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浮生一世

这些年，安右想了很多方法，想让自己凝结出形体来，可不管怎么尝试，自己依然无法拥有实体，最好的状态就是化作一团没有轮廓的水柱，虽然勉强看起来有个样子，可那与人类的模样还差的很远。

也就在这天，已经有几年没有来山林的阿三又出现在了水潭边，这次他怀中抱着一个小娃娃，模样长得与他有些相似，阿三介绍说，这是他的儿子。

安右从阿三的口中听说，自他成婚后，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第二年家中便填了这个小娃娃，他当时高兴的合不拢嘴，今年是孩儿四岁的生辰，向着将他带过来，让安右见见。

看着阿三怀中的小孩子，安右感觉人类当真神奇，她忍不住，照着这小娃娃的轮廓将湖水凝结出了一个轮廓，高低和阿三怀中的娃娃差不多。

“嘿！安右！你有形体了？”阿三看到水面上凝结出的水柱，也有些开心，这还是第一次，他不用面对这空荡荡的湖水说话。

“阿三，我想去外面看看。”安右说道：“等我凝结出完整的形体，你会带我去外面吗？”

“那当然！安右若是有了形体，我就带你去镇子里好好游玩一番。”阿三笑呵呵的说道，还拉着怀中小娃娃的小手说道：“是不是阿软。”

有了阿三的承诺，安右心中想要走出水潭的想法更加强烈了，阿三这次离开后，又过了两年，这两年，安右也没有闲着，她按照记忆中人类的模样不断的联系，不断的将湖水凝结，一次又一次的常识，让她的力量逐渐变得强大。

这天，她引导水中天外陨石上自带的灵气，将这股来自陨石上的力量变成自己的所有物，那一刻，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在自己的身边，渐渐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轮廓，双腿，双手，再到身体，虽然从头到脚都是漆黑一片，看不清容貌，可那一刻，她抬起脚，真正的站在了谭水边。

身体虽然看起来和人类的轮廓一模一样，可外貌却漆黑诡异，甚至没有面孔，这样的她，还算不上人类，可能站在陆地上，拥有一个形体，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成果了。

也就在她刚刚拥有形体的这一年，她又见到了阿三。

可这一次，阿三的却看起来消瘦了很多，整个人没有什么精神，面容也看起来苍老了不少。

在阿三面前，安右展示了她的新身体，可阿三却丝毫没有喜悦的神色，只是淡淡的道了声祝贺，接着便一个人坐在谭水边上一言不发。

后来安右才从阿三的口中得知，阿三的铺子出了些问题，生意上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甚至连妻子也患上了重病，他寻遍了镇子里的大夫，都没能找到救治的方法。

“安右，你可有救治疾病的方法？”阿三抬起头，看着面前漆黑的身影问道，在他心中，安右就是无所不能神明，他如今已经别无他法，他不想让爱妻就这么死去。

安右望着阿三，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这种无色的眼泪是她第一次见到，她伸出手指，捻起了一滴，这眼泪在她的手中消失，这便是人的泪水。

当年那个深受重伤都不曾喊一声痛的男人，此刻竟是泣不成声。

“你很难过。”安右说道，她低下头，仔细看着阿三的眼睛，在这双眼睛里，她仿佛看到了阿三妻子的身影，多年前那个美丽的女子，那是阿三最爱的人，失去最爱，会痛苦，会流泪，会难过。

那一刻，她似乎感觉到了阿三此时此刻的心情，可她不是人类，无法流泪。

“安右，我该怎么办。”阿三双手抱着膝盖，将整个脸埋入了膝盖，放肆的大哭了起来。

“那我帮你，虽然不一定能治好她，但应该可以延续她的生命。”安右说着，在黑色的手掌中凝结出了一颗黑色的石头，这是她在湖底找到的陨石，就是因为这块石头，她才有了如今的形体。

阿三抬起头，看着安右手中的石头，这石头他从未见过，漆黑且有光泽，就如同这潭水一般，他小心翼翼的拿起石子，却看到安右在那一刻突然间化作一摊黑水，顺着泥土回到了黑水潭中。

“安右！”阿三下意识的向着水面望去：“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失去了形体，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你拿着石头让你妻子服下，应该能能延续她的生命。”安右说道。

“可你呢……”阿三紧握着石子，望着潭水，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喉咙，面对为了他失去形体的安右，他不知道该如做。

“我无非是失去了形体，可你的妻子不一样，她会死，会离开你，我不想你难过。”安右轻声说道，或许那一刻，在让阿三快乐，和自己走出山林之间，安右早已选择了前者。

“安右，对不起。”阿三低着头：“从今往后，阿三的命便是你的，等我救了妻子回来，定会找到办法带你离开潭水，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没关系的，只要阿三不要哭，安右不出去都好。”安右说道。

