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药师无垢
在何家本家,族长家中迎来了一个新的小生命,伴随着这个婴儿的诞生,何家一脉也迎来了新的希望。族中长者纷纷为这个小生命带来祝福,他们用竹叶水浸泡婴孩的周身,洗涤着孩子至纯至净的灵魂,并且取一滴百岁长者的血抹在孩子的唇齿间,期盼他能像这位长寿老者一般长命百岁,对他们而言,这个孩子将是何家的未来。孩子生于辰时,出生时天上飞过百只鸦雀,于是族长联合家中长者为那孩子取名,羽辰。按照往年的规矩,每年他们都会在族中选择一名极阴生辰的孩子,作为族中血祭的活祭,这种活祭并不会杀死孩子,而是让刚满月的孩子全身浸泡在死人血中,以纯净之躯的婴孩之魂来吸收死魂的怨力,每日都要浸泡一到两个时辰,直到婴孩完全适应后方可停止。孩子的日常饮食包括一碗活人血,一碗死人血。活人血也罢,这死人血大多取自横死惨死之人,怨力极深,饮用后堪比剧毒,就算是从婴儿时浸泡过血浴的孩子也很难撑过十岁。有些是因为身体无法承担起死魂怨力被反噬而死,有的则是受不住日日夜夜的痛苦自戕而亡,还有的则是在尝试驱使死魂器时被死魂器的咒夺取了魂而被吞噬。但族长家的这位小少爷却不同,从小就沉默寡言,就连饮下那些死魂血后都一声不吭,痛也不言,不哭不闹,就好像饮血后的那些痛苦根本就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一样。但似乎上天也十分眷顾他,这位小少爷竟是平安的度过了他的第十个生辰。生辰那日,族中有辈分的人全都齐聚一堂为这位小少爷庆贺,这是他们何家这几百年来出现的第一个成功的血童,长老们说,兴许再过上八九年,这孩子定能成为第二个黎追,驾驭那些令人畏惧的死魂器,到时候何家就能在泷山大震威名了。别说是泷山,到时那其他十一国都会忌惮他们几分。可年幼的何羽辰压根听不懂他们的话,在他的世界里,他也看不懂这些人脸上的表情,更不知他们因何而开心,又不知他们因何而悲伤。他只听人说,那些人开心,是因为他平安的度过了十岁的生辰。因为,他还活着。可活着很痛,每天都很痛。可那些人笑的很开心。他不是很明白。何羽辰走到族长身边时,族长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了他。糖果放在嘴里是从未品尝过的甘甜,这是他长这么大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他拉着族长的衣角问到:“是不是只要羽辰活着,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糖果?”族长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吾儿乖,若你日后能驱使死魂器,别说是糖果,这世上的一切,你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何羽辰呢喃着。“你也要记得,今后不管发生什么,爹爹和娘都是最爱你的。”爱?是什么?在何羽辰心中并没有概念。自从生辰过后,何羽辰时常会思考父亲口中的爱,可他本想族中的人,可那些人好像都不愿意对他多说,有些甚至还躲着他。而他身上的痛也与日俱增,有时候整夜都会痛的他睡不着,最痛的时候他甚至想过死,可他不能那么做,只要他活着,大家都会很开心。大家开心,就能吃到好吃的糖果,身体也就不痛了。久而久之何羽辰渐渐发现了,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整个族中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要喝那种难喝的血,而且从小到大,他甚至都没有一个朋友,就算有同龄的孩子,也会在大人的阻拦下躲着他。有时他会抓来一个孩子逼问他,可那孩子却哭着要逃走,像是见了鬼一样。并且每一个接近过他的孩子,最后都会消失不见,没人告诉他那些孩子最后都去了哪里。直到他见到了那个人。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他拿着一根胡萝卜喂着怀里的小兔子,那小兔子也不跑不闹,乖乖的躺在他的怀里,河边上的几只蝴蝶还安静的落在他的肩膀上,那人的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光,仅管何羽辰知道那只是夕阳的余晖落在了他的身上,可他却更相信,那光是属于这个人的。这样和谐的画面是何羽辰想都不敢想的,别说是兔子,就是花草鸟兽,还没等他靠近,就全都跑的不见了踪影,和那些人一样,全都惧怕他。“你是谁?”何羽辰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询问,生怕将对方吓走。听到动静后,几只蝴蝶也飞走了,那人怀里的小兔子也似乎感受到了危险,挣扎着要逃走。那人立刻抚摸着小兔子的后背,柔声到:“不怕,不怕,有我在。”那小兔子还当真在安抚中不再挣扎,乖乖的又吃起了胡萝卜。见到小兔子不再害怕,那人才缓缓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叫无垢,你呢?”“何……何羽辰……”面对无垢的笑容,他有些不知所措,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原来师父说要医治的人,就是你。”无垢将怀里的小兔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小兔子一落地,就立刻跳到了草丛里。“医治我?”何羽辰不解,他又没有病,为何要医治?“师父说他收到邀请,特地来这里为你制作一味特殊的止痛药。”无垢说着从衣服里掏出一枚圆球状的糖果,放在何羽辰的手中。这糖果不正是自己生辰宴上,父亲给自己的那个吗?难道说这是止痛药?“师父说你身上的病是受极阴之气所噬,必须用极阳之物做药引才能起作用,我跟师父在山里寻了好久才寻到了那味药材,一寻到便给你做了这药丸。不知你吃了,可还有效果?”“这糖很甜,吃完之后身体就没有那么痛了。”何羽辰点了点头,回答道。听到何羽辰的回答,无垢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似乎在为何羽辰感到高兴。自那之后,何羽辰时常在湖边见到他。而无垢也并没有嫌弃他,而是带着他一起去找小兔子玩,还教他如何与小动物相处,这是何羽辰第一次接触到小动物,无垢是他第一次交到的朋友,他很开心。