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神武奈何
银楚宸这个老铁花儿能突然带个女子来,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他红叶作为他的好朋友,定比谁都好奇。
银楚宸只顾着喝酒,似乎这酒没有一点酒气,怎么喝都觉得不够,又如喝水般连饮了三杯。
红叶自始至终并未阻拦,也随手饮尽一杯,道:“你的伤与她有关?”
“你不说,我也猜到……”红叶见银楚宸不答,又说。
“我去了人族。”
银楚宸言罢继续斟酒,却不料自己手中这壶酒已经喝光。
红叶转手拿过一壶新的递给他,他接过索性直接对嘴喝了几大口。
红叶眼眸深幽,神色不明,盯着银楚宸半晌,只道出了两个字来:“疯了.....”
红叶听到“人族”两个字后便不再追问,虽说两人情谊甚笃,却不似当年那般不羁,终是都历经了诸多尘俗之事,再想持有赤子之心实在是不可能。
红叶垂下眼帘回忆着往事,当时自己心爱之人在昭和受伤,损了元神,他前去相救,可人没救到便遇上了五行移位,本不想管五旗门的事,但当时事态严重,灵云倒灌,导致考煌之中的百姓苦不堪言,情况紧急他不得不出手相助。
等赶到雷骷五行阵时,就看到一位面带银具的男子,银发招展,身影鬼魅,早已在五行阵中与那五道色泽各异的灵光周旋。
无须看那人容貌,只瞧那一头银发,他也认得出此人,正是好久不见的好友银楚宸,便不及多想一跃而起,掠入阵中与银楚宸并肩携手。
两人在一起修炼多年,心性互知,配合得十分的默契,但是在银楚宸每一招式中,他还是感觉到对方的魂力与之前的差距,令他吃惊不已。
不过当时的银楚宸,已然是一副凉薄寡言之态。
自从天阁离开后,两人就未曾见过,之前也听过银楚宸在昭和的一些事迹,听过逐月宫少宫主周游昭和一带,身边总带着一位神秘女子。
当时他还揣测了下那女子是何许人,还想着等再见之时,定要好好审问他一番,只可惜事与愿违,那次相遇很是短暂,根本没机会叙旧。
红叶抬眼看着清冽冷漠的银楚宸,一副喝闷酒的神态,几百年前的好奇已淡去,不用追问,也深知他必定经历了非一般人能承受的经历。
“喝闷酒这种事你是不是常干?”
银楚宸却道:“此酒甚好。”
红叶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暮色降临,风铃清灵,红叶一杯一杯地喝着,银楚宸却是一壶一壶地喝。
喝空十几坛后,银楚宸倏忽站起来:“酒已喝过,是时候下山了。”
他自手中化出一枚银铃,青色穗子,递给红叶说道:“若有事,用此物唤我。”说罢便朝着来路而去。
红叶握住手中的银铃,看着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内伤的原因,银楚宸略显沉重的背影,叮嘱道: “你别玩过火,切忌别再乱用魂力,最好尽快回逐月宫让宫主为你疗伤……”
可对方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侧苑,离开了“离叶居”。
坐在院中的红叶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杯中残酒饮尽,喃喃自语道:“这家伙当真是越来越不好玩了……”
钵盂之巅的下山路远比上山路难走,一袭孤霜寒影在夜黑风啸中踽踽独行,像是无意跌落浮海中的一片云羽,孱弱且落寞。
犹如千年前的那一夜,他逃无可逃,他本是高高在上的逐月宫少宫主,本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是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骄傲少主。
要雨得雨要风得风,从不知求而不得是何滋味,也不知一厢情愿,可以将一颗傲视一切的心践踏,最后跌入最卑微的尘埃里,再也骄傲不起来。
那夜,山间竹曳,棠棣瑟瑟,浩渺的夜空飘渺无垠,他的恨意却如咆哮而来的山洪,最终冲开了银狐一族的诅咒,自此他再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
怒意难平下,他穿上戚女轻衣,入躔中与那躔兽对战了三年,出躔时他竟冲破了灵启一层,进入灵启二层,并且获得了他的神武“奈何”。
心心念念近百年的神武,在这样的心境下获得,只叹无情之事常有时,奈何薄情余半生。
他银楚宸再骄傲,终究还是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奈何!