阿三离开后，深林里再次便的安静，安右在潭水中安静的闭上了眼睛，这一切仿佛一场梦，如今她又失去形体，若是阿三没有来，她便睡一觉好了，等下次再见到阿三，兴许他又能恢复到往日那样快乐的模样。

下一次，她睁开眼，想见到的，便是阿三。

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也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秋冬，安右一直都在沉睡，时间在她这里好像定格了一样，她的记忆只停留在阿三带着陨石离开的那一刻，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阿三救回了妻子，和他的妻子在他所说的那间温馨的小屋里，过着幸福的生活，他的儿子长大了，成为了和他一样厉害的人，取了妻子，也成了家，甚至和她的妻子满头白发，享受着安逸的晚年。

隐约中，安右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沧桑且浓厚的声音。

“阿三……”安右缓缓的睁开眼睛，刚好对上了阿三的那双眼睛，此时此刻，在阿三的眼中，安右看到了一丝疲惫，为什么他看起来依然这么憔悴。

他的样子与自己第一次见到时一模一样，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安右，想不到，我们已经五年没见了。”阿三苦笑：“我妻子，还是没能活下来。”

安右这才看到，在阿三的身后，躺着一个女子，她面容苍白，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女子，就是那日阿三带来的美貌妻子。

“是吗。”安右回答：“抱歉，陨石也没能救她。”

“这不怪你，如今她已经过世，我的铺子也被官家收走，去年儿子也被山贼所害，我欠下了很多钱，被债主追杀，外面战火肆起，如今，我甚至连她都无法安葬。”说道这里，阿三低着头，强忍着心中的不甘，他自责，懊恼，可这一切又能如何。

安右没有想到，阿三的会经历这些事，安右本就未曾体验人类世界的种种，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

“你曾说过这片黑水会吞噬一切，我想让我的妻子留在这里，可以吗？”阿三望着潭水，外面的世道很乱，唯有这片人人敬畏的密林才是最为安全的地方，这里有安右，他很放心，妻子也不会孤单。

“好。”安右看着原处女子的尸体，接着化作一道水流，蔓延到女子的身边，将阿三妻子的尸体卷入到了潭水中。

阿三看着妻子的尸体渐渐沉入水中，心中也做了最后的道别。

“那今后呢，你准备怎么办？”安右问道。

“离开镇子，去更远的地方，这一次，我恐怕不会回来了。”

听后，安右也是沉默了下来，接着又道：“也不来黑水潭了吗？”

“如今世道动荡，到处都是战火，百姓民不聊生，何处才是家？我如今只身一人，可心中却想着结束这场战争，作为一个普通人，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阿三苦笑道，一只手压在肩上的伤口上：“安右，再见了。”

安右看着阿三离去的背影，那一刻，这个男人好像苍老了不少，可背影却还是那么坚定，安右曾听阿三说过人类世界的酸甜苦辣，也听他讲过很多故事，有英雄，有侠客，有奸臣，有枭雄，各种各样的人，属于人的一生，是浮生，是她一直向往的东西。

可如今她看着阿三的背影，却觉得，故事中的那些人，仿佛就是阿三。

人类的寿命很短暂，也很脆弱，安右总觉得，这一别，恐怕真的再也无法见到阿三，可那一刻，安右的心却好像随着阿三一起离开了。

阿三走后的这几年，安右好像失去了期待一样，在潭水中沉睡了很久，原本被吞噬的阿三妻子的身体中，那枚陨石还在，安右将那具尸体的模样记了下来，再次吞噬掉了陨石。

这一次，安右终于有了身体，一个和人类一模一样的身体。

她站在谭水边，透过镜面一样的潭水看着自己的容貌，这一次，她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一刻，她好像看到了阿三的妻子，她甚至迅速的回头，想要在身后找到阿三的身影，可身后却空空如也。

她不是阿三的妻子。

她是安右。

诞生于黑水潭的水灵，应天外陨石而生，是妖物。

安右解下脸上的黑色面巾，露出了容貌，却让桑邑大吃一惊。

面巾后面的脸庞，虽然是人类的模样，可皮肤中隐隐还是透着一丝黑色，就好像皮肤下面有黑色的水在流动一样，也就那么一瞬间，她的脸又恢复到了人类的模样。

安右的样貌，的确很漂亮，可以说是罕见的美人，皮肤白皙，相貌清丽。

“这是阿三妻子的模样。”安右说道，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是阿三，所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