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间章 疯狗
几人匆匆而行,到达前院的时候,小声的议论才逐渐停止。
立于高台上的青年吹了声口哨:
“好样的!我还以为你们豌豆家打算爽约呢——小废物,你不来可不行,这场好戏就没法开始喽!”
“请。”克劳德淡然地颔首,就好像那句侮辱性话语不是喊他,而他只是来看戏的一样。
“那就来吧——狂欢!”
高台上的暴君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拖出早就备好的、长长的纸条——那是人类与他的走狗对植物下达的最后通牒。
一片骚乱。
被报上名字的植物们多是战役中的重伤员,他们被家族成员推搡着上了台阶,不安地望着下方逐渐染上疯狂的人群。
“最后一个名字…”
于全场死寂中,青年充满恶意的话语显得更为清晰。恶魔眯起眼,诡谲的轻笑出声,如同满足了破坏欲的孩童一般露出天真且残忍的笑容来:
“克劳德·佛罗尔。”
克劳德于是推开人群,迎着暴君兴趣盎然的目光上前去。
台下部分人松了口气,而部分人的心则狠狠揪了起来。仅有十七岁的少年与台上其他植物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一是年纪,二是神情。
台上的植物大多都是三四十岁的伤残者,他们神情惊恐,眼里是盖不下去的慌乱,身上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像是一群在屠户屠刀下瑟瑟发抖的待宰羔羊。
克劳德大抵是台上最平静的一个。
十七岁的少年神情冷淡至极,他双手插兜,身姿笔挺,目光正对上暴君投射而来的视线,没有丝毫避让。
“哟?很好,你还是和前几次一样有骨气,”青年自身侧抽过“刑具”——一把沾染斑驳的狰狞铁铲,“还记得这小甜心吧?希望你等会儿还能像前几次那样一声不吭——”
说着话,铲子舔了舔唇角,他的目光在台上并不整齐的队列内扫了几个来回。
毫无征兆的,他一步跃起径直一铲削在克劳德身侧那人的肩上。铲刃呼啸溅起血色,惨叫与讽言拉开残酷的序曲。
血腥味逐渐浓郁起来,尸群寻着食物的气息前来,却被搭建起来的行刑高台阻隔在花园之外的马路上。
令人作呕的血气与低阶不死族嘶哑的无意义吼叫交叠在一起,无不让在场的植物胸口发闷。
铲子以鞋跟狠狠碾过一株植物的腿,迫使其跪下后,将那浑身是血,几乎叫都叫不出来的可怜家伙一脚踹进了等候已久的尸群中。
台面上躺倒了横七竖八的一片尸体,脚踏在上面已经能够清晰地踩出水声。
是血水。
日头过半,宣告这场虐杀已持续了半日之久,台上仅余两人。
“久——等——了——”
青年兴奋至变调的嗓音与高台后尸群的咀嚼声夹杂在一起,他转过身来,面上挂着笑。
少年一如之前上台时那般平静,全然没有对铲子刻意展现于他面前的十余人的惨死起什么情绪波动——倒不如说,克劳德的注意力压根不在铲子身上。
他在看台下。
豌豆家和向日葵家拢在一起,正对他投以忧心的目光。
皮恩的双手死死摁住了戴博和三线中长姐艾文的肩,艾文则冷着脸环住了二姐赛茵,剩下的三弟德卡则不动声色地拦在斯牧勒身前。
双子低垂眉眼,其一挡住了小向日葵的视线。
阴暗角落里,穿着不合身病号服的幼态阳光菇看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魔杖,棕发青年远远地守在他身旁。
以及,除了一部分之外,其余兽群聚在暴君身上,异常狂热的目光。
“你还敢分心——?”
与略带恼怒之意的话语同时袭来的是凝固了厚实血垢的铁铲。
克劳德双手仍插在上衣口袋里,但他的反应全然不慢。
少年精准地后退了一步,正好躲过划向他面庞的铲刃,掠过的劲风带起少年浅灰蓝色的发丝飞舞。
台下响起了几句幸灾乐祸的杂言。
——之前不是没人尝试躲避,但都被打的更惨了,挣扎许久才得以解脱。
“呀?你终于学会躲啦?”
