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人间:二十章
过年当天,洪姝最后一个放假,老板问她怎么这么拼?她笑笑,说:“我这人特爱钱,财迷呗,见钱眼开。”
年假四天,这可愁坏洪姝,她??愿意回洪家,又拒绝大玲邀请去她家过年。
没办法,她只能一个人窝在出租房。
洪姝闲了一上午,中午饭随便下了一碗面条填肚子,换上衣服出门逛逛。
可是逛着逛着,她忍不住买了一些吃的用的,坐上摩托车去大姐家探望孩子。
她本来不愿这今天去,想缓两天,正月初去。她害怕见了儿子,这几个月深藏的思念一下子会崩不住。也担心大姐留她吃年夜饭,她不想让人觉得她无家可归,又无处可去。
洪姝硬着头皮下车,环顾周围家家户户贝贴起喜庆的联纸,挂上红彤彤的灯笼,时不时还有鞭炮的响着。
她站在几步之遥,看着敞开的大门,突然没有勇气迈进去。
每一家都在今天团圆,喜气热闹过大年,而她,像只没有窝的鸟,孤独徘徊在外。
这就是流浪的滋味,尤其佳节之际,倍感心酸。
那是自已心疼自己。
以前在洪家,她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洪母和俩哥都是排斥嫌弃她。但至少小时候爷爷奶奶对她的疼爱,陪伴她整个童年。
洪父虽然懦弱,对她还是有一点心疼,不多,总比没有的好。
嫁给林瑞这几年,受了不少气,婆婆给她的温暖让她体会到久违的母爱。婆婆走了,她以为再也感受不到被人关心爱护,没想到,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公公继续给她一份依靠和温馨。
洪姝细细回想公公婆婆,泪水总是猝不及防,潸然而下。
在洪家,她看洪母脸色,夹缝生存,蓬勃向上。
在林家,她忍受林瑞劣迹,坚强乐观,吃苦耐劳。
她从来想过,有一天,她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洪姝放下东西,快步离开,跑到村头一家公用电话,拨通大姐的号码。
是她儿媳妇接了电话,问谁?
洪姝让她转告大姐,门口有两三袋东西要提进去。
不等对方回应,她匆匆放下电话,坐车回到出租房。
除夕夜,她没有煮东西,一个人抱着被子,拦不住心头汹涌的酸苦,哭了半宵。
哭累了,她胡乱抹了脸上涕零,往床上一倒,饿着肚子睡去。
初一早上,她被鞭炮声炸醒,从昨晚到现在,鞭炮声没有停歇,她捂着耳朵钻进被窝。
以前再不济,过年总会感染喜庆的气氛,而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狼狈又落魄,是个无家着落的流浪者。
初二洪姝拿着大玲给的号码打过去,很快有个男人接了,听说找大玲,就将电话递到身边的人。
大玲还睡的迷迷糊糊,问她怎么这么早?洪姝看看床头小闹钟,不早呀,都九点了。
她没说出口,只是笑笑,问大玲今天有没有一起坐坐。
大玲答应了。
洪姝记忆里她没这么闲过,这两天可把憋坏了。她饥肠辘辘下了碗面条,狼吞虎咽几口下。
不一会儿,她精神抖擞出门。
大玲约她在体育场对面小餐馆见面。
洪姝隐约知道大玲肯定要吃午饭,她担心自己吃的多,这两天又没煮什么,都是一天凑合着吃一顿粥。
她先填了肚子,等下就不会吃很多,别看她个子小,饭量却比一般人大。
洪姝在小餐馆门口来回溜达四五圈,才见姗姗来迟的大玲。
大玲一见她冷的满脸通红,问她是不是来了很久,怎么不先进去?
洪姝支支吾吾摇头,她不敢说不好意思进去,毕竟她去餐馆吃饭的数次寥寥无几,她有些胆怯。
大玲身上气势很足,无形给了洪姝安定力量,她跟着进去坐下。听大玲从容不迫地点了炒面,排骨汤,还有三道小菜。
洪姝暗暗肉疼,她想着有事求大玲,总得她请客,可这一顿下来,至少要几十块钱。
她舍不得,硬着头皮迎上大玲询问的眼神,忙说:“我没有要点的,这些可以。”
大玲笑道:“别呀,我还不知道你的饭量,赶紧再点两道菜。这大过年的,可不能饿肚子。”
洪姝那里说的出口她填了肚子,只好接过菜单,挑了两道便宜的小菜,糖芋头和炒豆腐。
菜上来了,大玲疑惑她看一眼,笑着打趣:“小姝子,你现在胃口变小了吗?”
洪姝嘿嘿两声。
她让着大玲先吃,自己只是偶尔动筷子。她见大玲吃的差不多,这才大口扫尽盆子里的菜。
结账时,俩人推了好一阵,洪姝执意要付,大玲认为俩人很久没碰到,上次闲逛聊天,也没好好吃顿饭,这次无论如何让她请客。
洪姝感觉不对劲,大玲不是很大方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要她三块钱才带她出去找工。那时她不清楚洪姝身上揣着奶奶偷偷攒下来的钱,以洪姝在洪家地位能掏出三块钱已经不容易,所以她才没有开口要十块。
莫非事黄了!