从躔中出来到月牙的路程并不远,平日若不用魂力,也只需半刻钟的时间,不知为何这一次,竟然用了半个时辰才走到月牙外。
与之前一百多年里一样,很远就感知到院中站立一人,可曾经无数次他修炼归来,感应到院中人时的喜悦心情没有了,内心是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再不复从前……
他硬着头皮,佯作任何事都没发生地走了过去,一句道别的话还是能说出口的。
可是当他窥得院中那满头白发身影时,心中诧异,他从不曾见过师父来月牙,至少他在这潜修的百年里,从未见过师父踏过此地。
“师父,您是来找……师姐,还是……”
他的师父名叫蛇婆,终年一身烟罗紫蛇纹纱衣,白发如瀑,一向神秘莫测,她并未回头过来看他,也没回答他,只是神色愤然地盯着那隅竹屋看,似乎那里隐藏着某种令她生恶的东西。
单看容颜,他师父当真也只是虚长了那么几岁,可偏偏性子孤僻生冷,比起自己那位师姐还要冷上几分,所以他在天水涧中将近百年,与师父的交谈也是屈指可数,认真来讲的话,他的师姐更像是他的师父,平日里监督与指导自己修炼的均是她。
师徒两人便谁也不再说话,就这般站着。
“最后一次和你师姐说话是何时?”
他被师父突然这么一问,一时反应不及,半响才道:“也……也有三年之久。”
师父终是回头,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那眼神生冷似铁,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穿透力,似乎一眼便能将自己看个透彻。
“情花谷中,你可清楚她发生过何事?”
他摇了摇头。
“那妖灵山中,可发生过何事?”
他又摇了摇头。
见师父的脸色越来越阴鸷,原本吊俏的眼尾,透着一层说不清的阴霾,与平日的肃冷全然不同。
不解地问道:“二十多年前的事,为何师父此刻会问起?”
只见师父紫袖一挥,师姐便安静的躺在了院中的地上,他不用上前查探,也知眼前之人早已断气。
只不过他却不能相信,那个永远温和清雅,对谁都诚然相待的女子,在最后对他说了一大堆刻薄的话后,也不给他反驳她的机会,就这般安静地躺在了此处。
那日一脸冷漠决绝的人犹在眼前,却不想再见之时已阴阳相隔,明眸长阖。
她怎么能这般,怎么能如此,怎么能说出那般狠绝的话后,就一声不吭地死去。
谁允许的?
“魂元溃散,身体是她用最后仅有的魂力送回来的。”师父神色若霜,痛心疾首道,“她修为之高,且心思单纯不会与人结仇,想来她的死定与旁人无关。”
与旁人无关?
意思是、她……自戕?
为什么?
她好好地为什么?
只见他师父阴鸷的双眸眯阖了下,若有所思,良久道:“你究竟做了何事令她对你生厌?”
何事令她生厌……
可事过千年,他依旧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几个时辰过后,银楚宸来到之前休息的那棵树下,孑然而立,抬头望着那夜他们横卧的树干,在绣包的作用下,他意外地又闻到了久违的暗暗香气……
曾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和那人之间的种种……却不知刻意忘记的,都从未远离,包括心中平息已久的恨。
可他不愿再次跌入噩梦之中,怕他尘封冰湖的一颗劣迹斑驳的心,再次沉入地狱,永不安宁,便果断地斩断无法遏止的思绪。
次日,白墨自一张雕刻精美的竹架床上醒来,坐在床上回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居然是在喝了一杯酒后,就没了记忆。
之前那“朝露暮霜”他都喝了两杯,不过一杯两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他来到这里,酒量差了这么多,那酒入口明明都不烈的。
“看来以后真的不能再喝了。”白墨挠着头自言自语道。
房间里有一扇圆门,内里有两间,中间有一张竹桌,四个竹凳,没有别的东西,他随意扫了一眼便走出屋子去寻水喝,到了屋外才发现住的地方,就是昨天喝酒处的那三间竹屋最里的一间。
见那张石桌上放着杯盏,便直接走过去,倒了满满一杯,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干净,可就在手中的杯子,都还没放下,脑子中却突然一闪,一些模糊的片段,闪了两下后清晰了起来。
“就他,不戴也没几人能真心受得了他的怪脾气,而且就他这种眼睛里长刀子的人,总像是死了老婆的人,谁不怕自己短命就……”
想到此处,白墨突然像是被谁当头劈了一刀,额头很痛——实则那是他昨晚自己砸石桌给砸的。
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双手捶打着自己脑袋,完了,那家伙不像是个大度的人,一定会生气,会不会杀了我?
“你在做什么?”
白墨寻声抬起头来,看见红叶掩着鼻子,站在稍远处,忙抽出乱发中的双手,略微整理了一下如爆炸过的发型:“没什么?”
“喏……”红叶将手里的绣包抛了过去。
白墨不由地皱起眉头,嫌恶地看了一眼,端端接过的绣包,问道:“他呢?”
“走了……”红叶轻描淡写地回道。
果然如此,他之前的猜测是真的,那该死的当真将他放在了这里:“他走之前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红叶掩着鼻子说道。
什么也没说?这是几个意思?白墨想不管是什么意思,他如今也只能暂时顺从,他倒要看看他玩什么花样!
