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精神问题
南海市第一医院,以综合性闻名,无论是内科还是外科,精神科还是神经科,西医还是中医,这家医院都有涵盖。如此出众的医院,收费自然不低。
此时此刻,住院部五楼的一间环境不错的单人病房中,一场惨案正在发生。
“臭小子!昨晚又跑哪儿疯玩去了!”
病床上坐着的是一位光头壮汉,他手臂上的肌肉隆起,眼睛有灯泡那么大,目光如火炬,手劲也大的出奇。若不是面部的皱纹暴露了他的年龄,很难想象,这人已经六十岁有余。
“哎,疼,疼,疼,疼,疼,轻点,轻点。”
陈常安整个人跪坐在地上,腿半曲着,被床上的老头拎着耳朵往上扯。
“扑哧。”一旁的护士再也憋不住笑,迈着小碎步离开病房,临走不忘带上病房门。
陈常安愤愤道:“我昨晚真的被绑架了!你怎么就不信呢!臭老头!”
吴广志松开耳朵,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陈常安的脑袋,说道:“放在前两天我可能会担心,但是这个月你已经被绑架十次了!!你知道今天是几号么?”
陈常安“斯哈”着站起来,不停地揉着耳朵,漫不经心道:“五月十五嘛,也没有每天都被绑架啊~”
“你还没完了!”吴广志布满老茧的大手伸过来,又想揪耳朵。
陈常安眼疾手快,脑袋使劲往后伸,身子却没挪动,像个探头探脑的小乌龟。
吴广志见到这小子耍活宝的样子,满腔火气消了大半,粗着嗓子命令道:“给我拿个苹果来,真不给我省心。”
“哎!”
陈常安眼睛一亮,知道老头消气了,忙不迭的取来苹果,在房间内的盥洗室清洗起。来
短暂沉默。
病床上传出一声叹息,吴广志刻意放低那惯有的大嗓门,解释道:“你也知道,我的死对头多,这么多年虽然大多都被抓住了,可总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你一晚上连个回信都没有,别怪我下手重。”
陈常安耳根子通红,疼肯定是疼的,但心里却没有任何怨言,也不可能有怨言。
他自幼失去双亲,是老头子收留了还不懂事的他,给他一个住的地方,给他饭吃,把自己当作亲孙子对待,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早就把老头子当成了自己的亲爷爷。
老头子的情况他是最清楚的,南海“破壁”行动组老组长,一辈子都在前线忙碌,自己身为他唯一的亲人,自然容易被坏人盯上。
这些年来自己几乎没遇上任何麻烦事,老头子肯定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至于昨晚的意外,他并不想让老头子为他担心,闷头洗苹果。
过了片刻,他找了个借口:“昨晚朋友拉我去爬山,玩嗨了,忘记看手机了。”
吴广志追问道:“是不是胡有为那小子?”
“额……对,就是他。”
陈常安最了解老头的性子,既然自己说了跟朋友出去,他就一定得把自己认识的问个遍,直到找出那个人,还不如自己直接交代了,回去找胡有为对个口供就行了。
吴广志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少跟那小子玩,多学学习,过几天就回学校去吧,我这里不用你照顾,你也照顾不好,洗个苹果都这么慢。”
陈常安带着无奈的表情走到床前,把削了皮的苹果递给老头子,用刚好能让他听见的声音闷声道:“老头麻烦事这么多,除了我还有谁肯照顾?”
吴广志拽过苹果,瞪着陈常安,反驳道:“我看人家小护士于兰就好得很,还总逗老头我笑呢,哪像你,就会惹我生气。”
提到于兰,陈常安噎了一下,严格来说,昨晚的事情都是因于兰而起。
他岔开话题,问道:“最近感觉怎么样?”
吴广志不屑道:“还算过的去,小病而已,这半辈子枪林弹雨都过来了,怕这小病?”
陈常安一听,就知道病好的差不多了,毕竟前些日子老头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就好,不过你可别着急出院,休息够了再说。”
吴广志狠狠地咬上一口苹果,说道:“你就放心好了,这都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队里的小子们来看看我,肯定正偷着乐呢,不来理我,我也乐得自在。”
陈常安感觉自己从这段话中听出了一股类似“幽怨”的意味,心想:也不能天天都来啊,前阵子不是来过么……
“你就老实呆着吧,我出去复查一下病情。”
吴广志神情立马收敛,表情略显严肃:“复查?怎么,又有症状了?”
陈常安起身,解释道:“没有,就是例行检查,好久都病状了,我问问医生是不是能停药了。”
吴广志这才放心的啃了口苹果,“老想着停药怎么行,顶多一个月少吃几次。身体最重要嘛。”
陈常安说道:“别操心我了,老头好好休息吧。”
离开病房,轻轻关上房门。
在门口,护士于兰正好路过,她刚刚就在病房内,见爷俩说话就退了出来,忙了一会儿后刚回来。
她的个子不高,鹅蛋脸,樱桃小口,淡淡的妆容,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美人,更像个邻家妹妹,身材与护士服很搭,看上去可可爱爱,她是负责照顾吴广志的护士。
她主动搭话道:“出来啦。”
陈常安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悄声道:“老头耳朵灵,我们走远点再说。”
于兰点点头。
病房内,吴广志“哼”了一声,骂道:“这臭小子。”,然后继续啃苹果。
两人并肩走了一阵,路上和几个熟络的病人打了招呼。
走出了一段距离后,陈常安问道:“老头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了?”
于兰回答道:“老爷子身体硬朗着呢,血压等指标也都降下来了,虽然几天内还出不了院,但也没有大碍。”
陈常安认真听着,回道:“出不了院才好,一离开医院,估计第一时间就要回去工作,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不知道收着点,把自己给累倒到医院来。”
于兰笑了笑,说道:“你们爷孙二人啊,明明关心对方,嘴上怎么都不饶人呢?”
