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道心空明
几人往前又走出了几十里路,前面不远处有一座低矮的六角亭,亭前石碑上书马过歇三个大字,亭子建好已经有了些年头,六个角缺了一角,四根立柱被涂成了朱红色,岁月侵蚀掉了立柱身上的许多漆。亭子顶上有一空穴,地下的鸟粪都干得只剩下个印子。
有一上了年岁的老者枯坐亭中,饱经风霜的面庞上布满了沟壑,身形偏瘦,一双大手皱巴巴的,正用他修长的指头抚弄竹笛,褴褛的衣衫上缝了好几个补丁,一双草鞋里露出一排沾满污泥的脚指头。
几人越靠越近,亭中老者似乎浑然不觉,蚕豆大小的双眼焕发出别样的神采,似乎一刻都舍不得将视线远离手中竹笛。
“老人家,此处是何地?”慕容觉拱手向亭中老者发问道。
徐漠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昨夜几人休整耽搁了赶路的时间,后面几拨人不知此刻到了什么位置。
老人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将竹笛抬到嘴边,有些发紫的嘴唇微动,清脆的笛音从竹笛中传出。
悠扬的笛声飘荡在几人耳畔,从刚开始的气势恢宏,到中间的壮怀激荡,再到最后的婉转幽怨。
老人的笛声早就停了,可身前四人,依旧沉浸在不同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在徐漠听来,这曲笛音像是一曲战歌,他眼前浮现出天策军冲锋陷阵九死而不悔的壮烈场景。
可在程南音耳中,却变成了无数英灵死不归乡的凄凉,家中老幼妇孺翘首以盼用满是哀怨的眼神凝视着她。
苻浩然眼前一片猩红,漫天遍野的尸山血海,令人心生恐惧,不敢直视,无数双鲜血淋漓的手从地面上伸出来。
慕容觉眼前的场景,是充满希望的春日,田地间的老农挽着裤腿插着秧苗,学堂中稚子学童的琅琅读书声响彻天地。
亭中老人似乎有些累了,一阵秋风袭来,受了凉的老者,再也忍不住了,急促的开始咳嗽起来。
四人这才如梦初醒,从各自眼前的幻象中苏醒,有人热泪盈眶,有人惊骇恐慌,有人情绪低落,有人充满希冀......
徐漠抹掉面庞上的泪痕,眼前依旧枯坐亭中的老者,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波动,手中竹笛也没有半分特殊之处。笛音却偏偏能直通人心,唤起他们心中沉睡着的各种执念。
“前辈!冒昧的问一句,您这曲子不知是何名字?”徐漠向老者行了一礼,之后才发问道。
他终于止了咳嗽,干枯的手掌轻抚胸口,似乎方才的咳嗽让他一时半会还缓不过神来。
良久之后,老者口中的呼吸顺畅了许多,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耷拉着的眼皮抬起了几分,似乎此刻才看到眼前这个躬身的少年。
“这曲子不过是老朽枯坐久了,甚是乏味拿来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老人慢吞吞的说道。
“不见得吧,前辈何须如此过谦。此地山高路险,按您的身子骨,怎会一人独行。”慕容觉在旁发问道,四周尽是山峦,不见人烟,无论何种原因,老者都不该出现在此处。
“谁又能说得准呢?世事无常,不能只以常理度之。”老者并不多言,似乎说这几句话就让他有了些困乏之感。
“老爷爷,您要去哪?若是顺路,我们可以送您去,毕竟年纪大了,不能不服老啊。”程南音心思单纯,自然把眼前老者当做长辈看待,言语之间尽是关切之意。
“你这小丫头倒是不错,可惜与老朽同路之人,如今就连一块枯骨都难寻到,与我同行属实不太吉利。”老人说到此处,言语间有些凄凉意味。
“无碍的,我可不信这些,虽命有定数,可我们这些修行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何必顺应天意呢?”程南音认真的思索着老人的话语,想起平日里父亲教授的道理,原模原样的把这些话搬了出来。
老人浑浊的双眸眯起,从那道缝隙之中升起一道精光,似乎程南音的话语触动到了他的内心。
“逆天而行?何须顺应......”老人口中不断的重复着程南音口中的话语。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自然懂得,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却了这些。是同行之人接连遭受厄难,还是名动天下的道统一夜间灰飞烟灭,或是震天的哭喊痛彻了他的肝胆......
无数光阴里,破碎不堪的记忆碎片在他脑中重塑,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黑云汇聚,整座灵虚山脉的灵力朝着他所在之处汇聚,残破的六角亭却依旧稳如山岳。徐漠几人被这恐怖的异象压得喘不过气,就连睁开双眼都极为困难。
这样的景象没有持续太久,老者原本将要枯竭的身体开始重新焕发生机,修为从无到有节节攀升,除却发丝依旧雪白,整个人的气质与之前那个迈入风烛残年的老者,完全判若两人。
拂袖间漫天的黑云被震碎,正午的烈阳重新照耀天地。
方才发生的一切,恍如梦境一般。短短数个时辰光景,六角亭里哪里还有什么吹笛老者,亭中此刻站着的分明是一位风华绝世的强者。
“小姑娘,多亏了你,才让老夫重拾道心!”此刻已是中年模样的白发强者竟然屈尊向程南音深深一拜。
徐漠有些心惊肉跳,这可是他此生见过的,修为最为强横之人,凭借他如此强大的神识都不能看出一丝端倪,可见眼前这位身具何等通天修为。
程南音俏脸微红,她的无心之言,竟然让这位前辈不到半日光景就恢复了道心,想到此处双手捧脸声如蚊蚋道:“前辈过誉了,晚辈方才的无心之言,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哈,哈,哈!定是老夫方才闹的动静大了些,吓到诸位小友了。”银发男子开怀大笑,扫除心魔之后,他身上再无一丝暮气存留,亲眼目睹如此匪夷所思之事,想必亭中几位少年一时半刻间肯定很难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