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的答案
人有悲欢离合,人有喜怒哀欲,即使是异类也不例外。
心核本体眉眼间尽显笑意,摆在他盘子中的“美食”越来越多,他肆无忌惮地细嗅着那股鲜香,像是个贪吃的顽童。
如果圣城本就已经生灵涂炭,那么现在的圣城可以说是人间炼狱,白衣从猎人转变为猎物,平民更是没想到在短暂的自由后,迎接他们的是死亡,异类四散而逃,所有人都在被架上“餐桌”。
天空中那颗跳动的心,那本来应该是异类的希望,是向世界传递异类之声的武器,可现在,却成了催命的钟鸣。
外城区中也有长老,他们操纵着寄生白衣,奋战在第一线,尽力保护异类的生命,可此刻寄生白衣也反叛了,当那道阴影笼罩,一切都向着长老们无法控制的方向进发。
“神啊!你到底在哪儿?”
异类们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但身体却本能地逃命。
心核荡过的地方,高楼一栋栋地倒下,好似一个个无法再硬撑下去的灵魂,一颗颗圆滚滚地头颅飘上天空,像是无数盏孔明灯,红彤彤地。
人们看着这离奇的景象,甚至羡慕那一盏盏人头灯,活着比死亡还要煎熬,不少人都放弃了,只求死个痛快。
于是连惨叫声也少了。
自从心核大规模移动后,绿雾被落在后面,浓雾终散,寄生虫威胁不再,心核表面却没人能笑得出来。
幸存的残军浴血奋战,刚刚他们还在摧毁心核,片刻之后,便成了心核的掌中困兽,治安军的人数难以避免地减少,人终究是人,哪怕杀过再多的人,面对真实的力量,依旧只是蚂蚁。
“不!”
睱眦欲裂,亲眼见证一个又一个同胞被杀死,变作一个个无头的尸体,他自顾不暇,只能眼看着左前方的队友死去。
“别被情绪左右!事到如今,冷静才有可能活下去,我们只能战斗,一刻不停地战斗!”
t800怒吼着,既是提醒周围的所有人,也是提醒自己,他的右手不知在第几次对敌时被砍断,到现在还在流血,可他没时间去包扎。
很幸运,他还年轻,有足够的精力,相比于那些年纪大的白衣,他能活更长时间,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仍难以逃避死亡。
“队长,心核为何会突然躁动,我们是不是不该主动攻击它!”
t800挡住飞来的尸块,呼吸已然急促。
“心核突然畸变,我想,与那个人的到来有关。”
他的眼光望向前方,目光所及,1号长老地面上无风无浪,平静地坐在心核地面,那些平日聒噪的脑袋,在他身边像是被静音了似的,都缩回了地面,除非有东西妄图接近长老,他们才会出头遮挡。
1号长老共享着心核的视力,他能看到心核的暴行,看到心核对众人平等的杀戮,比这个世界给他们的要平等的多。
“如今,大家都一样了。”
他这样说着,却主动断开了心核的视力,他不想看到同族被屠戮,他见的太多了,却并没能习惯,相反,他越来越害怕看到同族的死亡。
他低下头俯视正品尝着美食的心核本体,又看了一圈边上艰苦奋战的治安军,一时陷入犹豫,他有的选,但他不能选。
心核本体抬起头,远远地与1号长老对上目光,他们的眼光复杂交汇,一心双体,两个灵魂。
“你要阻止我吗?亲手覆灭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让我来帮你把他们都杀光吧。”
1号长老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既不确认,也不否定,他抿着嘴,身上的各类口器蠕动个不停。
“杀,是杀不完的。”
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心核本体疑惑地看向那个触手团,在被全方位吸血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说话?
陈常安也不明白,他只觉得被吸出去的血越来越少,渐渐地恢复力能跟得上吸收的量,精神状态慢慢回暖,沉重的眼皮总算能够睁开。
他听到心核本体的话,下意识就插了嘴。
“杀戮,只会造就更多的杀戮。白衣如此追杀你们,可最后呢?你们与外来者联合,反教他们伤亡惨重。”
伤亡惨重这个词并不是随便说说,在治安军抵达长老区后,无时无刻不在伤亡,曾如净世之雨,现在更像是雨后泥地中的小小水泊。
绿雾的威胁,被控制的黑衣,阴险的人头,长老们的抵抗,这都是治安军始料未及的。
他们何曾想过,被称为“弱小”的异类,也有反抗的一天。
也只有t800这样真正与1号长老接触过的人,才清楚应该用怎么样的态度来参与这次围剿。
只是大多数人难以根除过去的经验,难以抛弃傲慢。
心核本体干脆松开了触手的包裹,他仰头看了眼1号长老。
1号长老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他便懂了:这家伙要听听两人的话,再做决定。
“按你这么说,异类就活该被杀戮?就只能忍气吞声?”