陈常安能想象到老头子肯定趁自己没在的时候,对于兰说了不少自己的坏话,怕是把小时候尿裤子的事情都说出去了。
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习惯了,对了,这些日子,我没在的时候,多谢你照顾我家老头。”
于兰眼睛眨啊眨,忙道:“这是我的工作呀,倒是你,昨天你还帮我来着,我要谢谢你的。”
陈常安摆摆手,谦虚道:“举手之劳啦。”
于兰嘴巴张了又合,犹豫再三,还是说道:“钱竹,就是昨天骚扰我的那个人,其实我和他认识好多年了,他有点,怎么说呢,有点像小混混,但并不是坏人,我也不清楚他最近怎么回事,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陈常安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劝诫道:“最好离他远点,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很危险。”
于兰没有多说,点了点头。
前方是个岔路口,陈常安直接道:“你去忙吧,我要去例行检查一下身体。”
于兰小手挥了挥,“拜拜,之后见。”
“嗯。”
陈常安与于兰就此分别。
作为一个资深病号,他并不需要问路,更不需要领路,甚至连挂号都不需要。轻车熟路地走进精神科,有专门的主治医生帮他复诊,只需要问问前台,那个医生在不在就够了。
“唐医生啊,还没走,在那个诊室。”前台伸手指了下。
“谢谢。”
陈常安对诊室的位置再熟悉不过,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是七岁的小孩。而现在,他已经二十岁了。
“请进。”
十平方的诊室中,坐着一位中年妇女,戴黑框眼睛,手持中性笔,正在确认档案上的信息,以及给各类文件签字。这位就是陈常安的心理医生——唐卓。
抬头看了一眼,唐卓继续低头签字,顺口问道:“复查的日子还没到,这次怎么提前来了。”
陈常安局促地笑了笑,说实话,对于这个医生,他有点怕,还记得那是七岁那年……扯远了。
他玩笑道:“看病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唐卓不接茬,淡淡道:“看来精神状况不错,有按时吃药么?”
陈常安老实道:“有按时吃。”
唐卓问出每次复查必有的问题:“最近还能看见他们么?”
事关身体状况,陈常安没有扯谎,回答道:“最近倒是没有看见,但是昨天看见了。”
唐医生抬起头,把桌子上纷杂得文件推到一边,扯过一张空白记录表,正色道:“详细说说。”
“就是昨天喝多了,然后…”
故事经过简单的加工,省去了被绑架的部分,但出现幻觉的部分大多都保留了下来,去掉了手掌修复的那一段。
陈常安想道:病情我都交代了,其他部分我修改一下总没事吧。
唐医生笔走龙蛇,写下摩斯密码般的文字,同时强调道:“你应该清楚,你的病是小时候的事故后遗症,很难根治,这么多年下来,你应该已经认识到了,这是一种精神疾病。”
陈常安点点头,但脑海中却不停重复着昨天的异象,蠕动的皮肤,生长的血肉,他的眼睛不时瞥向右手手掌,那里完好如初,连一个疤痕都没留下。
“咳咳,”陈常安扭捏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幻境要是影响到了现实,该如何解释呢?”
唐医生抬头与陈常安对视了一眼,之后立马起身,从柜子中取出一本档案,严肃道:“把新出现的症状记录在这里。”
陈常安打了个哈哈,有点抵触道:“我就打个比方,没有新症状,没有。”
唐医生的眼镜反射着太阳光,她轻轻放下档案,柔声道:“一般来说,出现新的症状意味着病情的变化,我们一起努力了这么多年,刚刚见好,可不能有点成绩就畏惧变化啊。”
陈常安不好解释,自己本来就精神有问题,再强调昨晚的事,多半要被直接送进精神病院重症监护区,只得沉默。
唐医生接着道:“你别害怕,我给你开张单子,咱们做个脑扫描,要有什么问题,等结果出来后再谈,好吗?”
陈常安咽了口唾沫,面露难色道:“能不能…不做啊。”
唐医生把单子递给陈常安,苦口婆心道:“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唐姨有害过你吗?乖,听唐姨的话,去做个脑扫描。”
唐医生的语气和蔼,面带微笑,可陈常安却打了个冷颤,上次唐姨使出这种语气的时候,是劝他吃药:十多种药啊,都很苦,你知道一口气吃十多种药对一个小孩会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
当然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力,苦着脸道:“我立马就去!”
陈常安不敢久留,一溜烟离开了诊室。
“这孩子,希望病情没有恶化。”唐医生神情凝重。
脑扫描,一个令陈常安闻之色变的名词。
别人有什么体会不知道,但陈常安每次做这个项目,都会感到昏昏沉沉,瞌睡不断,起身后又会一阵恍惚,类似喝多断片的那种感觉,此外,刚做完的时候,会头疼欲裂,持续几分钟到几十分钟不等。
陈常安是个乐天派,叹了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后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走进了脑扫描诊室。
躺在冰凉的仪器中,眼看着仪器慢慢运转,如同一个个星系旋转,又像是洗衣机的滚筒不停转动,无形的微波环绕他的大脑。
几秒钟后,一股无与伦比且难以抵抗的倦意袭上他的大脑,他只感觉天旋地转,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上来,很快就吞没了他抵抗的意识。
“再坚持一小会儿,再坚持一小会儿…”他如此想着,最终还是沉沉睡去。
黑夜轮转,白色的墙壁覆上了一层黑色的帘布,睡梦占据主导。
昏昏沉沉之间,一句话清晰的响彻在耳畔。
“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