“不戴行不行。”他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手中的绣包。
“没这东西你可活不了,我答应他留你在此,但你要是……”红叶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
白墨已明白言下之意,要是自寻死路,他定不会干涉,他本想开口怼他,却先趴在旁边,吐得稀里哗啦。
吐了个干净后,就将绣包丢了老远,狠然看向一侧一脸嫌恶的红叶,说道:“我看你就是诚心整我,这山上除了你我,又没别的人来,即便是我再臭也臭不到山下那么远吧!没人闻到,我不戴。”
红叶苦笑一声:“谁说没人闻到,我不是人吗?”
白墨擦了擦嘴,回到桌边,大早上就恶心一回当真是倒霉,软塌塌地趴在桌上,斜眼看着一侧的红叶,有气无力说道:“你不是人……”
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戳中了白墨的笑穴,他忍不住将额头抵在桌上,笑得肩头耸动。
红叶眉头微皱,知道他这是在报复之前他叫他“小东西”,不过也不气,索性再后退几步,靠在回廊边竹子编制的扶拦上,双手环抱,单腿撑力一腿弯曲交叠在前,抬着那双红色眼珠盯着一侧高挂的风铃,一副闲散的姿势:“我说小东西,我性子不太好,你若不听话,我可来硬的了。”
“你想怎样?”白墨不笑了,转而问,“难不成让我吃了不成?”
红叶单眉一挑,突然被眼前那无知的家伙,给逗笑了:“如此恶心的东西,你确定要吃?”
“多谢,不必。”他也是说罢才记起,那玩意儿里面是什么东西,当下又觉得有些反胃。
“不戴也行。”
红叶嘴角一动,目光之中带着狡黠的光。
“真的?”
白墨以为眼前这人,打算牺牲自己来成全他,欲要感激涕零时,只听对方一句“不过……”
“又来,我就知道有条件。”白墨脸色一沉道。
“条件是有一个,”红叶脸上挂着似正似邪的笑说,“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如实回答我两个问题。”
白墨一副看小人的愤然,说道:“条件一个,还要回答你两个问题!你这也太难对付了吧!”
“嚯……你若不同意,我也不勉强,”红叶说着用眼神示意白墨,看那只被他丢在地上的恶臭绣包,“不过你必须得,寸步不离地戴着那臭东西。”
“当真是物以类聚,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你和他……”白墨说着还不忘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可能好到哪里去。”
红叶对这话却无半点反驳,只是耸了耸肩表示默认。
白墨思忖片刻,还是向恶势力低了头,怏怏不快道:“说,什么问题。”
红叶交换了下双腿交叠的姿势,盯着白墨看了半响,似乎是在揣摩什么,良久后才问道:“你怎么和银楚宸那家伙认识的?”
白墨盯着红叶,他本以为银楚宸已经将他的身份交代清楚了,看来并没有,顿时勾起了嘴角,笑得有些耐人寻味,回道:“你觉得我和他会是什么关系?”
红叶听出了白墨隐射的是什么意思,眼眸闪过一色审视:“据我所知,他可是有未婚妻的。”
白墨突然想起白枫来,玩味的神色更重,笑道:“哟,这么在意我和他的关系做什么……是怕他未婚妻,狐凌白枫知道?”
红叶眼中显露出了一些诧异,问:“你认识狐凌白枫?”
“认识,我们关系可好了。”
“你与狐凌白枫关系好?”红叶显得更加吃惊。
“不信?”
白墨说着就自怀中取出白枫给他的令牌、这东西他可是一直随身带着的,朝着红叶展示了下,转而十分得意地收回怀中,生怕对方多看一眼就给他看坏了。
红叶终是相信眼前这女子与白枫相识,“那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若我说,我与他的关系……”白墨勾起嘴角,饶有兴趣道,“能威胁到他的婚约,你信吗?”
红叶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惯有的笑意,不过目光却很冷,说道:“全天下谁都可以悔婚,偏偏他银楚宸不能。”
白墨不解,问道:“为什么,听说他是那什么捞月宫的少宫主,这种身份还不能为所欲为?”
“逐月宫。”红叶纠正道。
“差不多。”白墨浑不在意地回道。
白墨将玉牌揣好,狡黠一笑:“我已经回答了你两个问题,该说说什么条件了吧!”
“……”
红叶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问了对方两个问题,虽然第二个问题并不是他之前想问的。
“以后,自己解决温饱。”说罢也没了之前的兴致,转身朝着侧苑外走去。
“什么?”白墨反应不及,“喂……我不会做饭呀!”
“从那边小径过去的那个院子,就是后院厨房。”红叶已走到拱门边,头也不回交代了句,转入一侧消失在白墨的视线中。
“我真的不会啊……”