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元灯节(中):郎君三岁
江南人都知道,乘坐小船的时候是忌讳站起来的,林堃远也是乖乖地坐在船头。然而东方顷寒是如今天下轻功第一、平衡感最好的清缘山高弟子,自信满满。自上船起,便一直站在船尾,吸引了不少目光。谁知道,竟被人捅下了水!
原本就觉得寒风刺骨的顷寒,这会儿更是冰冷穿心,在水里扑腾两下,赶忙扒住船,堃远还未把他拉上船,他便在水中哆哆嗦嗦大骂起来:“谁啊!哪个小王八羔子?!”
“两个登徒子,给你们点小教训。”另一个清脆的女声音传来。
顷寒两手扒在船沿边,发现拿浆拍他的是两个小娘子,相比他们,这两个小娘子的船大了许多,她们手里抱着暖炉,穿得也比他们暖和一个戴着个白狐狸面具,另一个手里拿着浆,面具挂在脑后。
林堃远伸手去把顷寒拉上船,道:“两位娘子误会了,我们怎么会是登徒子?”
“是啊!登徒子不该在那艘船上?”顷寒怒气冲冲地指着朝花楼的画舫。
“他们欢愉取乐是摆在明面上,谁像你们这样偷偷摸摸。”拿浆女子声音清脆,但嗓门却大得,“我们看你们两个盯着这艘船很久了!”
“喂!你讲不讲道理啊!”顷寒不满地大叫道,“听说今天全江南最好看的女子都在这里了,我们看一看怎么了?!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大丈夫就该行事磊落。”拿浆女子不屑道,“再说这船上哪有好看的啊。”
洛神面具早从头上落下来,飘在水面,东方顷寒一脸冷水,两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这艘船不是流泉庄的嘛,听说薛娘子今日遍请名门富户家待字闺中的小娘子赏灯,那不应该有江南第一贵女严婧璇又有江南第一美人柳若蘅嘛,我想睹一睹她们的风采怎么啦?”
“严婧璇?”拿浆女子不禁讽道:“郎君真是有见识。”
“关你什么事,船上的小女子就算没有花容月貌,也不像你这般刁蛮无聊。”顷寒冻得牙齿打颤,狠狠地回击道。
“我刁蛮?我无聊?”她不服气道,“我这是伸张正义!”
“你这算是哪门子伸张正义啊!有你这么伸张正义的吗?”顷寒冷得瑟瑟发抖,气得大叫。众人看人早就被救起来,还能大声吵架,逐渐也就散开去了。
“那这样吧,如果真是误会,你们报上个名来,或许我能帮你在严婧璇、柳若蘅那里引荐一下?”另一个女子点了一盏灯挂在船头,幽幽道。
“你认识她?”东方顷寒终于看清这个刚刚笑他洛神的女子,戴着一个白狐狸的面具。
“哪个?”白狐狸面具女子淡淡问道。
顷寒手臂一晃,指向林堃远道:“我兄弟慕名前来,想要一睹柳娘子芳容。”
顿时,拿浆女子和狐狸脸齐刷刷地向嫦娥脸看去,嫦娥脸中,只有一双冷冽的眼睛朝东方顷寒飞去。
顷寒一副“你看我干什么,我说地难道不是真的吗”的表情。林堃远只得道:“柳娘子被称为‘江南第一美人’,在下仰慕,故……”
两女子四目相对……
林堃远看着费前川还在船上殷勤侍奉,也担心顷寒一身寒衣冻坏身子,于是赔礼道:“今日之事,是我等欠考虑,两位小娘子不必生气。既然小娘子已经解气,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嗯……态度还不错。
“那你是想看严娘子?”拿浆女子突然严厉地问东方顷寒,“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顷寒听了倒是愣住,自己胡诌一嘴,她倒是还上了心,可自己现在还是名声鼎盛的碧州解元,若在这里说自己是东方顷寒,不就被全江南人看了自己这幅落水的样子,那不成了江南的大笑话。
更何况,若被这个刁蛮的女子编上一条“上元节碧州解元因为偷看严四娘而被人捅到勺水里去”的新闻那真是得不偿失……
“如今倒也不必了。你就给我道个歉,这事情就算了了。”
“道歉?想得美。”
“想得美?那好吧!”
东方顷寒若不是衣服太重飞不起来,不然他一定跨到对方船上把小娘子扔下水!
此时即使两个手冻得僵硬,他还是拿起了船桨在水中划出了一道波浪直直地朝小娘子的船推去,他不断地拍着水面,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你!真是个幼稚鬼!”拿浆女子正好浆捏在手里,她并不退缩,哗啦啦地也把水赶回去。
瞬时,这两条小船在湖水中央打起了水仗,凌波鱼跃、星火飞腾,本来只在角落里待着的小船,此时更是搅得四周的船只都远远地躲着他们。
“你今天怎么了?和小女子打什么架……”林堃远有些莫名奇妙,他明明刚刚想平息此事,不知为何顷寒不依不饶的。
“我就想教训一下她!”
