉克斯惊慌地喊叫一声，用翅膀将自己推入空中，险险地躲开法瑞克斯的大钳。他低下头，看到那巨大的怪物从他下方扑来。法瑞克斯又伸出钳，他再次躲开，只差一点。法瑞克斯恼火地发出一阵虫鸣般的吼叫，翻转身体用六条虫腿踢向索拉克斯的身侧。

索拉克斯咬住舌头，没有惨叫，借助那一踢的力量，与危险的嗡嗡作响的敌虫拉开距离。不过，法瑞克斯很快又追上来，接连向索拉克斯攻去。每一击都被索拉克斯险险地避开，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兄弟间追逐着，很快飞上了帝国的上空，下方的许多小马都看到了这一幕。大部分居民都跑去躲藏，为空中出现的怪物惊慌尖叫，也有的往图书馆跑去，十有八九是去通告云宝黛西公主。索拉克斯被下方的混乱暂时吸引了注意，以至于法瑞克斯的下一击到来时，他只在最后关头才在余光里看到他的钳。

巨虫的钳离他的脸只差几寸距离，他惊恐地叫一声。索拉克斯原本因躲过这一击有些许放松，但紧接着这松弛便被一洗而尽，那只大钳被绿色的火包裹，余烬与火星飞到他脸上，在甲壳上留下烧痕，他抬起蹄子保护眼睛——幸好火星放过了他的眼睛。然而，那只尖利的爪子没有放过他，而是将他紧紧抓住，他一动也不能动，喘不上气。耳边震耳欲聋的鹰叫声，即便是被那只爪子挡住了几分，也让他知道，法瑞克斯变成了一只大-月-月-鸟——一种猎杀捕食的大鸟。那只爪子将他抓得更紧，他肺里的空气被挤出去，身侧传来剧痛。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索拉克斯知道，接下来要吃点苦头了，他面露苦色，紧闭双眼，让绿色的火焰包裹全身。黑色的甲壳被厚实的皮肤与褐色的皮毛取代，满是空洞的蹄子变成了长着匕首般爪尖的爪子，他的身体变大了许多倍。法瑞克斯抓住的幻形灵突然变大，再加上绿火灼烧他的爪子，被迫松开索拉克斯，激燃地啸一声。他原以为索拉克斯也会变成会飞的怪物，没想到他却变成了一头棕熊，将爪子插进他的爪踝，紧紧抓住。

索拉克斯愤怒地咆哮着，咬向法瑞克斯的腿，他尖叫一声，预备舍弃大鹏的外形。绿火渐渐浮现，索拉克斯立即松开爪，蹬踏在法瑞克斯身上跳出去，以免火焰烧到喉咙。他自由落体几秒，变回原本的样子，拼了命地低吼一声，在空中摆正身体，不再下落。他沉重地呼吸着，抬起头，刚好看到法瑞克斯——他也变回了原形——全力扑向自己，头顶围绕着绿色的火，以加强这一击。

这一下，索拉克斯被撞得天旋地转，倒吸一口凉气，螺旋坠地。他恢复意识，垂下眼，重新控制住自己的方向，差一点撞上一座房子的底楼。他绕过房子，在一小群水晶小马间穿行翻飞，每只小马在他经过时都发出惊叫。他绕开马群后，飞入空中，旋转体态寻找法瑞克斯，很快便看到他又想故技重施。索拉克斯吃力地低哼一声，突然落回地面，在一阵绿火中消失。法瑞克斯撞进他刚刚还在的街道，在地上砸出一个幻形灵大小的陷坑。一只小小的苍蝇在其中愤愤不平地飞着。

尘土飞扬，挡住了法瑞克斯的视线。他眯起眼睛，向烟尘外看去，不耐烦地嘶叫着。那只看上去平凡无奇的苍蝇绕着他的头飞来飞去，突然被绿光包裹，他睁大眼睛。又是一头棕熊。它人立而起，趁这只幻形灵还没反应过来，将前爪向他砸下去。

那双爪子砸在法瑞克斯背上，将他击倒在地。法瑞克斯惨叫一声，转过眼看向索拉克斯——他又举起前爪准备攻击。法瑞克斯急中生智，将一道不经蓄能的魔法从独角射出，射中索拉克斯得膝盖，他咆哮着向后倒去。法瑞克斯抓紧时机站起身来，点亮独角，准备终结这场战斗。

可惜，他没有打中。那只棕熊又在一阵绿色的闪光中消失。他的魔法只击中水晶铺成的街道。一只巨大的蟒蛇在他蹄边盘曲蜷身，朝他嘶嘶地叫着，突然便扑了上来，借着动量将身体缠绕在他喉咙上，堵死了他的呼吸。法瑞克斯本想再次变形，但蟒蛇将牙齿咬在他的独角上，他只好作罢。

法瑞克斯拼了命想要吸气，用蹄子一次次打在蟒蛇身上，终于明白自己已经逃生无门。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肺烧着似地生疼，眼睛里有了泪水。他无力地再打了索拉克斯几次，蹄子里终于一点力气都不剩，倒在地上，无声地挣扎着，几秒后，终于一动不动。

一切沉默。一小群围观者围上来，私下里窃窃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一幕。终于，确认法瑞克斯已无反抗之力的蟒蛇松开了幻形灵，从他脖子上滑下来，变回索拉克斯的样子。他跌坐在地，深一口浅一口喘息着，低头看向一动不动的哥哥，双眼圆睁，视线涣散。那双眼睛向上匆匆转一转，随即便向上翻去，他跌倒下去，失去意识，正好倒在哥哥身上。

- - -注 释- - -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