洪姝心里咯噔一下,她咬着牙付出六十几块饭钱。
大玲提出去附近一家超市逛逛,洪姝没去过,听说刚开业不久,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超市,也没心情多想。
她拉着大玲到体育场石阶处坐下。
洪姝也不拐弯抺角,直接问大玲是不是有难处?
大玲叹气,犹豫了一下,把话跟她说明白,不是她不带洪姝出去,她做的这项业务是要投钱的。投的越多利润越高,她去年赚了那么多,是因为她男朋友投了七八万,还拿下五六单业务提成的。
洪姝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多!
大玲又说:“你看你离了婚又没得到什么家产,或分了钱财,这项业务还真不适合你。”
洪姝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脑子一热,她悄悄告诉大玲,多的钱没有,但她四万左右。
大玲一听眼睛直了,她也是离婚,前两年离的。前夫家境不错,在外面偷偷养了个小的,还生了一双儿女。
大玲结婚几年,肚子没动静,婆婆给她吃了许多偏方也不见效果。后来,大玲心一横,跑去市医院林检查,结果是她的问题。
她丈夫经不住那女人闹腾,只得找大玲摊牌。
大玲要死要活哭闹几天,最后也败下阵来。
她丈夫自知理亏,却也拿大玲不能生育找借口,给了她一笔钱,就把婚离了。
大玲前夫算家境富裕,也才给了她三万块钱作补偿,所以,她一听洪姝居然有四万多的钱,她吃惊不小。
真是看走眼了,她以为洪姝离了婚,过的穷困潦倒,万万想不到洪姝还是隐藏的很深。
大玲心里暗暗低咕,这女人,有几万块钱傍身,却过的这么节俭省用,真是想不开!
大玲一骨碌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说:“走,姐带你潇洒潇洒。”
“去哪儿?”洪姝被大玲一拉,也从石阶上起来。
“姐给你好好改造改造,你这身衣服土的要命。”大玲说着,忍不住埋汰她:“瞧瞧,这都什么年代,还编个辫儿扎个马尾,简直不能看...”
洪姝顿住脚,她一脸惊恐,说:“玲姐,这些钱是我的命,一分都不能乱花。”
“行了,不动你的钱,姐给你垫着,你的留着大赚哈,等你以后发大财,也请姐去消费怎么样?”大玲三两语就打消洪姝的担忧,带着她去烫了头发,又买了两身高档的衣服。
过一天,大玲又约洪姝出去,买了一套化妆品和香水。
她还送了洪姝两副耳环,一支口红。
果然人靠衣装,这么一打扮,洪姝不再是那个又土又黑的矮个子妹。
她的皮肤光滑许多,红唇白齿,配上一双灵巧的大眼睛,看起来有几分淑女的模样。
洪姝心里过意不去,她问大玲花了多少钱?
大玲无所谓一笑,说:“不多,也就千把块...”
洪姝吓了一跳:“这么贵!”
大玲不满地戳了一下她额头:“你呀,被男人那么对待还不惊醒,哎,我就没明白,以前你也是挺精的一个人,怎么嫁了人以后,反倒变笨了?”
洪姝抿嘴不说话。
大玲继续说道:“你妈是什么人啊!也没见你吃亏过,小姝子,你当初动不动就把家闹的鸡飞狗跳。现在可好,软叭叭的,一点气势都没有,怎么?那男人会打人?你被他吓破了胆?”
洪姝幽幽叹气,半晌,低声说:“公公婆婆对我好,什么都为我着想,你说,我脾气再暴再大,也不能让老人家担心不是。”
大玲冷哼一声,不以为难:“能有多好?黑母鸡都是疼黑鸡仔,难不成还会护着白鸡儿?”
洪姝苦笑:“你不懂,公公婆婆...唉,是我没那个福气,不能留他们多些日子...”
洪姝说着,泪水涟涟,又伤感起来。
大玲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确实无法感受洪姝的心境。她婆婆知道她不能生育,一下子就偏向外头的女人,欢天喜地迎接一双孙子孙女回家。
她没有在婆家体会到温暖,也没有人尊重她,那怕公公婆婆知道自己儿子做的不地道,还是将过错责怪到大玲头上。
“唉,你呀,看着一副狠劲,其实就是嘴硬心软。”大玲挽着她的胳膊肘,劝道:“不去想以前,咱们的眼睛往高处远方看,难道离了这些混账东西,咱就活不下去。呸,老娘活的不知道多逍遥自在,告诉你哟,我现在这个男朋友一点都不计较我的事。他跟我说,等今年再去赚一笔回来就结婚,以后领个孩子养,有啥关系,养着就是亲生的。还有啊,他还小我两岁呢,你看看,我一个被人唾弃的离婚女人,居然谈了个小男人。快,快,夸几句,让姐高兴高兴...”
洪姝被她逗笑了,她心里的痛快也一扫而过。她笑哈哈告诉大玲,别瞧她个子小,那揍起高瘦的林瑞,可是一点儿都不带含糊。那一次不是嚎啕求饶,狼狈涕零,呼天喊地,鼻青眼肿。
她说:“就他那个老男人瘪三样,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趴地倒床几天几夜动不了,你说他怂不怂?还敢跟我叫嚣,留他一条狗,没卸掉一截腿半个胳膊,那都是他祖上积德...”
大玲也笑弯了腰,洪姝吹嘘起来,似乎又有当初泼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