正当两艘船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不远处的勺水上,今年最大的看头“龙凤呈祥灯”正式被点亮了,它缓缓旋转,围绕着它的,还有数座硕大的九枝灯,一起将湖面映照得如日出般明亮,加上此时越来越多挂满各色灯彩的画舫游船汇集在勺水上。
林堃远与东方顷寒也终于看清了船上的小娘子们……戴着白狐狸面具的那一个梳着一个惊鸿髻,上面戴了金玉并蒂莲花冠,花冠下的左右两边各插了一支金色百蝶步摇;另一个拿浆女子,纤瘦又较小,丹凤眼飞上了眉梢,月牙似的嘴角和眼睛一个弧度往上翘着,单刀髻上点着各样的莲瓣金钿。如若不是真的对抗过,东方顷寒还真的不信这个小娘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但是,她脑后挂着的难道不是一个虎头面具?
东方顷寒与林堃远面面相觑……
不会吧,是柳若蘅?
而灯光下,女子也看清了对方的脸,湿漉漉的头发里露出一张还算俊朗的脸。看着倒也不像是猥琐之辈,只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既然是吵架,自然不能长他人威风,于是忍不住嘟囔道:“丑人多作怪。”
这让两人都有些尴尬,他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场面,一时语塞。
“你……?”许久,顷寒想确认,毕竟这个女子和他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赶紧靠岸去换身衣服吧,别冻坏了!”林堃远赶忙截断顷寒的话头。此时相认多少都会令双方难堪,再说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一直盯着周遭这些船只,刚刚说自己仰慕柳若蘅的理由也实在是有些猥琐。而且,他还戴着个嫦娥面具!
林堃远朝东方顷寒使了个眼色。
顷寒不再说话,瞥了一眼船舱,见费前川已在调度船只,立马明白堃远的意思,随即与两人道歉告辞,迅速向岸边划去。
“这还差不多!”两人走后,碧州刺史长孙冶的千金长孙繁缕转过头对柳若蘅道,“看起来今天是真的做了一只母老虎了。”
“哈哈哈哈哈。你三岁,他也三岁。”柳若蘅看着长孙繁缕大笑,白狐狸面具是繁缕送她的礼物,正是照着若蘅在瑶恩宫上养的白狐狸画的,狐狸的脑袋上还有一缕火红的额毛,很少俊俏。
小船刚靠岸,顷寒便钻进了勺水边的绸缎铺,铺子是霓雀庄的分号,为水边的游人提供租借服务。顷寒迅速换了套干净合身的衣服。
“衣服洗完了之后给您送到庄上。”看着衣服送去的地址是不悔庄,霓雀庄的伙计立马抱了一个手炉送到顷寒手中,“郎君冻着了,快烤烤手吧。”
顷寒接过手炉:“你倒是很会办事。”
“多谢郎君夸奖。”伙计又给东方顷寒整理了下衣服,笑着挑起话头,“哪个小娘子敢把东方郎君推下船?”
“不是你家二庄主吗……”顷寒叹道。
“二庄主?不能吧……她方才还在这里呢。”伙计笑答道。
“刚才还在这里?”顷寒疑惑,“那现在去哪里了?”
“游船观灯去了吧。”
顷寒指着湖中道,“那条小船上有两个小女子,一个穿着岱赭斗篷,另一个穿了珊瑚赫的斗篷,那是你们二庄主吗?”
伙计朝远处眯起了眼睛,假装细细瞧了瞧,当然是自己庄里的二庄主和长孙娘子,这两件斗篷还是刚刚他递给她们的。伙计随即佯装道:“这两位,不是啊。”
“不是?不是帮你们二庄主打掩护吧?”
刚刚顷寒落水的时候,吸引了不少水面和岸上的目光,伙计当然也看到了。可推他下水的是长孙娘子,又不是二庄主,于是道:“虽然二庄主不太在庄里,可刚才来过,小的怎么着也能记得,况且二庄主风姿绰约,是江南第一美人,让人过目不忘,小的是断断不会看错的。”
“嗯?她们戴着面具,你也能分出来吗?”顷寒觉着伙计话头不对。
“咳,二庄主走的时候,落了面具,小的本想送去,一时间这水面上也没有船只了……”伙计点了点边上的一个虎头面具给顷寒看。
堃远与顷寒再一次面面相觑……
“你们二庄主在哪里,能不能指给我们看看?”