青年的话音带着说不出的讽刺意味和几分其特有的玩味,他紧跟上几步伸手便要去抓克劳斯的肩。
但克劳德比他更快。
少年低身一个前冲用手肘狠狠撞入青年怀里,听得铲子一声闷哼,冰蓝色枪械不知何时已经落于克劳德的手掌。
于众目之下,少年将散发寒气的枪口抵上青年脖颈,没有丝毫迟疑地扣下扳机,任由铲刃在侧脸带出道血痕。
冰蓝色豌豆夹带动能顺着铲子及时反应过来而扬起的脖颈曲线击上他下颚,脚步于沾血的高台上踉跄,暴君后退了几步。
寒气弥漫开来。
克劳德并未乘胜追击,相反,他后退了。
熟练的上弹举枪,少年将枪口指向对面低着头身上带着寒意的青年。
高台下一时陷入死寂,然后是逐渐响起的窃窃私语。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植物敢于向暴君作出明确、有效的反抗。
戴博在台下简直差点从皮恩弗手里跳起来,得亏斯牧勒眼疾手快重新将他按下。裂荚面上似乎是带着笑意,但那笑意明显深不及眼底。皮恩弗紧抿着唇,在忧虑之余终于稍稍多出一抹放松的神色。
三线姐弟中,赛茵和戴博的表情如出一辙,反倒是艾文和德卡对视一眼,面上表情依旧严肃。
小向日葵瞪大了双眼,露出了第一次认识少年寒冰的表情。
双子一人立在一边,仍旧神色不松地看向豌豆家的方向,两位长姐似乎在通过双胞胎之间的感应探讨着什么。
不见光的角落中,青年阳光菇以指腹摩挲着不知为何黯淡无光的魔杖,随手甩了个阳光到一旁。
“嗬…嗬……”
台上,铲子咧着嘴从嗓子里挤出声笑。他抬起头死死地盯住对面举枪的少年,森冷寒气自他下巴处蔓延并结出成白霜。
暴君扭过头,冲着台下一声怒吼:
“安静!蠢货们!”
所有一切的讨论都在这一时刻被按下终止键,台下重归死寂。
挂着极为可怖的笑容,铲子喘着粗气转回视线。
“好好好,很好…你很有胆子,你比之前光挨打的时候有骨气多了……”
枪响与足音几乎同步。冰蓝与乌黑血色交织。两道身影于台上交错,金铁交击声中带起血色飞溅。
再度站定之时,少年左肩已然多了道不浅的伤口,鲜血涌现并染红了那件冷色的冲锋衣。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重新迎上神态疯狂的青年。
还是,有点勉强。不管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能非常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
一个恍神,冰蓝色枪械自少年手中脱手,于空中滑过道优美弧线落入尸群。克劳德颇为狼狈地退到了高台边缘,身后是饥饿的群尸,身前疯犬正逐步逼近。
“跑啊!小废物!怎么不跑了?!继续啊!”
与浑身遍布伤口的克劳德比起来,铲子也完全好不到哪里去。少年在交锋中似乎早就认定自己打不过青年,他所有的举动都是在以伤换伤。
精确的计算、卓而不群的理性以及眼中沾有的些许疯狂,让带着血色的克劳德看起来远比对面仅是病态疯癫的青年骇人的多。
“知道吗?”
少年第一次于台上开口,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台下听得一清二楚。
“宠物犬的寿命有限,迟早是要换新的。”
“更何况,”克劳德平静地望着面色狰狞的青年,“你还是条疯狗。”
于青年带着暴怒的目光中,他望了眼台下,口中话语仍在继续。
“我一直深以为,”青年在逼近,但少年面无惧色,“像你这种以他人痛苦为乐的家伙。”
“——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暴君抡起了铲子,但克劳德比他更快。
少年寒冰足下发力,仅仅只用了一个后跳便一步跃出高台。
他于半空中抬起手,对着台上面色扭曲的青年做了个极为标准的、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国际通用友好手势。
“我在地狱等你,失败者。”
那抹亮眼的冰蓝夹带着血色,于众目之下落入青灰色的尸海。
克劳德的视线也随之降低,直到被层层叠叠的不死族组成的青灰色城墙遮蔽,只余下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