无垢说,他想成为一个与师父一样厉害的药师,要医治好那些无人能医治的疾病,要救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他问何羽辰想做什么,何羽辰却回答,他要驱使死魂器,要变得更强,要让所有人都听他的话,他想要什么那些人就要给他什么。听到这样的回答,无垢的神色有些差异,但很快被温柔的笑容所取代,他说:“羽辰,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无垢总是那么温柔。但何羽辰很担心,无垢会突然消失。无垢,并没有消失。他却被父亲丢在了地牢里,浑身都是鞭子抽打的伤痕,道道皮开肉绽,奄奄一息,面前是一只被活活掐死的小兔子,软趴趴的躺在地上,血从它的鼻子里流出,染红了它洁白的绒毛。那只兔子是无垢送给他的,也是第一只愿意亲近他的小动物。父亲说,若他再不能驱使死魂器,便如这只兔子一般。他还说,玩物丧志,再被他发现,就不是受罚这么简单了。那段时间父亲再没有给他糖,给他的食物里依然有那碗令他作呕的人血。兔子的尸体也渐渐腐烂发臭,黑暗的牢房里,除了他再无其他人,身体愈发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忍受,他大喊着,求着父亲救他,可黑暗中无人给予他回应,也永远不会有回应。他不知自己在黑暗里呆了多久。久到就连记忆中,无垢的那抹光也渐渐地消失了。他害怕了,他认错了,他不该玩物丧志,他不该对那些卑微而脆弱的生命产生依恋,他要活着,要变强,成为泷山最厉害的锻造师,死魂器也好,血器也罢,只要能离开这里,做什么都可以!或许是他的执念被什么东西感知到了,牢房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嘎吱的声响,两柄赤红色的刀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刀似乎是被故意放在这里的。外面的守卫听到牢房里的动静便进来查看,谁知刚一进牢房,眼前划过一道红光闪过,脖子上血液肆溅,没了性命。一个小孩子缓缓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眼中满是杀气,手里还拿着一具兔子的骸骨,身边漂浮着两柄赤铜刀。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临驾于他人之上的力量,掌握他人生死的权利,他想拥有更多更多。站在门口的父亲看着走出来的孩童,孩童的脸上满是鲜血,父亲却笑的开心。他们何家终于成功了,这个孩子将会成为这泷山上的第二个神锻黎追!自那之后,何羽辰整日努力的学习各种锻造求,从最普通的锻造到血器,再到死魂器,他靠着那些从其他族里夺来的秘术卷宗,一点点变强。在他手下惨死的人不计其数。身上的痛依然一日比一日强烈,好在有无垢师父留下的药。对外,他是个不爱听父亲话的纨绔子弟,做尽了坏事,对内他对父亲言听计从,丝毫不敢怠慢,父亲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一晃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他再没有听到关于无垢的消息,最后一次见到无垢还是十年前,他说要跟着师父去云游四海。他们并非同一个世界的人,何羽辰觉得,如此不见或许便好。可谁知,他们还是遇到了。就在何羽辰杀了数十个人准备采血锻造血器时,无垢出现了。“没想到,我出师后的第一个病人竟会是你。”这是无垢见到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依然很温柔,却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就算站在那里,他的身上都仿佛带着光,他所涉足之处,便不再有一丝黑暗存在。“我没有生病。”何羽辰冷冷的回答,将手中最后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给掐死,就像父亲那日掐死那只无辜的小兔子一样。无垢的师父死了,他继承了师父的衣钵成了药师。“我会治好你。”无垢说。“我没病。”何羽辰很不耐烦,不知为何,他的光变得十分刺眼,就算他病了,那也是深入骨髓,无药可医。“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的病不好医。”无垢继续说道,可他的目光却注视着地上那些死去的无辜人,带着怜悯和悲伤。“那你何必费神来医我,不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羽辰甩掉了手上的血,接着召唤出了赤铜刀,抵在无垢的脖子上,威胁道:“你若再缠着我,别怪我不客气。”“你要杀我?”无垢道。“没错。”“那你杀便是。”无垢坦然的闭上了眼睛。“你以为我不敢吗?”何羽辰驱使赤铜刀要将无垢斩杀,可谁知无垢的身边出现了无数小动物,有兔子蝴蝶,还有松鼠飞鸟,那些小动物围在他的身边,像是在保护他一般。赤铜刀停在了无垢的面前,也停在了一只小兔子的面前。“怎么,不杀了吗?”“你走吧,别让我看见你,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何羽辰收回了刀,扬长而去,他很生气,不知为何他明明拥有了一切,却还是不满足,尤其是看到无垢的那一刻,他内心深处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为何面对死亡,无垢他不会恐惧呢?明明寻常人见到死亡都会恐惧,哭喊着求饶。他想看到无垢求饶的样子,想看到无垢因畏惧他的力量而露出惊恐的表情。后来,他时常会收到无垢送来的药材,有些是缓解他身体饮食血的疼痛,有些是用来安神的。可这对于灵魂也在被侵蚀的他来讲,根本毫无用处。他将这些药材通通都丢了出去。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比力量来的更重要,他要的是更多,更强的力量。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变得更强。后来他听说黎家古锻派有上古留下的血锻卷宗,里面记载的锻术要比自家那些厉害更多。恰好,那日他看到一对姐弟出现在了医馆的门口,弟弟命悬一线,姐姐泣不成声。那年,他只有十三岁。无垢,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