“待我瞧瞧。”伙计走出铺子,到岸边上,假装仔细地寻了寻,转回来抱歉道,“这水上人实在太多,一下子我也瞧不见。”
“等她上岸,我定要狠狠地揍她一顿!”既然确定了,顷寒盯着小船上的女子忿忿道。
“哈哈!”伙计心想,长孙娘子是碧州刺史的千金,长孙大人又是今年江南道的主考官,怕顷寒得罪了刺史府,遂有心劝道,“东方郎君您大人大量,就别与小娘子们计较了。”
“你呀,今天跟吃错丹药一样。”林堃远摘下自己的嫦娥面具挂在顷寒脸上,自己拿了虎头面具对伙计道,“麻烦转告你家二庄主,在下霈泽庄林堃远,今日林某突遇急事,要先走一步,借她面具一用,改日定亲自上门奉还赔罪。”
“林二郎?”伙计惊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江南第一公子,海州府的解元,二庄主的未婚夫婿,怪不得大家都说他气度非凡,说话间只觉如沐春风。
“给二郎请安,小的记住了。”伙计遵命。
薛照影的船正慢慢靠向岸边来,堃远对顷寒道:“我记得你认识薛照影。”
“去清缘山前,与她在一个学堂念书,她扮作小郎君,但耳朵上扎着洞眼,又满身用不完的香丸,一眼就能瞧出来。”
“熟吗?”
“不熟。”
“告诉她,让她们赶紧离费前川远些。此人阴狠,恐伤及她们性命。”
“啊?”
顷寒还没多想,就被堃远抓着到了岸边,两人刚准备登船,却见岸上端了二十几碗冷面。
……
“你师弟的这个脑回路是有些奇绝……看来是在找冷面芙蓉啊。”东方顷寒瞪大了双眼,只见小二费前川正殷勤地给众姐妹上冷面,一脸鄙夷,“难不成瑶恩宫给自己少宫主起封号是是因为她喜欢吃寒酥冷面吗?”
堃远凝住眉毛,想起幽州女子贪吃好喝的样子,倒有些不确定。
两人将目光投向船舱内,只见严婧璇唆了一口便皱起眉头来,怒道:“这么冷的天,面凉了还端上来!”
“是是是。”费前川道歉道,但他并没有马上去收拾碗筷,而是快速地观察着每个人。
薛照影不满道:“还不快端走。”
费前川嘴上答应着,眼睛还是一下就盯在一个女子身上,这位女子长相俊朗,身材紧致有力,正速速地扫着这碗凉面。
“放肆,还不赶紧下去!”薛照影见这个他如此无礼,骂道。
“是是是……”费前川端着面条直接出了舱。
“啧啧,真别说,你这师弟是有点蠢……”顷寒摇头讽道,然后着船上的人通报了薛照影。
不一会儿,照影满身香气地探出船舱来,见到东方顷寒,喜出望外:“这不是我们碧州解元嘛,贵客啊,快请进船舱来吧。”
“里面都是女客,我就不进去了。”
“怕什么,我们大瀛几时有这番规矩了?”照影道,“别人我还不让上船呢。”
顷寒把照影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照影面色一变:“真的?”
“当然。”
“知道了,我叫船离岸就行。”
“那我走了。”
“真不进来坐?我听阿嫂说,媒婆催你催得紧,不如进来看看,我不告诉她们你是谁。”
“这怎么行。”顷寒急忙摆手,“我还有事……”
“上元节万事都先放一放。”照影说着便要拉顷寒进舱,又吩咐道,“给郎君看座……”
“等下,我倒还有事求你。”
“什么事?”
顷寒指了指戴虎头面具的堃远道:“你家表妹与林二郎约在这个时辰,花灯下相见,这不是灯都点亮了,人还没见着,你知道你表妹在哪里么?”
林堃远见东方顷寒为了撇清自己,竟然拿自己做挡箭牌,只好拿下面具与薛照影行礼:“薛夫人上元安康。”
“哇~”薛照影差点惊叫出声来,这不比自己夫君还强一些,“林二郎果然是风姿翩翩、俊朗非常啊,这不是天人下凡嘛,怪不得她们把你夸出花来了。我前日里还问蘅儿呢,说还没见着人呢……”
她摇着金色缂丝凤栖梧桐团扇,往林堃远身上打量。这身段、这皮囊、这风姿……看不打动蘅儿那个清冷凡心。
“还得请薛夫人帮忙。”堃远道。
“你们刚没见着?”照影瞥着顷寒,“你落水那会,在你边上那艘小船。”
顷寒赧然:“我落水,你都瞧见了?”
“是啊,本来还想去救人,不过,我见着是你,就知道没啥事……”
“薛照影你也挺没良心的!”顷寒张牙舞爪,小时候就是与照影在学堂这么打闹过来,她大婚,一应的文房、扇子等全是不悔庄替她精心置办的。
照影也没搭理顷寒,香扇轻轻打在林堃远臂膀:“这不是在那里?”她拿扇子指着已经卸了面具的柳若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