心核本体没想过,生而无敌的自己在某一天需要逞口舌之辩。
陈常安忍着全身的剧痛,伸手去扒开锁着1953的触手。
“弱小从来不是被欺凌的理由,善良也不是允许他人作恶的默许。”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白衣对异类的屠戮,我当时还不清楚两者的恩怨,只顾着心中的正义,救下了1953等人,当时的我,便是凭着善良的驱动,去救了弱小的一方。”
陈常安没多大力气,解开一圈触手都要耗费很长的时间,身上的孔洞片刻不停地溢血,面无血色。
“异类便是弱小的,白衣就是邪恶的,这没什么不对。”
心核本体嗓音沉重地说道,他看着眼前两个脆弱的异类,口水忍不住从嘴角淌了出来,他马上擦掉。
陈常安总算挖出了1953的脚,那脚摸上去冰凉冰凉地,像个死人,他的眼窝深陷,手上动作不停。
“可后来我发现,异类在掠夺平民的营养,把平民抛弃在外来者的街区中,在利用外来者进行残忍的实验,而白衣只是在执行世界的职责。”
心核本体有点渴了,他拿起地上的某颗头颅,咕嘟咕嘟地往往嘴里灌。
“异类又能怎么办,永远如抱头而逃的老鼠一样吗?世界的职责?可笑,不过是不会思考的工具。”
陈常安已经能看见1953的腰身了,那纤细的少年腰身百孔千疮,他心疼地捂住那洞,血却从指缝中溜走。
“异类百般无奈,可平民呢?你们觉得自己可怜,被白衣追杀,终日惶惶,可却忘了,同时,自己也在让别人不见天空,半生牢笼。”
“我们没得选,没有红衣供给营养,我们都得死。”
陈常安指甲盖都外翻起来,才终于将昏迷的1953从触手中救出,他就那样抱着他,脸上的液体分不出血泪。
“我们没得选,总有人要死,总归不能是我们。”
“我们没得选,我太过弱小,因此只能欺负更弱小的人。”
“我们没得选,我们已经受够了一切,因此获得力量的时候,就要向全世界宣泄我们的怒火。”
“我不知道这对不对,我只想问问你,1号长老,我知道是你在和我说话,你觉得身为一个异类,如何?是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后悔呢?如今,你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模样,拥有了睥睨众生的力量,是不是我该称呼你为,“母神”了呢?”
1号长老看着那个仍然弱小的异类,1953——记得他叫这个名字,他将目光洒向整个圣城,瞳孔中却像是在回忆昨日。
他的父亲非常弱小,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平民有平民的活法,治安军有治安军的活法,而我们自然也有我们的活法,只要不停地前进,总能找到桃源的。
他只懂得逃亡,连死的时候也只是认命般的苦笑着。
平民视他为蛀虫,他也不在意,反而认真地教育异类们。
“我们可以偷,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我们不能抢,不能一粒不留,我们都是弱者,是平等的。”
当时他总是在心里想:“哪有人跟我们平等啊,老爹。”
平民们的营养被长期掠夺,身体早就空耗成了一副躯壳,仅仅足够盛放灵魂,逃命的力气早就装不下了, 心核所过之处,平民是死的最快的,他们老迈的步子还没有跨出两步,便已于死亡擦肩。
1号长老把一切看在眼里,真像啊,一具具尸体像当年那些吃不饱的日子里,被白衣无情带走的生命,他们是否也在憎恨自己的渺小呢?
父亲之所以被大家奉为母神,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确是第一个,还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真正接受了自己身份的异类。
在那些每天都在逃避追杀的日子里,只有他能笑得出来。
“大家别垂头丧气了,我们马上就把全世界都逛一圈了,这可比平民们窝在城里的生活自在多了!”
圣城,是属于异类们的城市,他们在城市里可以自由地惨叫,可以活泼地奔逃,可以再也不用考虑吃喝,可以看见一场泡沫破碎的样子。
1号长老看的呆了,他从来都和父亲不一样,他曾以为这是好事,可如今,他模糊了。偶然中,他的目光被一名脆弱的同类所吸引,他放弃了长老的保护,没有选择最擅长的逃跑,而是毅然回头,朝着最危险的地方奔去。
“你下不了手,我来帮你,这场噩梦,就由我亲手终结。”
陈常安坚毅的站起身,咬着牙不让自己跌倒。
心核本体露出灿烂的笑容,“终于,能够品尝你的味道了……什么东西?” 他发现有一片绿叶从眼前飘过。
接着是一片花瓣,火红火红的,绿叶衬红花。
肉壁上猛地伸出数条触手,朝着陈常安奔袭而来,只是刚到半空,就被绿色的藤曼截断,牢牢缠绕,动弹不得。
心核本体这才发现,一株小树悄然勃发,就在自己的右手边——拐棍原本的位置。
那株小树的品种未知,混有多种植物的特征,不过最吸引人的,是那枝桠末端开放的如火花朵,厚花瓣,大骨朵,恰如生命之花。
“这是用异类之血灌注而成的生命之树,哪怕弱小如植物,也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陈常安有气无力地解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把这番堵在心口的话说出来。
心核本体哪里遇见过这种新奇地攻击方式,不带任何的攻击力,这片花瓣落在身上缓缓盛开,那片叶子贴在身上连片生长,不过须臾就被植物构成的美丽大网锁在其中,脑子里提不起杀意,如同陷入春日的庄园,恬淡自然。
1号长老操作心核,将1953,陈常安和心核本体都运到了地表上。
“我不觉得我的努力都是无用的,但可能,我的确从来没有接受过自己异类的身份。”
他看到了结局,那个同族的回头,竟只是为了和一名平民相遇,哪怕是异类,哪怕无力,哪怕半生都在逃跑,只是这一次,只是为了这一个人,也足以让他用命去搏,1号长老隐约从中看见了自己,那个握刀的少年,终于还是成了帷幕后的操盘手。
陈常安的力气几乎耗光了,他趴在地上,唯一的力气用来拽住1953的衣角。
1号长老把抬起右手,简单的动作有如千斤重,他把手放在心核本体的心口。
“而现在,是时候放弃高高在上,试着回到真正的自己了。”
一颗跳动的心脏被挖出,有力的跃动着,整颗心脏晶莹剔透,竟是水晶一样的透明,其中血液红里透光,闪烁着诱人的光华,让人克制不住地盯着。
这心脏被取出的一刻,心核停止了跳动,所有外来者都在同一时刻停止了活动。
那名白衣也失去了呼吸,平民和异类得以相拥,也许这才是应有的模样,而不是与所有人对立。
1号长老神色衰弱,犹如风中残烛。
“能答应我一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